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刀的韌性極好,刀身隨著她的指尖微微起伏著,如一條在毒液裏浸泡過的藍蛇。隻有百煉緬鋼才能鍛造出如此鋒利、堅韌、纖細的好刀,而刀身上透出來的那種純粹、妖冶、幽異的水晶藍色,則是鑄造師直接用劇毒的毒液來淬火的結果。


    “她不會死。”葉天沉聲回答。


    “那麽,她就會像——”元如意的右臂急速顫抖著,藍刀如靈蛇般掠過莫邪的身體。


    葉天拉著司空摘星速退,以防敵人怪招突襲。


    一陣風過,蒙在莫邪臉上的衣服忽然片片飄落,露出一張令人神為之奪、氣為之竭的“臉”來。


    “不死,方小姐也會變成這樣。”元如意懶洋洋地低笑著,像是宣誓,又像是警告般地說,“我,才是這野地死穀中唯一長存的苗疆蠱術之王、之神、之不滅靈魂。到了這裏,你們不會有第二種選擇,都是我腳底的螻蟻——”


    第四卷 雪山藏廟 第一部 xxxx


    第一章 忍無可忍


    司空摘星“啊”了一聲,猛地捂住嘴,身體僵直,喉頭上下哽動著。


    葉天隻是冷冷地凝視著遠山,挺直了腰,腰杆如標槍一般筆直。這就是黑道戰爭,殘酷、冷冽,出手無情,生死隻在一念之間,而其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元如意“咯咯咯咯”地笑起來。


    她本來是個長得還算甜美的女孩子,之前葉天也一度覺得她是煉蠱師中的好人,可現在,她的樣子如同一名勾拿凡人踏入地獄的惡鬼。


    “葉天,我知道你深愛著方純小姐,隻是不清楚當她的臉也變成這樣時,你還會不會一成不變地、一往情深地、一點不減地、一如既往地愛她?若真如此,你就是孔夫子、關二哥那樣的聖人,當世少有,一時無兩。很可惜,自古以來,無論男女,都沒人能漠視牛頭馬麵降的威力——”元如意一邊說,一邊用眼角餘波瞟著司空摘星。這段輕飄飄、酸溜溜的話沒說完,後者已經“哇”地一聲吐出來。


    “忍無可忍,不能再忍。”葉天淡淡地說。


    他想過給別人留退路、留活路,可有些人偏偏不領情,一直向前逼,逼得他胸腔裏的怒火再也無法控製。


    “什麽?你說什麽?”元如意的神態變得越來越囂張。


    當然,她有囂張的資本,莫邪臉部的巨變,正好給了她誇耀手段的機會。隻要葉天有一點點心慌意亂,她就能順利控製局麵,將對方玩弄於指掌之間。


    “我本來希望,你們走了就不再回來,大家不見麵,也就不必生死對決,可以各自保全性命。上一次,我就知道你在我們體內下了很厲害的蠱,可我沒多說什麽,因為那隻是個猜測,未經證實,不能妄動。”葉天的聲音越來越冷了,就像黎明的山林裏吹起的風。


    此時,他心中想的是:“方純,你還好嗎?”


    他的確不是孔夫子、關二哥那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神人,但總算能在連環激變之中穩住心神,不給敵人隻手遮天的機會。


    “葉天,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司空摘星突然說,並且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坐下,雙手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起來。


    “太愛,就會受傷害,不是嗎?”元如意尖聲說,“他的樣子,就是你的前車之鑒,等到方純身上的牛頭馬麵降發作時,哈哈,哈哈……”


    葉天的眼角忽然輕顫了兩下,仿佛元如意的話是一枚無影無形的針,在他心尖上快速絕倫地連刺了兩下。無論是方純還是白曉蝶,外貌都接近於完美,若是那樣的一張臉出現畸變,簡直是慘絕人寰的慘劇。


    “我不該來雲南的,這一趟,隻怕要把老本蝕光了。”司空摘星垂著頭,從指縫裏喃喃地說。


    “任何人都不能傷害方純,傷害方純者死!”葉天突然前突,須臾之間,與元如意掌中的藍刀交手十五次。藍刀如靈蛇吐信,在他周身上下翻騰著,但卻始終沒有沾到他的身體。


    兩個人不出一聲,隻是咬牙惡鬥,十五回合一過,雙方身體立刻分開,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元如意喉嚨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她臉上起初流露出極度的恐懼,臉白如雪,唇白如紙,但隻過了幾秒鍾,她就尖聲大笑:“葉天,你不敢殺我,對不對?”


