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要求,大概這一生不會聽到第二次了,能告訴我原因嗎?”我長吸了一口氣,槍口更緊地逼過來,我甚至能感到那六顆子彈正在彈倉裏躍躍欲試,隨時準備鑽入我的心髒。


    我說過,“掌心雷”這種武器隻能用來對付最親近的人,乘對方沒有一絲戒心時動手,方能保證一擊必殺。據曆史記載,發明這種武器的德國槍械大師加諾列夫最後正是死於自己最疼愛的小情人手裏,殺人凶器就是他親手鑄造的一柄黃金版“掌心雷”——他送給她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


    一個瀕死的、靠在我懷裏的美女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絕對是意外中的意外,出乎我的預料。


    “一起死,一起轉生複活,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做彼此的愛人,誰都不可能比我更早遇見你,更早占據你的……心……”她忽然振作起了精神,另一隻手緊緊捉住我的手腕,免得我借機逃脫,“紅龍說過,死在一起的人,都可以在審判日一起複活。沈南,跟我走吧,敞開你的心接納我,我們一定能——”


    一大口血噴出來,她眉心裏的黑氣驟然擴散,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下巴。


    “沒有時間了……”她的笑容變得絕望,握著我的手也瞬間發力,同時扣動了扳機。掌心雷的發射聲音很輕,我隻感到心髒位置連續熱了六次,耳朵裏隻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電話鈴聲,隨即看到嚴絲的頭猛的垂了下去,然後慢慢伏倒在滿地黑血之中。


    “鳶尾花毒液子彈”曾經出現在許多對抗紅龍的大人物身體裏,當笑靨如花的嚴絲靠近時,也就是死神奪命的最佳良機。也許我是接近過她的男人中唯一例外的一個,因為我跟紅龍沒有直接的對抗關係,被卷入“保龍計劃”裏來隻是意外。假如沒有那次麥義的約診,現在我也不會認識嚴絲,更不會擁著她的同時身中六顆子彈。


    嚴絲的身體正在失去溫度,我聽到頭頂的天窗漸漸有了動靜,仿佛有幾隻小老鼠在爬來爬去。


    “唔,真是個不錯的結局,幸好我沒有馬上離開。事實證明,隻有聰明人能夠笑到最後,無疑我就是那個幸運的聰明人。”天窗上垂落下一根繩子,司徒守得意地自言自語著滑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平台上。


    “哦?你還活著?”他看到我仍然睜著眼睛,禁不住小小地吃了一驚,但隨即鎮定下來,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怪笑,“哈哈,沈南,你的運氣實在糟透了,英雄救美卻落了個同上斷頭台的下場。要知道,靠在你懷裏的是大名鼎鼎的‘鐵血鳶尾花’啊,不是紅燈區的舞廳小姐。她的確漂亮,漂亮得要命,隨時都能要命……”


    他的手裏平舉著一柄手槍,但目前的情形下,任何武器都是多餘的,畢竟我已經連中了六顆致命子彈,就算有六條命也活不下去了。


    “你還沒走?一定要留到最後?”我聯想到他離開之前的猥瑣樣子,心裏立刻升起一陣厭惡。


    “走?你忘了,我的名字有一個‘守’字,自然在任何問題上都要‘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一直留守到最後。父母當年給我們兄弟起名字的時候,寓意就是‘哥哥開辟事業、弟弟守住家業’,有始有終,善始善終。不過,哥哥的事業進行得太順利,所以有些大意了,沒能逃過老龍那一劫。他之所以失敗,是太低估了紅龍兄弟們的智商和毒辣,而自己又不懂得‘韜光養晦、以退為進’的重要性。還好,我在最正確的時候做了最正確的決定,要巴克納和嚴絲自相殘殺,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翁之利。最最重要的是,嚴絲能夠向你出手,為整件事畫下了一個最完美的句號。”


    他揚起手臂,把那柄槍丟到平台下麵去,故作灑脫地拍拍手,大步向我走過來。做為這場戰鬥中的唯一勝利者,他的確有權利自鳴得意地感慨一番,然後攫走應該屬於自己的勝利果實,但我目前還看不出所謂的“果實”在哪裏。


