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端何等藝業,豈能讓這夥大漢困得住?但他被“奸細”兩字激怒了,一挺胸脯,大喝道:“狗眼不會看人,你由哪一點看出小爺是奸細?”


    那夥大漢被他一喝,隻覺耳鼓嗡嗡作響,吃驚得倒退一步,先說話那人仍冷笑一聲道:“你若不是奸細,為何一身勁裝,又在今天走這條路?”


    他話聲一落,即高呼一聲:“兄弟們下手!”同伴一聲吆喝,已經將肩上鋼刀摘下,羅端臉色一沉,鼻裏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


    忽然一條身影飛落,現出一位三十來歲的精悍壯漢,喝一聲:“你們爭吵什麽?”那群大漢頓時鴉雀無聲。


    先說話那大漢向羅端一指,回答道:“稟三舵主!這廝定是紅蜂娘子遣來的奸細,方才還想和兄弟們動手,若不擒他回去,和紅蜂娘子這場過節也不必算了!”


    那壯漢瞪大一眼,叱一聲:“王五!你胡說些什麽?”


    目光移向羅端,抱拳當胸道:“台端可曾接到敝幫的回龍貼!”


    羅端見後來這位三舵主比那些幫眾有禮,也就抱拳回禮道:“什麽樣的回龍貼,區區並未過目!”


    二舵主微愕,注視羅端半響,旋道:“如此說來。台端應是初到敝地了?”


    “正是!”


    “既然一場誤會,台端可以走了!”


    原先向羅端生事的王五見三舵主立即將羅端放走,急說一聲:“不可!啟稟舵主,休上這奸細的當,咱們發的回龍貼遠達三百多裏,這廝怎能說是沒有看見?就算他沒看見,但他是武林人物,聽也該聽到了,為何偏在有事的今天闖上這條路?……”


    三舵主本來麵色一沉似欲喝止王五,但王五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陣,回想起來,也有幾分道理。


    又改變了心意,揮揮手道:“不必說了,我自有道理!”


    回頭對羅端道:“方才敝幫王頭目所學,台端心理自是雪亮,在下本意放出台端,無奈幫下不肯,隻好屈尊與在下到幫裏暫歇,自必以禮相待,待與紅蜂娘子這場過節一完,再讓台端上路如何?”


    羅端原是要看看熱鬧,難得人家還邀請,理應隨風轉舵才是,但年輕人總有一份傲氣,怎能接受這樣氣勢淩人的邀請?


    三舵主說話雖然比較斯文,骨子裏仍是欲將羅端請到幫裏加以軟禁,這一種弦外之音,羅端不難懂得,因他對王五並無好感,這主意又因王五而起,不由得冷笑一聲道:“貴幫既是如此多疑,區區若任隨使喚,未免太過無能了!”他話聲一落,抱拳說一聲:“後會有期!”立即向路側邁步。


    敢情這個“幫”在這一帶有莫大勢力,否則它的回龍貼也發不出三百裏外,如此勢力大的幫,怎容別人輕視?三舵主臉色一沉,嘿一聲冷笑,橫跨一步,擋在羅端麵前,喝一聲“回龍幫雖小,也不能任人說走就走,閣下不吃敬酒,恕區區無禮了!”


    羅端不禁怒火上衝,說一聲:“閣下若真欲留下羅某,恕我絕不從命!”話聲甫落,身法一展,已飛出十幾丈外。


    回龍幫一聲大嘩,三舵主也怒喝一聲,縱身飛出,但羅端身形快得好比一支激射的弓箭,眨眨眼已走出半裏之外,哪是他們所能追及?


    羅端既不欲與回龍幫糾纏,又不願與別人廝殺,一口氣走出三十裏外,眼見一座小鎮在前麵不遠,心想:“什麽回龍不回龍,且先吃個飽肚,再回去看他們的熱鬧。”順步入鎮,走進一家桌椅幹淨的飯館。


    怎知前腳一跨人,店夥突然一攔,陪笑道:“這位公子爺請到別家去罷,小店已被邱幫主包下來招待貴賓,不另賣座了。”


    羅端微微一怔,“哦……”了一聲,縮腳就走。但他連找了三四家幹淨的飯館,俱說已被邱幫主包下來請客,沒奈何,隻得懷著一肚子悶氣,走向一家齷齪不堪的小飯館。


    這家小飯館一共不過設有三張小長方桌子,兩張已坐滿了人,恰有一張空著,想是空著的桌子配有的木凳已被客人撤過了座,以致凳子也沒有一張。


    店夥一見羅端移步進門,便一迭連聲請進,招呼倒還周到,待請得羅端進店,瞥見沒有凳子,不由得苦笑一聲,向四麵張望:“老九!把這個搬去給客人坐罷,好容易今天來了這麽多貴客!”坐在櫃台後麵一位老婆婆,見店夥王九找不到凳子給客人坐,竟扶桌站起,讓出自己的木凳。


