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血書至少告訴他們三件事:第一、黃金堡壘的確存在;第二、有人被困黃金堡壘之內;第三、蛇形山穀是進入黃金堡壘的必經之途。


    他很欣賞方純的犀利分析,但越是如此,他對方純的賞金獵人身份便越是懷疑。一個真正的賞金獵人是不會那麽賣力地分析局勢的,也不會做“殺人”之外的任何事,一門心思鑽研高效、快速的殺人技巧,以便完成雇主交付的任務。換句話說,賞金獵人隻是“機器”,而不是勤於思考的大腦。


    夜就要過去了,黎明晨曦已經在窗外躍躍欲試,但籠罩在蝴蝶山莊上空的陰霾、詭秘、恐慌、驚懼的氣氛卻越來越濃重。


    “時不我待啊……”方純自言自語著,走到壁爐跟前來。


    “鬼王是我的朋友,謝謝你提出這麽多疑點來。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他是不會對不起我的,朋友之間必須要相互信任。方小姐,人在江湖,臆測猜度是最不講義氣的行事方式,我很不喜歡。天亮之後,我會要雪蘭發動大理白族的江湖眼線,繼續搜索司馬、司空摘星的下落,絕不會放他們逃走。”深思熟慮後,段承德如此回答。


    “是嗎?”方純笑起來。


    這種情況下,她和葉天都算是“外人”,暫時無法取得段承德的絕對信任。相比之下,多年相交的鬼王,更容易被對方視為“自己人”。但是,很多看似牢不可破的聯盟都是從內部被奸細瓦解掉的,正如諺語所說——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葉天抬頭看著那張地圖,漸漸勾勒出一條從大理往北、到達麗江後再往西越過金沙江、深入山穀內部的探險路線。


    “黃金寶藏,真的比兩個孩子的命更值得重視嗎?”他一想到血咒對於小彩的威脅,心情立刻變得無比沉重。


    “好吧。”方純甩甩手臂,仿佛已經把肩頭的壓力甩掉,重新變得開朗起來,“段莊主不在意,我們又豈會多管閑事?今天的江湖中人,個個都是潔身自好,絕不會多餘出手管別人的事。這樣最好了,少惹麻煩,會活得更久一些。”


    她說的是實情,假如段承德與鬼王的友誼是“真金經得起火煉”,外人說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


    “多謝方小姐的理解與忠告,天亮之後,我會再次清查莊內,抓住內奸,搜索血膽瑪瑙的下落——”


    咣當一聲,樓上似乎有什麽重物直挺挺地倒下來,震得每個人都心頭一顫,打斷了段承德的話。


    門口的保鏢也嚇了一跳,抬頭看了看屋頂,滿臉的莫名其妙。


    “是書房,你們上去看看!”段承德不動聲色地吩咐。


    等兩個保鏢飛速奔去三樓,他也站起來,走到長廊裏,從窗子裏向下麵吩咐,“注意警戒,天亮前的兩個小時裏最容易出事。”


    其實,在他這樣說之前,樓上已經出事了。因為兩分鍾後,一個保鏢就跌跌撞撞地跑下來報告:“莊主莊主,鬼王死了,就死在書房裏,死在夫人和小姐麵前!”


    三個人一起登樓,進入了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那時,夫人香雪蘭正坐在紅木書桌後麵,小彩把頭紮在她懷裏,渾身篩糠一樣哆嗦著。書桌前麵的印度織花地毯上,鬼王蜷縮著身子俯臥,後背左側插著一把小刀。


    另一名保鏢報告:“小刀有半尺長,刀尖直透心髒,一刀斃命。”


    段承德繞過地毯,奔到桌後,用力抱起小彩。小彩抬頭看著這麽多人在場,終於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雪蘭,到底發生了什麽?”段承德沉聲問。


    香雪蘭扶著椅背站起來,把右手中的一把短槍平放在桌麵上,努力地抑製住嘴唇的顫抖,慢慢地說:“我在這裏找照片,鬼王突然進來,要我到樓下去。他說你要我找族人幫忙,搜索司空摘星的下落。於是,我就拉開抽屜找電話簿,就在那時候,他說了很多奇怪的話,是一些對我不敬的話。我喝令他住嘴,可他不聽,我就拿起抽屜裏的槍對著他。他還是不停地有恃無恐地說下去,知道我不可能開槍。就在那時候,小彩闖了進來,從門後麵的袋子裏抽出短刀,一下子刺在鬼王背上,他就向前撲倒了。”


    方純冷笑:“我就猜到鬼王在即將大功告成時會原形畢露,他計劃好了一切,卻沒料到小女孩一刀就能致命。”


    鬼王背上已經滲出大片血跡,幸好那一刀誤打誤撞,由背後刺中了他的心髒,否則香雪蘭和小彩都會有危險。


    小刀和短槍的柄上都雙麵鑲嵌著赤紅色的大塊瑪瑙石,可見都是段承德常用的東西,小彩的“殺人”之舉突發性極強,毫無預謀。


    小彩哭夠了,在段承德懷中抬起頭來,指著鬼王:“他對新媽媽很凶,他還說要殺了爸爸,殺我們全家。我要給哥哥報仇,就狠狠地刺了他一刀。爸爸,他是壞人,死了也是活該的,對不對?”


