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嶽霖此言一出,燕傾城身軀一僵,麵色頃刻間蒼白如紙,再無血色。


    自從那日院中夜談之後,她便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蘇嶽霖,就算相互碰麵,她也處處小心掩飾,她相信自己掩飾地極好。而且蘇嶽霖又不是時時刻刻守著她,她並不擔心,他會發現什麽。


    想到這裏她蒼白的臉色又稍稍恢複了一點兒,她很是勉強地笑了笑,“殿下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傾城有些不明白。”


    蘇嶽霖別有深意地看著燕傾城,燕傾城隻感覺要被這種眼神看個通透,仿佛自己正剝光衣服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捧在手心褻玩。她身軀顫抖地越來越厲害,最後險些忍不住就要開口。蘇嶽霖卻是及時將視線移開。沒有了蘇嶽霖的目光之後,燕傾城隻感覺全身陡然一鬆,她悄悄地鬆了一口氣,隻是一陣風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背後全是冷汗。


    老板娘一看便是一個賢惠能幹的女人,淳樸卻又心思細膩,一看便能給人好感,讓人覺得親近,仿佛家人一般。尤其是那種隨和的笑意,並不是能夠裝出來的。很快她便將蘇嶽霖他們要的麵給送了上來。每個人要的都不相同,卻又各有特色。她還格外送了兩碟小菜,雖然在蘇嶽霖這種錦衣玉食的人眼中,這種東西已經普通到了極致。但是仍然讓他眼前一亮,雖然普通,但很精致,就連味道也很細膩。


    “嬸兒,這東西是你做的吧?”


    站在一旁的老板娘頓時一愣,有些緊張地問,“是不是不太合公子的口味?這是民婦自己胡亂醃製的,若是不好,我這就撤下去。”


    蘇嶽霖搖搖頭,“不,很好,還是那個味道。”


    老板娘更疑惑了,“公子以前來過這裏?民婦眼拙,不曾認出公子來。”隻是小心翼翼地問到。這樣的富貴人家最是薄情善變,她見過太多了,她並不會因為蘇嶽霖一句話,就上前攀親覓舊,而且她一生看淡了金銀權勢並無所求。她有所問隻不過是來者是客,接口問問罷了。


    蘇嶽霖笑了笑,“自然是來過,隻不過很久很久了,隻怕靜姨早已不記得我了。”


    老板娘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到,“公子,公子認識我?”她現在倒是真有些信了,因為她本名中確實有個靜字,隻不過她並非本地人,知道她真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那幾個人她都認識,為獨不曾記得和這麽一號公子哥有過交集。


    蘇嶽霖點點頭,嘴角帶著笑意,“靜姨,可還記得十年前有個小鬼頭,隔三差五地便來蹭吃蹭喝?”


    靜姨輕咦一聲,有些顫抖地說道,“你,你不會就是那個小屁孩兒吧,那時候,一來便是半天,每次總要等人來找回去。”


    蘇嶽霖輕笑一聲,點點頭,“靜姨過來坐坐吧!”靜姨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畢竟眼前可不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連錢銀都不知為何物的小孩子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公子爺,那個願意讓別人說起自己不光彩的舊事。若是不高興,隻怕反倒是禍事。


    本來吃的歡快的紅袖,見此早已停下筷子,現在見靜姨遲疑不決,便笑嘻嘻地將靜姨拿到條凳上坐下。


    蘇嶽霖隻是稍微嚐了嚐,便不再動筷,此時幹脆放下筷子。武道一途深遠博大,傳聞到一定境界,可以咽精津以自足,或可數日不食,甚至數十日不食而絲毫無餓感,這便是辟穀。所謂仙家之人不食人間煙火的傳聞便是由此而來,吞朝霞,飲晨露。最後褪盡凡胎,洗盡鉛華,使自身近道。自他踏入一品時,便發現每日食一餐足以,而且自己也有意克製。


    前人既然有言,便自然有其道理,自然需要時刻自己調養。關於這個他還聽說萬佛山上有個老頭兒,往往一睡便是數個月,其間呼吸如遊絲,微不可查,更是不飲不食。卻能不死,不僅如此,每次醒來,都是龍精虎猛,不見病態。


    這些小道秘聞,都是老驢兒頭給他講過的關於江湖的故事,還說某某大澤之中有一頭千年蛟龍,可以口吐人言,可以吞吐月華。還有某某山上有一群老禿驢,見人便要講道論道,若是輸了會被扣押在哪裏數年不見天日。還有一棵參天大樹下,有一個狐狸洞,裏麵有一隻得道的狐妖,能幻化成女子,專幹吸人精血的勾當。反正都是一些光怪陸離,不切實際地故事。更多的都像是憑空捏造的,估計世上沒人會相信,可是蘇嶽霖卻信,說是夢,還不如說是執念,一個對於江湖的執念。


