一間沉重無比的地牢被緩緩打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之聲。聲音沉悶,讓聽的人心中都不覺發寒。


    王魚跟在陳不苟身後沉默不語,自打剛才陳不苟玩笑般的開口以後,王魚便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一切如常,若非要說出個不一樣,那就是他頭低地更低了,身形佝僂得更狠了。而且再也不敢對視陳不苟的眼睛,生怕看出什麽,或是被陳不苟看出什麽。這時候他才更像一隻小心翼翼的老鼠。


    陳不苟看著地牢被打開,神色突然凝重了幾分。王魚看在眼裏,堅決不再發問,心中也在猜測能讓陳不苟到了如今的地位和身份,還能在大過年的時候親自來這陰森森的天牢裏。


    這一間地牢,明顯比其他的地牢要大,氣勢也要恢宏得多,規格要高出其他地方許多。隻要不是不可救藥的蠢蛋怕是都知道,這裏關的人定然不是常人。


    陳不苟皺著眉頭走進牢房中,王魚亦步亦趨。牢房內倒像一個布置簡單到極致的房間。雖然不是什麽都有,但是相比於其他髒亂不堪的牢房,這裏已經很是不錯了。王魚看在眼中,忍不住嘖嘖稱奇。心中更加猜測能住在這裏的人到底是誰。是誰犯了什麽滔天大罪,能進這天牢,又是什麽人可以進了天牢仍舊可以享受不一般的待遇。這樣的待遇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人定然對上麵的人,甚至是整個北蒼都極為重要,那些大人並不想這個人出什麽事,或者可以說反而希望他好好活著。


    牢房內很是陰暗,剛剛走進去有些看不清。以至於王魚剛進去發現牢房裏似乎根本沒有人,隻是當陳不苟揮揮手,王魚會意,連忙上前將牆上的油燈點亮。昏昏暗暗,有些搖曳的燭火將陰冷黑暗的牢房照出一個不大的昏黃色的疤來。


    這時王魚才借著光看向最是昏暗的角落。在最角落處放了一張床,床上還是單席,以及一床薄的可憐的被子。王魚一想著這樣寒冷的天氣要裹著這個睡覺,便打心裏覺得發冷。而此時他便看到一個人影瑟縮在床上,蓋著薄被,側躺著,麵向牆壁,倒是睡的安詳。一點兒也不冷的樣子。


    這人一身麻衣,也是極為單薄,頭發披散。他又四下看了看,心中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人在這樣寒冷的三九嚴冬還能睡得這麽香。當然若是有一張好床,幾床暖被,他定然也不願起來。可是換做是他,隻怕這時候已經在這裏凍得直罵娘了。他想著想著便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冒出來,越想越是冷,越是忍不住打顫。


    陳不苟隻是看了那道背影一眼,便不再多看,王魚見這人似乎不知道有人來,或是知道也沒打算起來,便想要上前去叫。剛有動作卻被陳不苟製止。陳不苟在這間極大的牢室中緩緩踱步,走到那盞昏黃的燈下。燈下是一張破舊的桌子,有一條腿兒被蟲啃虛了一截兒,有些不穩當。可能是這牢房的主人有心,便在桌腿下壓了一本兒薄薄的書籍。


    桌上還有好幾本兒書,陳不苟隨手翻了翻,紙張糙黃,粗鄙不堪。倒是像流傳在坊間的遊俠小說,評書野史之類的材質一般。可惜陳不苟除了自己的名字加起來都認不得幾個字。饒有興致地捧著,正兒八經地看了半晌,然後若有所思地將書倒了個個兒。王魚一看這動作險些笑出聲來,不過他還不想死呢,便生生地忍著。陳不苟正在和那本兒書較勁兒,也沒有閑心思管他。


    陳不苟又看了半天,總算認命了,便將書合上,盯著書麵上那幾個字。眼睛帶著王魚看不懂的光芒。


    這時候幾個隨從已經將準備好的吃食一碟兒一碟兒的端出來,然後擺在了桌上。那食盒兒可是好東西,三九天兒食品放在裏麵一個半時辰都不會冷,而三伏天兒那些涼品放在裏麵則可以一直保持清涼。甚至食盒下層的暖隔層,可以用來暖酒。能用這樣的食盒兒的莫不是達官貴人。哪裏是小家小戶能用的起的。恐怕除了王宮裏,也就陳不苟府上一次能湊出這麽多這樣一等一的食盒兒。


    下人們將菜品擺好後已經自覺地退出牢房去。隻有陳不苟還站在那裏盯著那本書的封皮看的出神。王魚也在一旁,他頭一次見陳不苟竟然會對一本書的名字這麽感興趣。看他已經看了半天,心中猜測是不是陳不苟並不認識書名兒那幾個字。便梗著脖子湊上前去看。