    眼淚在她臉上衝出很多縱橫交錯的痕跡,一邊哭訴,一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一夜,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熬夜,也是她第一次持刀殺人,堪稱是從青澀單純的兒童時代走向明事理、辯是非、分對錯的成人年代的第一步。江湖人的後代,永遠都不能遠離殺戮和陰謀,似乎一出生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


    葉天再次看到了小彩眉心的感歎號,“血咒”這兩個字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無法釋懷。


    段承德無言以對,因為鬼王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


    “對,壞人就應該死,小彩做得很對。不過,你聽到他說什麽了嗎?他為什麽要殺你的全家?你還看到了什麽?”方純湊過去,握著小彩的手,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小彩想了想,又打了個哈欠,輕輕搖頭:“我不記得了,我好困,我要睡了。”


    然後,她就趴在段承德肩上,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我猜,夫人一定錄了音,是嗎?”方純問。


    書桌側麵的文件筐頂上的確放著一個索尼牌的錄音筆,隻要輕觸按鍵,就能開始現場錄音。


    香雪蘭點點頭,為難地回答:“我是錄了音,但鬼王說得非常下流難聽,恐怕……恐怕不方便放給大家聽。”


    “可是夫人,要想分清是非曲直,我們一定要聽到當時的真實對話。放心,在場的人不會有半句外泄,以至於影響到夫人的聲譽。”方純沒有放鬆,步步緊逼。


    香雪蘭無助地望向段承德,後者不悅地低喝:“方小姐,這是我家,這是我的家事,請不要多問了。夫人,帶小彩去睡,關好門,再不要出亂子了。至於其它事,天亮再說。”


    方純的追問的確不太禮貌,而且她又不是刑事警察,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任誰也都要懊惱。


    香雪蘭拿起錄音筆,從段承德肩上接過小彩,向另一邊的臥室走去。


    很明顯,在這層樓上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美國人,在山莊動亂四起時也沒露麵,堪稱神秘之極。


    葉天與方純退出書房,站在樓梯的拐角處。


    這是三樓上能夠最先接受晨曦撫慰的地方,從落地窗裏向東望,東方夜幕退去,天空慢慢浮現出了魚肚白。


    “既要解血咒,又要惦記黃金堡壘,段莊主可真夠忙的。”方純把手攏在袖子裏,冷笑著自語,“我們想幫他,他卻推三阻四的,難道非得等到全盤崩潰才接受外援?”


    葉天看得出,方純心底也非常急躁,似乎困擾段承德的那些謎團也正困擾著她。看過那封血書後,他的心裏裝進了一個已經落入俗套的尋寶故事——某個人落入藏寶庫,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金山銀海,但是卻找不到退回來的路。當糧食和飲水耗盡的時候,他就會死在金銀堆上,為寶藏再添一個殉葬者。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但卻在江湖曆史上一次又一次重演著。


    唯一不同的是,那個人手裏有一捆別人的信,他可以蘸著別人或者自己的血,向外發求救信,也能將自己的經曆記錄下來,以告誡後人。如果所有的信劄都在,想必其中就記錄著那人是怎樣進入黃金堡壘的。


    “在想那封信?我猜鬼王是在故布疑陣,用一封信做釣餌,誘我們上鉤。否則,他怎麽恰好抽中這一封,讓我們一下子就相信了黃金堡壘的真實存在?反過來想,假如信中留下了通向黃金堡壘的密道,也早被淘金幫用過了,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價值。現在,不如放下一切,去審我的犯人吧!”方純一笑下樓,示意葉天跟上。


    巴蘭圖被反綁在二樓會議室旁邊的空房間裏,早已鼻青臉腫,身上也血跡斑斑的,顯然遭到過酷刑拷打。


    “為什麽到蝴蝶山莊來?你在東北與北朝鮮交界處逗留了近十個月,沒有東去或是北去,卻轉頭向南,一直跑到雲南來,是什麽意思?難道蝴蝶山莊裏有什麽東西一直吸引著你?”方純拖了把椅子在巴蘭圖麵前坐下,翹著腿,冷靜地盯著他的臉。


    巴蘭圖凶悍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悶葫蘆一樣閉口不答。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別人雇你來這裏打探黃金堡壘的消息。你這次任務的上家,是一個日本人,名為大竹直二,是東京山口組的一級頭目。我很奇怪,你正處在被賞金獵人追殺的時候,怎麽還有閑心做這些事?難道真的是圖財不要命?”方純取出槍,擰上消聲器,舉起來,頂在巴蘭圖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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