    羅端回頭一看,那婆婆也有七十開外?她那樣吃力地扶著桌沿,為的是多賺幾文錢,還是本性慈愛所致?羅端固然不能知道老婦讓凳的動機,但敬老憫幼風儀教導出來的羅端,不覺脫口說出一句:“老婆婆請坐!小子站著好了!”


    “乒!”一位濃眉環眼的大漢,狠狠地把桌麵一拍,接著破口大罵道:“你這小子睜眼不看著人,他媽的!你那屁股有多大?一個人要坐兩張凳子,害得後來的人沒有凳子坐,你看人家這小子多懂得敬老,寧願站著吃,你這小子再不騰出,凳子,看老子揍不揍你!”


    那大漢嗓子又粗,滿口老子、小子罵得合座皆驚,羅端先也以為被他罵了,直聽到第四句才知道他罵別人,俊目一掃,果見一位三十上下的漢子,坐著一張板凳,卻翹起一支腿搭在另一條板凳上。


    坐兩張凳子的漢子睜開怪眼向四座一掃,發覺隻有自己占著兩張木凳,知道別人罵他,頓時老羞成怒,一躍而起,踏著大步往鄰座,喝一聲:“你這狗頭罵誰?”


    環眼大漢昂然道:“就罵你這小子……”


    一語未畢,坐兩張凳子的漢子一拳揮去。


    環眼大漢左臂一立,格開來拳,右手擲出一個酒杯,不偏不倚擲中那人鼻尖,“乒”一聲響,酒杯炸破了不少碎片,鮮血、烈酒,由那人鼻尖淌下。


    坐兩張凳子的漢子正在年富力強,也受不住烈酒衝刷傷口,痛得尖叫一聲,向後麵倒躍一步,與他同座的五六名壯漢呼喝一聲,立即將環眼大漢包圍起來。


    其中一名三角眼漢子一指襟前絨花,喝道:“朋友,既然敢在這裏行凶,可認得這個?”


    環眼大漢哈哈兩聲嚎笑,臉色忽又一寒,既冷冷道:“豬朋狗友,鳥群獸幫,成你娘的氣候?”


    “你敢輕視回龍幫?”三角眼漢子大喝一聲,兜心就是一拳,左掌也橫摑環眼大漢麵頰。


    環眼大漢後退一步,避開對方一拳一掌,卻一腳踩在身後一名敵人腳麵,那人被踩得尖叫一聲,環眼大漢接口笑道:“踩著一條狗尾!”


    羅端不禁笑出聲來,但他見回龍幫有七位壯漢,又看出環眼大漢子不過仗著憨氣,有幾斤憨力,生怕他吃虧,而且這樁事乃因自己入店找座位而起,怎能置身事外?急叫一聲:“列位請慢!”立即移步上前。


    這小飯館本已小得可憐,六七人擠在一起,便覺得水泄不通,羅端要想作魯仲達,必須擠進人群裏麵,那知剛走到幫眾身旁,那名幫眾忽然橫臂一檔,喝一聲:“小子!休管閑事!”


    羅端不防他忽然出手,相隔又近,勢難閃避,順手一抓,已握緊那人手臂。這雖是隨意一抓,但羅端已練成九野神功,舉手投足之間,俱可致人死命,竟把那人抓得骨痛如折,慘叫一聲。


    和環眼大漢掌拳交擊的幫眾,忽聞自己人慘嗥之聲,驚愕得同時向後一退。


    這一來可給環眼大漢揀到便宜,起手一拳,把當麵一位幫眾打得鼻紅臉青,往後一仰。


    環眼大漢哈哈大笑,拳頭一晃,待向另一名幫徒打出,忽然門後霹靂一聲大喝,環眼大漢急忙住手,反被身後的群徒連擂幾拳在他身上。


    然而,在這一瞬間,一條大漢身影飛步人店,以洪鍾般的聲音叫道:“統統給我停手!”


    敢情一群暴徒被來人的威儀所奪,驚詫得怔在當場。


    羅端一看來人身高七尺開外,又目炯炯生光,麵如重棗,兩道濃眉人鬢,不禁歡呼一聲:“石師叔!”