    “這是……”王魚假裝不經意的就要說出這幾個字來。


    卻不料陳不苟對他這些小把戲看得透徹,自然明白他的小心眼兒,於是朗聲道:“我知道,不用你說,這本書叫《大可丈天》”陳不苟得意一笑,嗬嗬兩聲。“你以為我連這幾個字都不認識。”


    王魚先是一愣,然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王魚哪裏還受得了,直接笑得肚子疼。哪怕他再膽小,此時也是毫無辦法。哪怕就是死了,也得先笑個夠。


    “笑,笑,笑!笑你娘個屁!”陳不苟已然猜到自己果然又鬧了笑話,扭動著肥胖的身軀,飛上去就是一腳,將王魚揣翻在地。本以為踹倒後他便不會再笑了,哪知王魚卻依舊沒有停下的打算,竟然在地上笑得直滾。弓著身子,活像一條蠕動的大蟲。陳不苟果然勃然大怒。


    “笑,我讓你笑!”陳不苟抬腳便往王魚屁股上猛踢,連踢兩三腳,王魚這猥瑣老頭兒如何經得起這等罪,果然陳不苟一連踢了好幾腳,連罵了三五聲之後。王魚總算想起了什麽。猛然止住笑,霍然抬頭,果然陳不苟一直以來笑嘻嘻的肥臉早已鐵青一片。


    王魚連滾帶爬地跪在了陳不苟麵前。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狗奴才知錯了,狗奴才該死!”王魚頭皮發麻,這時候才容他仔細回想剛才的一切,也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也在想自己會怎麽死,會死多少次,於是一時間便無與倫比。


    “因何而笑?”陳不苟聲音如同從九幽地府中傳來的一般,令王魚冷汗直流。


    “那本書,叫……叫……《奇丈夫》”王魚結結巴巴地說道。


    陳不苟麵色不變,王魚偷偷地觀察他的臉色,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心中更加絕望幾分。卻不料一道聲音從後麵傳來。“要訓狗,出去訓!”聲音懶洋洋地,卻帶著別樣的韻味,聽著這道聲音,王魚竟然突然不怎麽怕了。而本來暴怒的陳不苟更是平靜下來。


    王魚忍不住轉頭看向那個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人。亂糟糟一叢頭發,將整張臉都給遮個嚴嚴實實,看起來有些滲人。那人抬起兩隻枯瘦幹黃的手,從那一大束黑發中分了開,然後更是很瀟灑地甩了甩。


    那人明明很是年輕,不過須髯滿臉,加上身上有些汙垢,所以看起來才顯得年齡不小。不過王魚聽那道聲音絕對很是年輕。不過他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這人到底是誰,是誰如此年輕便能成為這天牢的貴客。


    “你先出去吧!”陳不苟麵容沉靜地揮揮手。王魚如釋重負,連滾帶爬地跌出牢房,生怕晚上一刻,陳不苟便會反悔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而這時陳不苟顯然心思不在他身上,將他當一個屁給放了。


    待王魚走後,偌大的牢房裏便隻剩下陳不苟和那男子兩人。兩人都沒說話,一直沉默。


    那男子雖然很是枯瘦,但眼睛極亮,很有精神的樣子。


    陳不苟便將手中的書扔到了桌子上。


    “那是我用身上僅剩的幾件兒寶貝賄賂獄卒,請他們給買的。”那床上的男子第二次開口。


    陳不苟點點頭,卻道:“你別說了,我不識字兒!”


    那男子嘴角一扯,“我知道,你要是認字兒,我還不一定起來!”


    陳不苟哈哈大笑,“有意思,我突然有些喜歡你了!我這人雖然不認字兒,但是認人卻還是有一套的!”


    批發男子卻突然變得嚴肅,“可是我討厭你!”


    陳不苟臉上的笑意陡然止住。


    “為何?”


    “不為何!”披發男子突然一歪,重新滾到了床上,將被子一卷,麵向牆壁,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陳不苟慢慢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雙筷子,點在盤子邊兒齊了齊,夾起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裏。


    “要不要來吃點兒?”


    陳不苟放下筷子,問了一句。


    沒人應答,果真翻臉不認人。


    “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陳不苟突然開口。


    男子依舊不應答。


    陳不苟也不在意,“你說若是你那天起兵後得手了,今天又豈會是這種下場?。”


    “可惜,世上沒有那麽多假如,所以你今天隻能淪為階下囚。”


    “哎,這菜留著吃吧!我其實隻是來看看你!宜臼!”


    說完陳不苟直接起身,出了牢房。


    牢房中燭火搖曳,昏暗不已。


    一道幽幽的聲音響起,隻有蠢人才會發笑:“大可丈天,其誌之大確可丈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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