    葉天疲倦到了極點,不想再說什麽,隻苦笑了一聲。


    “葉天,殺了我,方純身中的降頭術發作時,就隻能閉眼等死。留下我,是想將來向我求救。不過你想錯了,牛頭馬麵降無解,除非你能達成煉蠱師的心願,由他收回蠱蟲,再吞吃到胃裏,用胃液將蠱蟲腐蝕為泡沫。糟糕的是,你已經殺了我哥哥,誰還能做到這一點?誰還能做到這一點?”元如意的精神幾近瘋狂,聲音拔高,直至歇斯底裏的狀態。


    “已經沒辦法了嗎?”葉天痛苦地反問。元如意猜中了他的心事,剛剛小刀至少有四次能取對方性命,但他猶豫再三,沒敢痛下殺手。


    “沒有,那是絕戶蠱,傷害不可逆轉,現存的苗疆煉蠱師中,隻有人能放,沒有人能解。就算她說自己可以解蠱,也是故意編出來騙人的。”這一次,回答他的是跌跌撞撞奔過來的孔雀。她的臉上滿是豆粒大的汗珠,披頭散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矜持與幽雅,左手食指上還一路滴著血。


    孔雀衝到莫邪近前,一下子站定,萬念俱灰地叫了一聲:“莫邪——”


    莫邪通身都已經變為藍色,看上去陰森恐怖。她的臉部出奇地腫大,鼻子兩側出現了十幾處疙疙瘩瘩的地方,幽幽地泛著藍光。


    “別叫了,她已經死了。小女孩不懂事,愛上不該愛的男人,我早替你出手清理門戶,省得鬧出不知廉恥的風流韻事來,丟了咱們苗疆人的臉。”元如意繼續笑著,仿佛莫邪的死是最佳結果,不值得任何人悲傷。


    孔雀沒有哭,嘴角動了動,手指一勾,從腰間扯出一大疊黃色符咒,倏地向天空中一揚。符咒尺寸隻有小學生練習簿那麽大,散落下來,正好嚴嚴實實地將莫邪覆蓋住。


    “你用斷去一截指甲的法術逃出我的五遁陣,是窮途末路時的無奈之舉,也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不過,方圓一公裏之內,都被我下了草木蠱、煙塵蠱、光影顏色蠱……隻要我願意,舉手投足之間,就能再布一座五遁陣出來,把你們通通困在其中。孔雀,你當年在大理觸犯了煉蠱師的天條,把自己聖女的身體交給了漢人,並被始亂終棄,已經成為苗疆煉蠱師界的大恥辱。如果我是你,早就拔刀自殺,向苗疆蠱蟲之神謝罪了,可你還是苟延殘喘地活著,還培養了莫邪這個永遠拿不出手的女弟子,哈哈哈哈……”元如意的目光不住地閃動,眼珠轉來轉去,似乎又生出了什麽鬼主意。


    孔雀搖搖頭,深深地皺著眉,未開口前先歎了口氣:“我的確有罪,但莫邪是無辜的,你又何必殺她?”


    元如意頓時笑彎了腰:“何必?我何必殺她?我當然要殺她,還要殺光一切攔路虎、擋路石,也包括你在內!”


    晨風吹動符咒,不停地颯颯作響。覆蓋在黃紙下的人最終變成了什麽樣子,已經沒有人再想親眼目睹了。


    “我也可以殺人。”孔雀輕輕地說,“可是,我隻殺跟自己有仇的人,不像你,已經迷失了煉蠱師的本性。在苗疆老一輩人傳下的規矩中,有‘不得助外鄉人殘害族人’的祖訓,你忘記了嗎?就算我殺不了你,無所不在的天魔女也會出手,消滅所有苗疆叛徒,維護族人的生命與榮譽。”


    提到“天魔女”時,孔雀眼中忽然有了光澤,仿佛那個名字是茫茫暗海上的一座燈塔,能夠指給她前進的方向,帶給她生活的勇氣。


    “據說,天魔女已經死了,死在五嶺三江二十八連環洞最深處,連屍骸都被豢養的元神蠱吃得一幹二淨,不留痕跡。孔雀,你就不要指望那些靠不住的人物從天而降了,有這些心思,不如好好想想,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吧。你殺了段承德身邊那麽多親人,他怎麽肯善罷甘休?”元如意斜著眼睛瞟了一眼躺著的段小彩,臉上又飄起了虛偽而詭秘的假笑,“這個孩子不如由我帶走吧,至少能幫你引開段承德的注意力,免得你屋漏偏遭連夜雨,最後弄得身敗名裂,再給煉蠱師界丟一次臉。”


    葉天忽然記起了在蝴蝶山莊裏第一次看見小彩時的情景,那時,危險征途還未開始,他明知苗疆險惡,仍能逆風而行。由小彩,他又念及目前失陷於大竹直二手上的方純,非但失去自由,而且身中絕蠱,未來一片昏渺。


    “不要打她的主意。”葉天說。


    如果大竹直二在這裏,他也會說同樣的話:“不要打方純的主意。”


    “什麽?”元如意嘻嘻哈哈地陰笑著。


    “你敢碰她,我就殺人,決不再手下留情。”葉天斬釘截鐵地說。他對段承德有承諾,人不死,就得遵守諾言。


    “可是,這小女孩算是你什麽人啊?你總不能隻要是女性就從小到大一口通殺吧?”元如意開了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再不走,我就要動手了。”葉天不想再看對方的臉,那張矯揉造作的臉並不比莫邪中蠱後的臉好看多少。


    “好好,我走,我走。”元如意突然向後退卻,像一縷白色的霧氣,飄飄然消失空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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