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龍拐婆的武藝何等高強,對起敵來不需多少時間即飲恨黃泉,橫屍曠野,若換上羅端,隻怕連半招也不到,即已步乃父後塵,向閻王老子訴願了。


    他明白了這層道理,更加忍不住飯菜的引誘,頓覺餓死不如飽死,再返廚中,也不問是非好歹,盛滿了一碗米飯,大扒大嚼,肉甜,飯香,頃刻間被他吃喝大半。


    經過了這一陣折騰,已到了村雞四唱的時候,羅端心裏一驚,生怕天明之後,一遇上仇人,便無處逃避,二老屍骨必須趁早入土,慌忙抱了幾塊木板,走往停屍所在,哪知將過小橋,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獨木橋頭,停放的二具屍骨,這時已不翼而飛。


    羅端接連遇上這些奇事,連腦袋都想昏了,還是想不出其所以然,不由得四麵張望,忽見原先挖土所在,隱約隆起兩個土饅頭,又急奔過去看瞧,果然是真而不假。


    煮飯葬屍,是一、是二,何因?何故?


    東方已出現魚肚白,晨光不久就要來到人間,羅端獨自躑躅在兩座新墳旁邊,又是淒惶,又帶幾分驚愕地推敲夜來那女子是何樣的人物。


    旋而,他想到肚已塞飽,屍又已葬好,自己已該走上漫長的征途,在這臨行的時候,他念及二叟的厚恩,忍不住雙淚交流,正要對著墳頭下拜,一表寸心。


    哪知就在這當兒,“哈哈……”一陣響徹淩空的笑聲,已如一串箭鏃直刺羅端耳膜。


    驚弓之鳥,見曲木而高飛,羅端雖曾聽過二名仇人說話,但還有一人不言不笑,哪能曉得?尤其在倉卒間,更加無暇細辨,驚叫一聲。雙腳猛力一蹬,貼地麵飛掠數丈,直向密林狂奔。


    “好小子!還要往哪裏走?”一個蒼老而冷峻的聲音,並不因羅端已進了樹林就此作罷,那聲音緊迫羅端身後,驚得他不敢回頭,盡力狂奔,直到紅輪湧起,才聽那聲音相去已遠。


    羅端鬆了口氣,把腳步略為放緩,喃喃咒著:“你這夥心狠手辣的惡賊,竟要趕盡殺絕,終有一天撞在小爺手裏!”


    由得他已咒出聲音,但是他認為既已相隔七天,仇人仍叫人在邱老家中做定圈套,輪流守候,未必不能守候得更久。因此,他不敢再回邱家,好在二老已葬,肚子已飽,樂得遠走高飛,自闖天下。


    這座樹林不小,羅端在林中不能照直方向來走,待出得樹林,已是日正中天,忽然日影下一個巨大的黑影疾掠而過,又嚇得他倒退回林。見沒有什麽響動,又狠狠咬著牙關,心裏發誓道:“小爺偏不怕你!”


    其實,羅端的膽於原是不小,隻因迭遭奇變,要留下此身替父兄報仇,替武林前輩雪恨,不得不處處小心,以致顯得膽小,這時他心裏一狠,頓時豪氣貫頂,一縱而出、並即拔腿飛奔。


    這一程敢情已走了一二十裏,忽見山崗,上有人笑道:“你看!那小子可不是來了!”


    羅端一聽此言,真嚇得心膽俱碎,急折過另一方向狂奔,又到另一座樹林,才敢回頭張望。可是,四野茫茫?並無人影。


    這一貫受驚的“兔子”喘息方定,正待辨別方向,打定該走的路,又聞一絲怪笑,曳過長空。


    那聲怪笑,正是羅端耳熟慣聞的死神召喚的聲音,由得他膽氣再豪,怎禁得住周身震抖?他這時無暇細想仇人另外作案,抑是專心找他以殺絕羅偉的後代,立即飛步入林。


    連日來他遇過的盡是驚心動魄的事,隻要能夠保得住性命就算英雄,一腳踏進林中,卻聞腳下“卜”一聲響,身子向前一栽,要不是他換腳迅速,已該跌個黑狗吃屎。


    但他不敢停步察看所踩的是什麽東西,隻覺每一腳下去,俱有“卜”一聲響,由感覺知道腳下踩的有圓、有扁,也有像枯枝之類。


    在這古代的森林裏,枯枝敗葉積滿地上,並不足以為異,那知他走了程,卻走到一處幾十丈方圓的空地,這空地上遍布白骨骷髏,與積雪輝映成趣。


    人骨、馬骨,應有盡有,不少皮鞍、銅蹬、兵刃,半截掩在雪裏。究竟何年何月,有這麽多武林人物到達這塊空地,並且曝骨成山?他們為何而來?因何而死?羅端無法知道,隻覺一陣寒氣直逼心頭,幾乎使手腳俱僵。