    來人虎目一轉,兩道精光射到羅端身上,似是微微一怔,旋即問一聲:“你是誰?”


    羅端躬身一揖,笑道:“我是端兒,師叔貴人眼高,連端兒也認不得了!”


    原來那人是伏魔劍客的師弟石碌,一柄七陽刀也在江湖上揚過名顯過姓,伏魔劍客性情恬靜則人如其名,長年遊蕩在外,遍曆名山大川、名勝古跡,在勞碌中去尋求他的樂趣。


    三年前,羅端拜伏魔劍客為師,適遇石碌還道歸來,隻住了一個晚上,與伏魔劍客暢談之後,便匆匆離去,雖曾見過羅端,但甫經一麵,長別三年,少年人一到十五六歲,身體麵貌俱起極大變化,石碌怎還記得?


    但他到底還記得師兄有個入室弟子名喚羅端,是金刀羅偉之子,一聽羅端報出姓名不禁欣然笑道:“原來是你,你怎不和師父同行?”


    羅端麵色慘變,但當著大夥回龍幫眾在旁,不便將所遇的慘事說出,強忍悲戚,嘶聲答道:“恩師已魂歸恨天,容端兒……”


    石碌一看羅端臉色,一種不祥的異兆已占據他全部心靈,再聽說他師兄身死,實不啻焦雷轟頂,大喝一聲:“死在誰手?”


    他這一聲暴喝,真如春雷乍落,震得這小食店四壁動搖,那老婦驚駭之下,“噯呀”一聲,頓時倒地。


    回龍幫幾名幫眾見石碌進店之後,和他們撕打那名大漢必恭必謹垂手而立,石碌聲如巨雷威猛之勢,使人心悸不已,那還敢多耽一刻?隻好一個接一個向外溜走,霎時走個淨盡。


    石碌原是氣急之下,要喝問他師兄的死訊,沒想到本來聲如巨鍾,近年來無意中又學到一門罕見的氣功,更使他聲音大得駭人致死的地步。老婦一倒,他也立即驚覺,急取出一塊藥片遞給呆在一旁的環眼大漢道:“石角快去救人,我隻離開片刻,你就要闖禍!”


    休看石角對敵時那種大無畏的精神,這時在石碌麵前,竟象耗子見貓,不敢說話,接過藥片與店夥灌救老婦去了。


    石碌見看石角退到一旁,才挽過羅端,麵帶戚容道:“端兒過這邊坐,慢慢將我師兄亡過的事說來!”


    羅端俊目一紅,悄聲道:“端兒想請師叔往外間說去。”


    石碌虎目一睜,微帶慍色道:“為何要往外間說,你以為我怕這夥不成材的幫徒不成?”


    羅端忙道:“弟子豈敢,但恩師慘故之事,牽涉頗廣,一時說不完,也不便被外人聽去!”


    “唔……”石碌覺得這位隻見過一麵的師侄,所慮還算周到,回顧石角說一聲:“買下酒菜,帶往鎮外吃去!”


    石角甫將藥片交給店夥,告以用法,聞聽石碌吩咐,急答應一聲,由懷裏取出一錠銀子向櫃台一放,說一聲:“你這店的熟食都售給老子,老子趕走你的客人,也一並賠償了!”


    愕在一旁的廚師唯唯稱是,找來一張幹淨抹鍋布將熟的豬耳朵、豬肝、豆腐幹……一一包好,並給他三付碗筷、一缸美酒。


    石角雙手攜物,叫一聲:“叔叔!我先走啦!”大踏步向街上走去。


    石碌牽著羅端出門,卻輕輕搖頭,對羅端苦笑道:“師侄看我這侄兒可否造就?”


    羅端不料師叔有此一問,愕了一愕,據實道:“石角哥哥在內功方麵,好像還未入門!”


    “何嚐不是!”石碌覺羅端眼力頗高,麵露一絲欣悅之色,接著又道:“他是我族內的晚輩,心地倒也和善,並且生就銅皮鐵骨,不怕人打,可就是傻頭傻腦,到處闖禍。因此跟我雖有年餘,我還沒有正式教他武藝,生怕他武藝還未學成,先就被人打死了!”


    羅端看那石角憨直得可愛,接口道:“師叔若不教他武功,豈不更令他吃虧?”


    石碌歎了一聲,正要回答,驀地看到橫巷裏人影一閃,情知那定是方才吃過石角虧的回龍幫下,心還未死,打算踩定石角的行蹤,再尋仇報複,不禁冷笑一聲,向那橫巷一指道:“你看這夥凶徒是惹得麽?”