    他有些感慨地望著靜姨臉上被無情歲月留下的痕跡,一晃十年,的確太快了,他那是並不大,卻總是喜歡往外跑,王宮之內,幾乎沒人看得住,那些專門看護他婆婆,小姐姐們都拿他沒轍,千般設防,他都能找到機會往外跑,但是他出來之後才發現外麵好玩而是好玩兒,可是他卻沒錢,後來瘋玩兒了半天便餓得不行,不過身無分文的他便隻能挨著。直到有一次他看見了靜姨的麵攤兒,他總是能在靜姨身上找到娘親的熟悉感,都是那麽溫婉賢淑,於是他鬼使神差地便走到了這裏。


    靜姨是個好心人,有時候過路的乞丐都會施舍一些,更何況是一個靈氣十足的孩子,便把他抱上板凳,然後給他坐麵條吃。那估計是蘇嶽霖一生中除了在陳素蘭麵前以外,吃飯最規矩的一次了,規規矩矩地坐著,安安靜靜地吃,一大碗麵都吃的幹幹淨淨。越是如此靜姨便越是喜歡,而這一幕卻讓隨之尋來的奴才婢女們,看得驚訝無比。


    蘇嶽霖從小在宮中,哪個不懼,人人管他叫小閻羅,經常到哪裏,哪裏便是雞飛狗跳。便是章姚沁那時都跟著頭疼,說他是天賜龍馬精神,鬱躁乃是本性,加之年紀小氣血旺盛自然是如此。而且在宮中哪有誰敢管教他,陳素蘭在時自不必說,可是她上了蓮花山後,也就剩下一個蘇嵬和章姚沁,蘇嵬就不用說了,他是恨不得將蘇嶽霖天天別在褲腰上哪裏舍得責罵。章姚沁也懶得管,頗有放任自流的意思,說是規矩之下可出韜略,難出雄才。萬古能成偉業者,皆有不羈之風。於是這句話一出,更是助長了蘇嶽霖囂張地氣焰。


    蘇嵬還慫恿,“小子,盡管去鬧,隻要是在北蒼,天塌了,爹都給你兜著。”從此之後,蘇嶽霖便是橫行無忌,叫者退避。那架勢比古天子巡遊天下的威風都不弱。


    正因為如此,這些丫鬟奴才方才如同見鬼了一般,何時見過殿下如此乖巧的時候。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在陳素蘭麵前也是乖巧,可是在這素未謀麵的女子麵前這般卻是為何。從此以後,蘇嶽霖每次從王宮裏偷跑出來,每次玩兒累了,便到此處,而靜姨也會默契地給他煮好一碗麵。把他抱在懷裏,而等他吃完,接他的人便到了。


    想到這裏,蘇嶽霖眼睛微澀,不過依舊是笑著說道,“靜姨還是這般好看。今天實在是想吃靜姨的手藝了,所以便來了。”


    靜姨眼睛泛紅,“小家夥都這麽大了,還真是快。”說到這裏,靜姨情不自禁伸手想去撫摸蘇嶽霖的臉頰,不過還在半路卻又突然停下,似是想到什麽,怕是覺得多有不妥,又微微握拳,有些尷尬地將手縮回。


    蘇嶽霖一笑,伸手將靜姨的手抓住,覆在自己的臉上,“靜姨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好,我過得很好。”靜姨也漸漸放開,輕輕撫摸著蘇嶽霖的臉頰,她是個苦命的女人,年輕時幼子早夭,後來一直未曾懷上過身孕,便被婆家趕出了門,隨後便一個人北上,最後定居此處,開了個小麵攤兒,勉強夠個溫飽。這也是為何她會對蘇嶽霖如此之好的原因了。


    燕傾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蘇嶽霖,在她眼中的蘇嶽霖從來都是神秘而妖異的,仿佛能夠窺破人心,而那俊美到極致的麵容之下則是深藏梟雄的詭詐和狠辣。


    她悄悄地低下頭,她並沒有動麵前那碗麵,不是不可口,而是沒有心情。她的雙手悄悄握緊,內心無比掙紮。


    最後像是下了什麽決心,抬起頭望向蘇嶽霖,正要開口,卻不料蘇嶽霖卻突然開口,“先吃麵。”


    燕傾城呼吸一滯,內心苦澀,隻能生生將話頭咽進肚中。她依舊沒有動筷,哪怕她確實是餓了,她抬頭望著無比陌生的滄州城,還有漫天風雪,隻感覺無比悲涼。冷意順著袖口和領口侵入她的軀體,燕傾城苦澀地笑了笑,然後姨個人悄悄地抱著雙臂瑟縮在一旁。


    此時她周身那一抹紅卻如同將被湮沒在風雪中的火焰,漸漸失去溫度,漸漸死去。在這一刻,她這個從未修習過武功的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自絕.經脈。


    “燕傾城,你敢死?”


    就在燕傾城意識將要模糊的刹那,一雙恐怖的眸子緊緊與其對視,瞳仁泛金,如萬古大妖,亙古滄桑,帶著如同上蒼俯視螻蟻的冷漠和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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