    “看起來,你不像是中彈、中毒的樣子,但嚴絲的毒液子彈從來沒有落空過,這可有點奇怪了?”司徒守走到我身前五步遠的地方,狐疑地停下來,摸著下巴自言自語。


    “是嗎?我的臉色什麽樣?連中六彈之後,真的還能保持正常嗎?”我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子兩側,前胸衣服上沾了好多嚴絲吐出的血,看起來一定會很狼狽。


    司徒守猛的大笑:“哈哈,我怎麽糊塗了?就算你用深厚內功逼住傷口裏的毒液,也熬不了十分鍾。現在,我必須得好心好意送你一程,在你頭頂百會穴上拍一掌,讓你安心地隨嚴絲小姐一起奔赴西方極樂世界。說老實話,跟這麽漂亮的美人一起死,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豔遇,你就安心去吧——”


    他大踏步地走過來,輕輕抬起右掌,虛罩在我頭頂。


    “看在你哥哥麵子上,今天到此結束好嗎?畢竟剛剛我和嚴絲都放過了你。現在,你轉身離開,就當是沒有回來過,怎麽樣?”我的嘴唇有點幹,嗓子也開始沙啞起來,坐直了身子,平靜地望著司徒守的臉。


    他又一次壞笑起來:“離開?那也得等到你死了,我找到嚴絲小姐身上的藏寶圖再說。知道嗎?紅龍早年囤積在海外的不僅僅是瑞士銀行的巨額存款,他那種精明人物,早就知道美元和美國人同樣靠不住,所以弄了一大筆黃金,藏在瑞士北部的大雪山裏。如果不是為了這些東西,我哥哥何必帶著報恩錢來跟老龍套近乎?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騎士千裏勤王的年代,什麽報恩、死士、信仰、榮譽之類的,騙鬼去吧!”


    哲人說的沒錯,真相總是赤裸裸的,令人不寒而慄。當司徒開拿出報恩令來,聲明是為了報老龍的恩才極力邀請我去別墅時,我曾為此而感動過。司徒守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竟然把乃兄身上的偽裝光環一把撕下來,不留一點情麵。


    “該是交代遺言的時刻了吧?方星小姐那裏,有什麽要我轉達的嗎?”司徒守又一次暴露出了得勢便張狂的一麵。嚴絲說的沒錯,剛才放走他,的確是一個可怕的錯誤。


    “你呢?生命之中除了寶藏,總也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吧?”我冷冷地反問。


    “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無需你替我著急。記住,以後千萬不要相信朋友,更不要相信朋友的弟弟,但那是十八年之後的事了,希望你下一次投胎轉世——”他忽的醒悟到了什麽,掌心驟然發力,竟然使出“太極化骨綿掌”的功夫,以十成勁道拍在我的頂門百會穴上。


    江湖上的太極門派共有三大家,除了中國大陸的陳家以“修身養性、武德第一”為立派宗旨外,東南亞的楊家和美國舊金山的趙家都以技擊性為主,力求一招製敵、不留後路。司徒守所用的,正是趙家太極拳門下最狠辣的一種掌法。


    “啊——”一掌過後,他陡然失聲慘叫起來,托著自己的右腕向後急退三步。


    我緩緩地起身,伸手入懷,把六顆子彈握在掌心裏。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竟然連子彈都能擋住,還有我的化骨綿掌——天哪!哥哥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你的確不是普通人,我的手臂……”他噗通一聲跪下來,顧不得自己已經粉碎性骨折的掌骨和腕骨、臂骨,用力地在地上磕頭,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中國外家硬功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時,的確能達到不怕刀砍斧剁,不懼槍械子彈的驚人地步,譬如說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中的“護體金鍾罩、金剛鐵布杉”以及發源於大陸兩廣、雲貴一帶的“十三太保橫練、莆田龜殼神功”。不過這一次,我隻不過是提前用護體神功戒備,卸掉了掌心雷子彈上的力量,並非像司徒守想像的那樣,能夠赤手空拳擋住子彈。


    同樣情況下,如果嚴絲是用軍用手槍向我射擊,結果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我走到司徒守麵前,張開五指,六顆子彈叮叮當當地落地,彈落在他腳邊。


    “沈大哥,隻要你饒了我,那藏寶圖什麽的都歸你,我願意做你的馬前走卒,吩咐我幹什麽就幹什麽,絕對老老實實服從命令。求求你,求求你……”他伸出左臂,一把攬住我的小腿,那種可憐又可笑的樣子讓我再次感到厭惡。


    我抓住他的肩頭,一把將他拎起來,盯著那張表情扭曲的臉,像是看著一隻善於偽裝自己的變色龍。警察轉眼就到,我是不是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及時放他離開呢?