    羅端對這位師叔隻有過一夕之緣,但聽師父說過師叔的為人與種種事跡,覺得師叔豪放爽直,行俠仗義,故對他欽佩。但這時,師叔既決定回龍幫是凶徒,為何又說惹不得?難道一別三年,師叔的性格竟是走了樣了?


    石碌不見羅端答腔,卻看出他目光閃爍不定,也能猜知他幾分心意,微笑道:“我並不是怕回龍幫的幫主邱三畏,但他這些手下多如牛毛,未必人人可殺,卻是人人可惡,異常討厭,才不願去惹他!”


    羅端道:“那就給他一場教訓好了!”


    “你看他們縮頭縮腦,活像烏龜;攢進攢出,又像蛆蟲,誰願去教訓他們?”


    羅端聽這位師叔的妙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接著又問道:“邱三畏為人如何?”


    “他?”石碌微微一頓,續道:“要說他這人,已往尚稱不惡,但這三年來,不知仗著何人撐腰,也任由手下橫行起來,算起來省不了一個壞字!”


    羅端“哦……”一聲道:“紅蜂娘子為人如何?”


    石碌臉色微變,望羅端一眼,見他一片真情流露,並不像誤人岐途的紈絝公子,這才沉聲道:“紅蜂娘子這名頭出現江湖不過是半年的事,聽說她年紀很輕,但武藝深不可測,心狠手辣,並且是十足淫婦,今天邱三畏和她約定在青牛嶺的海濱決戰,據我看來,邱三畏若沒有另外高人助戰,憑他回龍幫這夥下三濫,非吃紅蜂娘子大虧不可。”


    羅端回想路上所遇的事,經石碌這麽一說,對回龍幫更加起了反感,但也對紅蜂娘子起不了同情,默祝雙方兩敗俱傷,武林上以及善良人民也少了二個禍害。


    兩人邊說邊走,不覺出了鎮口,忽一陣鸞鈴響處,三匹快馬銜尾而來。


    三位乘客俱是蛾眉螓首、環丫低垂的少女,騎在胭脂馬上飄飄欲仙,居中一位更是美豔無倫,風情萬種。


    羅端眼力最強,一看恁般嬌美的少女,不禁呆了一呆,待三騎到達近處,反而別過頭去,不敢迫視。


    三騎來勢甚速,眨眨眼來到鎮口,居中那位美女瞥見羅端那份忸怩之態,不覺嫣然一笑。


    羅端正在低頭,失之交臂,但那千嬌百媚、足以傾國傾城的一笑,卻落在石碌眼中,石碌回頭一看羅端,見他羞不可抑,也自覺好笑起來。


    羅端聞得石碌的笑聲,猛一抬頭,反問一聲:“師叔!你笑什麽!”


    石碌見他猶未能自知,更加好笑道:“看你這付樣子,可不是比女孩子還要害羞?”


    羅端嫩臉一紅,嚅嚅道:“方才那三個女的武藝很有點修行,敢情正是紅蜂娘子一夥!”


    石碌搖搖頭道:“紅蜂娘子是怎麽一個人,我沒見過麵,但方才三人頗象近月來傳說的青靈四女。”


    “什麽青靈四女,弟子怎未見說?”


    “你師性恬靜,近十年來少在江湖行走,青靈四女出道未見一年,他怎會知道告訴你?聽說青靈四女的藝業,是一位隱居多年的老道姑所教,大徒飛雲,二徒月石,三徒輕雲,四徒彩雲,各有一身藝業,你頭也不抬,居然看出她們的武學底子,眼力果然不弱……”


    石碌說到這裏,忽聽羅端嫩臉又紅,又變換口氣道:“行走江湖,要把臉皮練厚一點才好。尤其是對女子,你越是臉嫩,她就越要欺負你。”


    羅端輕輕說了一個“是”字。但他那聲音也隻有自己可聞。


    石碌笑了一笑,續道:“青靈四女,雖有四女之名,其實隻有三女在江湖上行走,因為四徒彩雲陪伴乃師,尚未出道,但是江湖上傳出‘青靈四雲,少者無倫’的美譽了。”


    “青靈四雲,少者無倫。”羅端不覺地在心裏暗誦一遍,忽又帶著幾分詫異的口氣問道:“既然彩雲尚未出道,誰又知她無倫?”