    他似乎感到自己若幹年之後,骨骸也許與眼前的白骨相伴,驚得雙腳恍若釘在地上不能動彈。


    “咯咯……”一陣怪笑自樹梢響來。


    羅端長叫一聲,顧不得前麵有無凶險,筆直衝過布滿骷髏的空地,把那枯骨踢得跳躍飛舞。


    然而,他畢竟衝進對麵的樹林深處。


    咯咯的笑聲,仍然在他身後傳來,他擇路,向樹林最密的所在疾奔。然而,這裏偏又多灌木荊棘,最後隻得俯伏下來,學癩狗爬洞,鑽進荊棘叢中,手腳並用,向前爬行。


    但他此時卻起一種安全之感,知道別人決難在這不見天日荊棘叢中,找到他的隱身所在。


    他停止下來,借以緩一口氣,用盡目力,看這荊棘洞中的一切,立即發現自己能夠鑽得進去,完全因為這一路荊棘不十分濃密,似乎是一種野獸經常進出的路徑。


    除此以外,兩側濃密得不但鑽不進身子,要想將手臂直伸進去都不容易。接著,他又發覺這一條荊棘構成的隧道,竟是狹窄得可憐,要想半途轉身,決非易事,若果有上好的刀劍開路,未嚐不可回頭。但他這時赤手空拳,伏著又難於使力氣,要折斷粗如兒臂,韌若青藤的荊棘,簡直是沒有可能。


    他明知荊棘隧道的盡頭未必是善地,但若不繼續前進,難道就困在這古怪的荊棘叢中餓死?


    他打定不入虎穴,安得虎子的念頭,緩緩向前爬行,也不知爬了多遠,忽然嗅到一種異香自隧道前麵傳來,不由得“哦”一聲道:“原來那些骷髏,俱為求靈藥而喪命在那塊曠地!”他似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立即為自己能夠走進寶藏的通甬而慶幸。


    於是他更加速爬進,忽覺眼前閃閃生光,異香撲鼻。


    “好呀!寶,寶……”一連串的“寶”字在羅端的腦裏浮現出來,他幾乎忘卻了剛才的一切,而要放聲大叫。


    但他凝視片刻,待目力恢複,看出荊棘縱橫交織成就一間大屋裏,除了白骨骷髏和一具尚未盡腐的屍體之外,並無別的異狀,也就移步進屋。


    一張荊棘結成的屏風牆下,盡是奇花異果,閃光是由異果發出,異香是由奇花傳來。


    羅端借那異果發出的閃光,看出每一具屍骨身上都背有兵刃,但所有兵刃都未曾出鞘,想是先到達這怪屋子的人未經廝殺,便立刻死去。


    那些果熟花香引誘羅端移走上前,正想摘下一枚佳果嚐鮮,那知手剛一攀花枝,那花枝一搖,立見後麵懸掛一塊木牌,上麵寫著:“窺我珍藏者死,服我佳果者壽”十二個大字。


    羅端輕呼一聲,將手一鬆,原來被攀的花枝又反彈回去,晃了幾晃,那異果的香氣,真使人垂誕欲滴。


    但他回頭一看,滿屋的骷髏白骨,表麵上隱約透出一種奇異的綠光,不禁心膽俱寒,又移步出門,探視外麵的動靜。


    他側耳傾聽片刻,見沒甚音響,再回到那荊棘牆前,正要伸手摘果,忽然一種詭異的念頭浮起。


    “詭謀,詭謀!……”他忍不住在心裏暗呼。


    羅端人世尚淺,猜不出該詭謀的目的何在,但他已經想及藏身在這荊棘叢中的絕世高人,似不必告之外來不速之客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看屍骨泛出綠光,正像鬼魅向人眨眼,那些奇果的香氣,濃烈得令人頭暈,表皮上也泛著綠光,莫非骷髏白骨就是因生前服食異果而死?