    “沈大哥,藏寶圖就紋在嚴絲的前胸上,我口袋裏帶著相機——不,不不,我用匕首把那幅紋身全部割下來,帶回去供你慢慢參悟。我這就去,這就去。”他手忙腳亂地取出一柄小刀,膝蓋著地,向嚴絲爬去。


    自古以來,黃金白銀動人心,不知有幾千萬人就是死在這種貪念上。假如司徒守的話全都是真的,那麽昔日司徒開的死也是死得其所,沒有什麽需要抱歉的了。


    “算了。”我出聲製止他,“嚴絲死了,就讓寶藏的秘密永遠湮沒吧,不要碰她的身體。”


    在我看來,嚴絲的死因最終要歸結於紅龍的洗腦,那種“轉世重生”的理論聽起來如此荒謬,她居然深信不疑,並且要帶著我一起死。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怕身不由己地入了魔道,心靈被邪惡理論蒙蔽,然後不辨東西,聽憑別人指揮行動,直到甘心情願地奔赴黃泉之路。


    “什麽?可那些黃金據說有六百多箱,其中一部分來自於二戰時期的山本五十六寶藏。隻需幾分鍾時間,我們就能得到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藏寶圖,掀紅龍的老底,沈大哥,就算你不要金子,拿出來救濟非洲難民豈不也是一件大好事?總會強於深埋在大雪山裏吧?”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我不讓他動手,是浪費了上天的巨大饋贈,簡直是在犯罪。


    我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護體神功擋住了他的“太極化骨綿掌”之後,我的腦子可能也受到了小小的震蕩,身體有些不太舒服了。


    “要不,我用相機拍下來,那就不會對嚴絲小姐造成褻瀆了,好不好?”他把刀子用力丟開,並不急於取出相機,而是小心地征詢我的意見。


    “好吧。”我勉強點頭同意,眩暈感更強烈了,不得不用力壓著兩邊太陽穴,令自己盡量保持清醒。


    司徒守的右手伸進褲袋裏,但並沒有立刻掏出來,而是身子一扭,隔著口袋向我連開三槍。如果不是我及時避開,子彈就將在我胸口撕開三個大洞,而不是貼著肩頭掠過了。他向前猛撲,掠過嚴絲身體時,五指一劃,扯開了她的上衣,早就握在手裏的相機鎂光燈連閃三次,隨即飄身而去。


    過度的貪婪成了他的致命弱點,我在第一時間抓到了一支長槍,並且準確地在十字絲裏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但我始終沒有扣下扳機,目送他消失在平台右側的一扇鋼窗後麵。


    “如果司徒開泉下有知,大概也不希望我剛剛射殺他弟弟吧?”我隻能如此解釋自己的矛盾心情。


    嚴絲胸口的衣服被扯開了一半,露出從頸下到心口的一大塊肌膚,上麵紋著一條須發戟張的怒龍,在雲頭裏半隱半露。在這種黑白紋身裏藏下一幅地圖是非常容易的事,許多黑道上的辛秘文件就是通過同樣的方法代代相傳下來的。


    我剛想替嚴絲扣好衣襟,那些紋身卻突然起了變化,所有的墨跡都在迅速減淡,十秒鍾之內,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本該留下的細密針孔也全部平複了。如此一來,司徒守就成了唯一擁有那個藏寶圖的人,假如他有幸解開紋身秘密的話。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古訓究竟到什麽時候才會失效呢?”我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嚴絲身上,取出電話準備報警,屏幕上出現的號碼顯示,剛剛是方星打過來的電話。


    我疲倦地坐下來,首先打電話報警,然後撥了方星的號碼。


    “大雷,死了。”方星的聲音裏帶著揮之不去的哀傷。第六感告訴我,大雷或許是她諸多追求者中的一個,就算不能成為親密的男女朋友,至少他們會走得比較近。否則,她在陷阱裏找到大雷時也不會那樣焦慮。現在,大雷死了,她表露出傷心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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