    石碌笑道:“那還不是好事之徒的傳說。”


    環眼大漢石角追隨石碌有年,早知石碌的性格,提著酒菜,舉步如飛,直往幾株鬆樹下放好,叫道:“叔叔!這裏地麵很好!”


    羅端、石碌跟在後麵到達鬆下,也不待石碌開口,納頭便拜,喚得一聲:“師叔!弟子該死……”即已淚如泉湧。


    石碌忙道:“你且慢著哭,任何事情,一哭了起來,不但不能解決,反而亂人方寸。反正你師亡故已久,想你已經盡哀,不如詳細說來,待我細尋報仇之策為佳!”


    羅端隻好抑平激動的情緒,將與乃師回家祝壽即遇慘殺,自己幸獲龍拐婆婆救走,後來仇人又殺死龍拐婆婆,齊東二叟追蹤到水簾洞內,被冷麵婆婆以大羅掌法逐走的事原來告之。


    石碌聽得長眉頻動,目光頻閃,似在苦苦思索製造那武林慘案的凶手是誰?


    待羅端把話說畢,才長歎一聲道:“你說的那四位凶手,連我也猜不出是誰,不過長年行走江湖,未必不能遇上,隻怕到那時候,我也不是敵手。”


    羅端一身絕學,得自那武林怪傑,但那武林怪傑生前樹敵太多,且俱是名重一時的高手,不知有無師門長輩牽涉在內,所以不將自身所學冒味說出,隻喚一聲:“師叔!你說那四位仇人有無五毒索魂掌糜古蒼在內?”


    “糜古蒼尚未下老爺嶺,怎會有他?”


    “還好!否則白跑關外一趟,並還得罪了別人。”羅端心地善良,為不誤解別人而暗自慶幸了,旋道:“若裏麵沒有糜古蒼,則那夥仇人定與糜古蒼有深仇大恨,能夠將糜古蒼引下山來,共同搜尋仇蹤,敢情大有好處。”


    石碌鼓掌讚道:“師侄說的大有道理,你不熟悉武林各門派的所在,待師叔辛苦一趟,邀約被害人的同門,再請糜古蒼下山,共同搜尋,相信這批惡魔定然潛蹤無地!”他好象對於這樁大事滿有把握似的,說時精眸顧盼,豪氣迫人。


    羅端深受感動,不覺脫口道:“師叔!你可知百年前有人以冥王劍法震驚武林的事?”


    石碌愕然道:“冥王劍法,從來沒有聽過。”


    “我們師門長輩可有丟過兵刃?”


    “你說什麽?師門長輩誰丟過兵刃?沒有,沒有!”石碌以為羅端胡說八道,幾乎氣得咆哮起來。


    羅端深深吐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啦!請師叔恕弟子尚有隱瞞之罪。”


    石碌知事有蹊蹺,叱道:“你先說來,若有欺騙之事,休怪師叔要清理門戶了!”


    羅端見這位師叔發起怒來,須髯俱張,也覺驚心,忙道:“師叔息怒,弟子也是事非得已,並不是故意瞞騙甲叔!”接著將鬼門關的奇遇事件一五一十地對石碌說出。


    石碌聽得滿麵驚愕之色漸漸又凝重起來,口中不禁喃喃道:“莫非……莫非……”忽然,重重一拍大腿,叫一聲:“是了!”


    他那巨雷般的聲音驟然一喝,卻把坐在地上的羅端驚得跳了起來,鬆樹上一團黑影飄然下墜,羅端驚駭中一掌劈出,那黑影順著掌勁一飄,竟然遠達十丈,顯出一個鶉衣百結的身形來。


    那人腳一落地,立即連讚幾聲:“好掌力!”接著嗬嗬大笑道:“老叫化癡長百年,今天始得領武林怪傑門人的掌力,倒不枉此一生,你們放著酒肉不吃,好端端的為甚要學狗叫……”


    羅端大喝一聲:“你敢罵人!”身形一晃,已到那老叫化麵前。


    石碌一看來人的行徑,已知是誰,緊急喝一聲:“端兒不可!”


    羅端隻得把將發的掌勢收回。


    那人嗬嗬笑道:“老叫化正要多學武林怪傑幾手絕學,偏是你來多事!”


    石碌躬身一揖道:“華前輩遊戲風塵,不必與晚輩一般見識!”


    回頭對愕在一旁的羅端道:“這位神州一乞華宏前輩的武學,足與靜音神尼、青靈道姑、神劍一塵子諸前輩並駕齊驅,隻因不拘小節,不知道的人,每失之交臂,還不快點拜見!”