    羅端木立花前,越想越怕,暗道:“這位前輩兀也古怪,窺他珍寶者死,可見他不願別人發現他的珍寶,為何反允許別人吃他的奇果?再者他明明說服食佳果者壽,看這滿屋骸骨,難道生前未服過佳果,以致餓死在當場?看這屋子三麵俱是古藤荊棘,就好像野豬的巢穴,若果不願別.人偷他的寶物,隻消隨意擲人荊棘叢中,任何人也難以發現,又何必告訴來人知道?……”


    這一串的疑問,不斷的在羅端腦中翻騰,他忽然想到自己留在屋裏已久,隻覺頭暈,並未真正暈厥,敢情是未服“佳果”之故,與其對果垂涎不敢吃,何不先看看藏珍所在?


    因為這怪屋並不太大,屍骨、佳果,俱發著綠光,羅端目力雖然不佳,但適應屋內的光度以後,也能夠一覽無遺。


    他發現這怪屋除了進來一麵外,俱無道路,說不定另有秘密的窟宅,卻又不知如何開啟。


    於是他打算由豎有木牌的花後,沿壁摸索,也許能觸動機構,那知花後原是潮濕之地,年湮日久,遍長青苔,並有花枝、花葉,障蔽得十分嚴密。


    羅端事先沒有仔細察看,一步跨花而過,猛覺腳下一滑,為了支撐身子不讓跌倒,雙手自然而然的向牆角一推,“嘩啦”一聲,整堵荊棘牆立即應手而倒。


    羅端驟然失力,竟被拋過牆去,驚叫一聲,急一沉真氣,雙腳猛問地麵一立。


    那知他不這樣做還好,雙腳用力一猛,忽覺腳下一沉,好好一塊地麵竟被踏裂一個窟窿,身子筆直下墜。


    這一連串的意外,驚得羅端幾乎暈了過去,急雙手抱頭,將身子屈成一個圓球,以免落地受傷,耳邊尚聞頭頂上一陣雜亂塌塌的聲音,還未想出是怎麽一回事,又感覺身於微微一震,已經到達地底,上麵的斷木、汙泥紛紛灑落。


    羅端這一驚非同小可,跌進深窟,再被泥土掩埋,那還會有命在?


    但他覺得這事甚奇,他自己估計跌到地底,最少也有四五十丈高低,他既未學會提氣減速的方法,理應跌成肉餅才對,為甚隻受到極輕微的震動?


    因為頭上泥落如雨,迫使羅端不得不急躲一旁,延長被窒息而死的時間,不料手一撐地,立覺地麵柔軟如綿,一掌竟能插進數尺,這才知道竟是蔓草如茵,交結成網,不但說四五十丈高低難得受傷,縱使再高數倍,也未必能夠跌死。


    在這荊棘叢中的絕地,居然有此等良好設備,那還不是前輩高人隱居處所?


    他精神為之一震,立刻摸索周圍,竟探得一個足可匍匍而行的小洞,探頭一望,似見遠處閃耀著一點藍星。


    到底那點藍星是獸眼還是蛇目,情急之下,也無暇計及,筆直向裏爬行。


    那點藍星漸來漸大,羅端一瞬不瞬地注視那點藍星,恐防變起倉卒,待相距五六丈,才看出是米粒大小的綠珠,但那珠光螢螢,也還照得丈許方園的小屋纖毫畢現。


    這小屋高約丈許,與其說是“屋”,還不如說是那神殿來得恰當。


    居中一座神龕,橫額大書“雲水關情”四個大字,兩邊懸著一付對聯,上麵刻的是:“孽海本無邊,繡佛幾時能渡厄;情河原有岸,世人何不早回頭。”


    這付對聯,筆力蒼勁如鬆,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神龕裏麵端坐著一尊神像,目眶深陷,鼻梁瘦直,皮色幹枯黝黑,罩著一件灰色長袍,已經有好幾十個補丁,端的灰敗不堪,神龕前麵,並沒有燒過香燭錢紙的痕跡。


    “這是什麽神像?”羅端所見過的神像也有好幾十尊,可就沒有見過象這尊古怪的神像。


    別處的神龕,橫額上不是大書“國泰民安”就是寫著“有求必應”、“風調雨順”這一類歌功頌德的字眼,那有用這種“雲水關情”不尷不尬的話?


    羅端精通文墨,思索橫額與對聯的真意所在,隻覺它包含無限玄機,決非一時能夠領悟。


    唯一可猜測的是:可能由於一對情侶遠別,或情海翻波,男的失意灰心,又懷念舊侶不絕,才觸景生情,寫下這種橫額、楹聯,常作心情的寄托。


    到底他這一猜測是否猜中,那是日後自明,他當時牢牢記住那橫額和盈聯上麵的字句,再向神像仔細端祥,哪知這一端祥,竟把他嚇了一跳。


    原來那並不是一尊什麽神像,竟是一具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的坐屍,長發披肩,須髯似戟,若非一具真正的屍體,頭發、睫、眉,怎能長得這般均勻、清秀?


    一個人能夠坐化,確是不簡單。無數老僧老道苦練坐功幾十年,到頭來還是痛苦呻吟而死,可見死前需要何等的定力,才能安詳坐化。這尊神像在生前自能安排身後事,坐得這般安詳,除了瘦癟幹枯,皮毛分毫未損,比那些冒牌的老道、禪師,不知要強了多少倍。


    羅端起初雖是心驚,旋念到此人定力高深,敬仰之心頓時湧起,慌忙後退一步,正對神像跪倒、下拜。


    當他拜畢起身,即將移步,頭頂突然“卜”的一聲,掉下一個精製的錦盒。


    羅端拾起一看,盒麵上大書:“先服盒中毒藥,再往森羅殿上。”


    “這位前輩真怪,既說明盒裏是毒藥,誰又肯服毒藥去見森羅?”羅端捧著錦盒,心裏不禁發笑。


    但他旋又想到,自從聞那笑聲而開始逃生,哪一件不是奇事!


    上麵的荊棘屋,標明有靈藥佳果,確是遍地死人,這盒上標明是毒藥,說不定真正是靈藥。否則自己朝那神像跪拜,無論內心、外表,都已對他尊敬盡禮,為何反要毒死景仰他的人?


    羅端越想越覺大有蹊蹺,當他將盒蓋揭開,裏麵又有一個紙包,他一層一層,將包拆開,漸聞清香撲鼻,而後這種清香,與上麵那種異果的濃香截然不同。及至拆盡最後一層,才見裏麵有一個拇指大的蠟丸,既以蠟丸包裝,而清香仍能外溢,不是靈藥,還是什麽毒藥?


    羅端心裏一喜,又回身對著神像曲膝下拜。


    這一拜下去,神龕一聲怪響,忽由上方墜下一塊木板,恰將神龕封閉。木板上麵寫著:“休拜!休拜!快服!快服!服畢即往見森羅,切莫貪心,切莫回頭,有險,有險!”


    這些怪裏怪氣的遺言,煞是令人費解,推測其言之意,當然是要下拜者速服丹藥,再往森羅殿,或者更有奇遇。


    羅端福至心靈,一口將丹藥吞下,又思索“貪心”“回頭”的意思,想到這座殿隻有米粒大小的綠球,而這綠球正懸在神龕門上,莫非“貪心”兩字,就是警告來人千萬勿取綠珠之意。


    羅端本是無心奪寶,服下丹藥之後,自覺神清氣朗,對這異人預備一切,更是由衷佩服,怎敢再興貪念?


    但那“回頭”兩字,又當作何解釋?對聯口分明勸世人何不早回頭,為何這時又說切莫回頭?


    他思索多時,心裏有點恍然道:“是了!要回頭就早回頭,進了這裏,說不定大錯已鑄,要有什麽頭可回的?”


    但他旋又想到站在原地不動,回一回頭有何要緊?