    羅端恭應一聲,立即拜倒。


    神州一乞華宏雙掌作勢一扶,那知羅端一跪之下,一種巨大的潛力直迫過來,情知萬難匹對,急一步躍開,嗬嗬笑道:“娃兒不必多禮!”


    石碌熟知神州一乞嗜酒如命,忙恭請入座。


    神州一乞三碗下肚,衝著羅端道:“好娃兒!你一身氣功絕學,已足稱雄天下……”


    “豈敢!豈敢……”羅端被這句話漲得滿麵通紅。


    神州一乞呷了一口酒,又搖搖頭道:“老乞兒平生不輕易服人,但方才迫出的真氣,卻教我不得不回避。”


    石碌還以為當時神州一乞不願受禮,才一步躍開,至此才知兩人已暗中較量一手,結果是神州一乞不敵,不由得對羅端投以驚奇的一眼。


    神州一乞笑道:“你們方才所說的話,老乞兒俱聽在耳裏,百年來武林兩大公案,俱可由這娃兒身上尋得端倪,可說是莫大的喜訊……”


    他連續吞了幾口酒,才向羅端續道:“第一件就是六十年前,無數高手不明隱居起來,誰也不知為何緣故,原來卻是折在武林怪傑方不平之手。”


    羅端急叫一聲:“華老前輩所說的武林怪傑,可是以遺言傳授晚輩之人?”


    “不是他還是誰?”神州一乞老臉上掠過一種惋惜的神情,歎口氣道:“方不平的武學可說是前無古人,當時第一,而且他第一要超過第二太多,聽說決無人擋他五十招以上,但是他的聲名,也狼藉到天下第一,可說是絕非正派人物的行徑……”


    羅端聽得渾身大震,臉色蒼白,想不到自己竟向這樣一個過世的人,學得蓋世絕學,若果被人看出武學根源,豈不十分尷尬,因而,抱著顫抖的聲音問道:“方前輩的行徑如何?老前輩可能示知一二?”


    神州一乞心想:“這孩子煞也可憐,老乞兒又不能不說,怎生是好?”


    他略一沉吟,又歎一口氣道:“他別種行徑,不過怪誕而已,最不能為人所諒的,就是他不該以親生女……”


    一語未畢,羅端哀叫一聲:“天呀!”身子一抑,暈倒地上。


    石碌萬料不到羅端的性子暴烈到這般地步,急與神州一乞在他身上一陣推摩。


    但羅端目練成九野神功,貫通九識之後,經脈部位與常人迥異,任神州一乞為宇內高手之一,仍摸不清何處受滯,空忙一陣,隻有頹然歎道:“還是讓他自己醒過來罷,方不平這門絕學,奇詭到無人能認,我老乞兒也摸不出半點門路。”


    石碌情知自己武學,與神州一乞相差甚遠,神州一乞既然自承無法解救,自己更是白忙,好在羅端隻是羞憤攻心,不至有十分大礙,也就順口說一聲:“是!”


    將羅端交給石角抱持,自陪神州一乞痛飲,趁機問道:“難道象方不平那樣怪傑,竟怪到以自己的親生女兒作為姬妾?”


    神州一乞道:“老乞兒未見過他,怎知是與不是?但無風不起浪,事出定有因,若非他自己行為不端,為何當時武林人物,異口同聲對他非議?”


    石碌終覺事有可疑,說不定那位武林怪傑樹敵太多,以致遭受各派嫉忌,但這事已曆多年,除非方不平於地下,怎能辨得清白?


    神州一乞瞥了羅端一眼,臉上浮起憐恤之色,續道:“這娃兒也太性急,其實武藝之事,用於正則正,用於邪則邪,學得那邪派絕藝,誅戮邪派凶魔,又有那樣值得難過?他醒過之後,你得加以勸解才好。不然,他急了起來,自行運動解體,正派門下豈不少卻一位絕世高手?”


    神州一乞這一席話,說得石碌連聲稱是。


    兩人舉碗對飲,不覺多時,羅端仍未醒轉,石碌忽然“呀!”一聲道:“我怎地忘記還帶有益氣藥片?”


    原來他隻顧與神州一乞在羅端身上推摩,反忘記該給暈倒的人吃藥。這時想了起來,急摸出一塊藥片,站起身子,欲走過去灌救羅端。


    那知才站起身軀,即瞥見鎮口人潮湧出,諸般兵刃閃閃生光,幾條迅如奔馬的身影,相距木過半裏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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