    原來他進入這座怪殿,是匍匐著進來,被這座神龕所吸引全付精神,尚未有暇他顧,這時回頭一看,進來那條甬道口的上方赫然掛著“鬼門關”三字橫匾。橫匾兩旁,各有一枝霞光四射的寶劍,交叉著對正甬道口,匾額上方,遍掛著頭顱骨,仔細端祥,卻排成“不妨一試”四個字。


    羅端看得毛骨悚然,一陣冷汗涔涔而落。


    看來這密窟的主人,定是大有能耐的武林前輩,生前將整條通道及所有屋子都布遍機關,隻容人進,不容人出,若幹武林人物一進上麵那座荊棘屋,即因貪得而喪命,連到達這座“神殿”也不可能。


    因這武林怪傑對於能夠到達神殿的人,也不肯放鬆一步,若對他遺體稍存不敬,或貪得神龕裏麵的綠珠,敢情也要令他半死不活。


    “切莫貪心!切莫回頭……”是因來人再度對他遺體下下拜才加以警告,若果要由原路退出,說不定另有機關運用雙劍斬落,當作逆他遺命的懲處。


    顯然,這武林怪傑,定設計有一套精妙奇絕的機關劍法,而這套劍法決非外人所能抗拒,否則,怎麽會懸掛數以百計的頭顱,滿有把握的以“不妨一試”四字向抗命的人挑戰?


    羅端正欲遍訪名師,專心學藝,以便為父兄報仇,為數十位師父報仇雪恨,驟然獲此奇緣,怎不歡喜欲狂!


    這時他雖見“不妨一試”四個大字,覺得這位亡故的武林怪傑,夠狂,夠妄;但他決不敢一試,並還興起極端佩服的念頭。要知為了對付象糜古蒼那樣魔頭,除非親拜冷麵婆婆那類高人為師,隻怕今生休想。


    但冷麵婆婆已將他逐出門外,中原雙怪的另一怪,又不知隱晦何方,眼前這付景象,以及這位無名高人,敢情他生前的藝業已雄塵寰,倘若他留下奇妙的武功秘芨,學他一麟半爪,未必不可威掃當世。


    雖僅是傾刻之間,羅端已轉動萬千百遍念頭,想到“切莫回頭”四字,靈機一動,頓時喜盈眉宇,向神龕後麵移動。


    這屋裏一切,確是奇妙無比。


    羅端剛一移步上前,即聞神龕裏麵“滴答滴答”的聲音響起,接著“嘩啦!”一聲,原已封閉神龕的木板,迅速向上升起,顯出好好的一座神龕,一切分毫未動。


    他這時不再猶豫,扶著神龕的土壁,緩步前行,“滴答”之聲,依然未歇。


    忽然“轟”一聲響,腳下立即陷落。


    羅端明知此行無險,但也吃驚不小,猛可一看左右,原來所站的是一塊鐵板,四周俱有鐵練懸掛,耳邊但聞金鐵交鳴,軋軋怪響,眼前一黑,伸手不見手掌。


    約莫半盞茶時,即見一縷白光由腳下射來,尚未看清何物,軋軋軋響已歇,自己卻站在大書“森羅殿”三字的門前,幾粒鵝卵石大夜明珠,照耀得殿裏殿外如同白晝,知是地頭已到,急跨步入殿。


    那知才走得兩步,身後“刷”一聲響,回頭看去,隻見一塊鐵板迅速飛升,鐵板下黑漆如井,這座“森羅殿”原來是設在深井之下。


    對聯上麵的話不錯,“世人何不早回頭”到這深井下麵,除非象孫悟空那樣變化小蟲飛去,否則要想回頭,也難離開這座地獄。


    羅端原是興高采烈,抱定尋求秘芨、苦練武藝的念頭,那知麵臨近在咫尺的森羅殿,心裏不由得又一陣哆嗦。


    要知這無名怪傑費偌大心機,布置偌多殿宇和機巧,當然是防備門下逃逸或外敵來侵而設。


    因此,一走入森羅殿,不知何時才獲得輪回,重登人世?


    羅端側目向殿裏一望,那些塑像個個奕奕如生。而那些泥神、木偶,幾乎有一半持著寒光四射的兵刃,作勢待撲。


    殿的中壁,也有一個較大神龕,橫額是:“你來了麽?”四個大字,驟看起來,確令人毛骨悚然。但旁邊又懸著一付對聯,上麵寫著:“回首憶前塵,九十日風波絕險;低頭思後果,萬千年功業非艱!”


    這付對聯,卻又鼓舞來人勇氣,並還充分表露出關切之意。


    羅端暗道:“既到此間,隻有聽天由命,死活由他了!”硬起頭皮,大踏腳步進殿,直奔神龕前麵拜倒。


    這座神龕與鬼門關那座完全相同,所不同的隻是這座垂有布幔,把神像遮蔽起來,看不出是什麽樣子,羅端處處禮數周到,剛拜得起來,頭頂上“卜”的一聲,跌落一個絹盒,盒麵上寫著:“我的兒呀!”四個寸徑中楷,字跡娟秀,分明是女人的手筆。


    羅端捧著這尺許長的絹盒,直是啼笑皆非。心想:“我父母雙亡,年紀又小,做你的兒還不失身份,若果來的是一個老頭子,這件事怎生使得?”


    他轉念著這兩位怪傑,是一對夫妻,並沒有子女,才對新進的門下有這般親切的稱呼,當真重行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神龕裏麵忽然“卟嗤”一笑,接著又說一聲:“夠了!”


    這一件突然的奇事,驚得羅端一躍而起,神龕裏麵又是一陣“格格”嬌笑。


    羅端凝視神龕布幔,見它紋絲不動,神台上也薄積灰塵,分明是多年來沒有拂試的結果,怎會有人躲在裏麵發笑?他心下雖然十分狐疑,但又不敢上前揭幔偷窺。


    忽然,他觸動靈機,暗道:“徒兒羅端敬叩師娘萬安!”但說由他說,幔後仍然嬌笑不止。


    這麽一來,羅端立刻明白,心想:“這真是亙古奇聞,師父怎把人的聲音也留下來,而且又做得恰到好處,我再拜她幾拜,看看有何吩咐。”


    不料雙膝剛一著地,即聞布幔後麵嬌聲喚道:“好孩子!不用拜了,你在這裏學藝三個月,便可出道,但三個月裏麵,你要以十天的工夫讀熟絹盒裏麵的秘芨,然後在我座前練內功,以兩個月的功夫紮好內功基礎,再和殿內的小鬼對招,待你能打得過判官、小鬼聯手進攻的時候,也就差不多了!盒裏麵有兩種丸藥,黑的一種,是增進內功的;白的一種是當作飯吃的,每天隻準各吃一粒。啊!你在這裏不分晝夜,我自會告訴你!”


    那聲音十分悅耳,由聲音判別,那女人也不過是三十歲上下,既然她在三十歲上下這種年紀留下的聲音,則後來他又往何處去?


    這樣藝業絕高的武林前輩,難道在年輕時遭受了意外?


    羅端情知滿殿上俱是泥神木偶,想問也無法問得,但得了師娘一句隻學九十天武藝的話,總算把心頭上“不能重複人世”的疙瘩解開,反而嫌日期太短。


    象這一類別開生麵的遺言施教,除非施教的人預有留言,否則無法深詢,也無法請求。九十天能學到多少,學成多少?羅端曾學藝多年,自然心頭有數,但麵對這般怪異的事,依然恭敬回答一聲:“端兒知道了。”


    敢情森羅殿上有利用回聲的裝置,羅端一語甫畢,忽聞滴答一聲,布慢後麵即說一句:“時日無多,立即服用!”


    顯然,森羅殿上一切都預有安排。


    羅端打開絹盒,裏麵端端正正放著一本以薄絹勻疊的書,書麵上署有:“不孝、不慈、不仁、不義人著”等字樣。


    這位師父真怪。不孝不慈不仁不義,還能算人麽,他為什麽要以這類不潔的字眼來汙辱自己?


    羅端心裏免不了略起狐疑,旋被敬仰之心淹沒。


    他認為師父既是一位奇人,當然會有奇事,這種奇事在別人看來是怪,在行事本人心目中未必就怪,好比惠子非魚,就不知道遊魚的樂,是同樣的道理。


    於是,他遵照師娘的吩咐,由兩個玉瓶裏各取一粒丹藥服下。


    絹本兩側,一邊安放有五枝嬰兒爬周時的玩具小劍,卻是金光閃閃,鋒利無匹。另一側放有十個古錢,由式樣上看來,應該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東西,但也是金光耀目,鏟形的邊緣鋒利如刃,又不知是哪時代的東西。


    羅端情知放在絹盒裏的東西,定是師父師娘贈與自己使用,但師娘當時並未說可以玩弄錢劍,所以摸也不摸一下,先取出絹本,麵對神龕跪下,剛揭開絹本第一麵,又把他驚得一陣肉顫,暗叫一聲:“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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