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眼角餘光向四周掃了一眼,那些抱槍凝立的殺手們半數以上是伊拉克人,但無法分清哪些是暗殺團的老部下,哪些是來自薩坎納教的教眾。


    巴克納的食指顫了一下,順從地勾在扳機上,一點一點向後扣動。


    “喂喂,巴克納,你清醒些,別被她催眠了。看著我,看著我——”司徒守狂叫起來,從側麵前衝,企圖插在嚴絲和巴克納之間,隔開兩個人的對視。就在刹那之間,嚴絲的右手霍的一長,按在巴克納頸下,一捏一拗,哢嚓一聲,竟然硬生生地將對方頸骨折斷。


    距離較近的幾名殺手驀的揚聲怪叫,但卻沒有合圍上來,而是丟下武器,向門口飛奔逃逸。


    司徒守衝近,巴克納的身子搖晃著頹然而倒,嘴角已然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巴——”司徒守叫出了一個音節,嚴絲探出左手,大拇指快捷如閃電般壓在他的喉結上,稍稍發力,司徒守就喘不過氣來了,乖乖立定站住,不再大呼小叫。


    我在巴克納中招時,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步後退,挑起殺手拋下的一支長槍,毫不猶豫地向遠在大廳西北角橫梁上的狙擊手射擊。在小規模遭遇戰中,狙擊手是一個獨立的作戰單位,具有與指揮官持平的自主性,能夠自由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巴克納死了,狙擊手的第一反應會是射殺凶手,但那兩名偽裝得很成功的年輕人慢了一步,兩張胡茬遍生的臉龐在我的瞄準鏡裏一閃,隨即以自由落體之勢摔在地麵上,隻有沉悶的槍聲在大廳裏激起了短暫的回音。


    大部分殺手選擇了逃走這條路,看來巴克納的管理能力並不出眾,沒有攏絡住這群人的真心。當他們對紅龍的信仰和崇拜徹底消失後,除了為錢賣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命,等有了機會再賣給出更高價錢的人。


    “司徒,我說過,咱們的合作結束了。你非但沒有離開港島,反而跟叛軍在一起,又準備與薩坎納教相勾連,實在讓我有些傷心。其實我們曾有機會保持友好的朋友關係,一直保持下去,相互幫助,相互捧場,可你卻親手破壞了這種大好局麵,逼得我走最不情願的那步棋。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


    嚴絲的語氣淡漠得像已經融化的冰,沒有絲毫暖意,隻有令人心驚膽寒的陰冷。她能一招齧斷巴克納的頸骨,舉手之間殺掉司徒守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樁小事。


    “沈……沈大哥,救命,救救我……”司徒守身子一晃,聲嘶力竭地大叫了一聲,隨即喉結被重新控製住,無法呼吸,幾秒鍾內臉色就變得鐵青一片。


    大廳裏隻有我們三個還平平安安地站著,除此之外,便是滿地狼藉的屍體和廢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破爛攤子。也許在司徒守的預想中,倒下的應該是我和嚴絲,他們才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


    世事無絕對,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做為勝利者,我並沒感到劫後餘生、殺盡強敵的喜悅。相反,看到屍體的時候,我心裏總會翻滾起一陣無聲的厭倦,因為殺人是最殘酷的一件事,若非形勢逼人,我寧願自己撤離,給巴克納等人以生存空間。


    “放了他吧,讓他走。”我不得不開口。


    司徒開死了,基於朋友間的道義,我必須讓司徒守活下去,以彌補我對他哥哥的歉意。那時候,如果我沒有逼問司徒開什麽,他或許能活得更長久一點。


    嚴絲冷笑著:“他知道太多事,放他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司徒守拚命地扭動著脖子,試圖逃脫嚴絲的掌握,但最終沒能如願,半邊脖子牢牢地控製在她手裏。


    “兩位,我發誓什麽都不說,而且馬上離開港島回美國去,我發誓……我發誓!”司徒守的雙腿拚命顫抖著,如果不是被嚴絲牢牢控製著,隻怕會膝蓋發軟,可恥地跪下去。


    嚴絲轉過臉來,冷冷地看著我:“你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點點頭,司徒守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有些難堪。他的哥哥司徒開在港島古玩界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任何場合見到任何大人物都不會自卑自賤,而自己的弟弟司徒守卻沒有一點骨氣。


    嚴絲放開手,司徒守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幾乎壓住了巴克納的身子。


    “哼哼,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現在所做的決定。”嚴絲冷笑著推開司徒守,俯下身子,仔細地檢查著巴克納的嘴。


    我扶起司徒守,本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他,要他千萬不能丟了司徒開的臉,但最後卻隻化成兩個字:“走吧。”


    港島的江湖,容不下這種天生具有“軟骨病”的男人,再待下去,給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也混不成司徒開那樣一個行業間的翹楚人物。司徒守如同罪囚得到了大赦,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下了平台,轉眼間便消失在門外,連向我道謝都忘記了。


    死了這麽多人,免不了又得驚動警方,再次弄得附近的住戶人心惶惶的。我不想殺人,但往往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否則就隻能做別人的槍下之鬼了。


    “沈先生,在想什麽?為這幾個死人暗自懺悔嗎?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執行‘保龍計劃’的所有人嘴裏都安置著這種微型毒牙——”嚴絲站起來,用一把銀色的鑷子捏著一枚灰白色的牙齒展示給我看,那是從巴克納的嘴裏拔下來的。


    我曾親眼見過麥義手下的人咬碎毒牙自殺,這種裝置是間諜人員隨身攜帶的標準配置,已經是地球上公開的秘密。


    “你殺死的這些人全都是暗殺團的士兵,沒有一個薩坎納教的教徒。他們早晚會為了紅龍或者其他什麽人送命,什麽時候死都無所謂,反正隻有一條命。歸根結底,他們是為錢賣命,從頭到尾,不會有一絲怨言的。至於巴克納本人,他的生死卻早就掌握在我手裏了,什麽時候殺他都可以,不信請看——”


    她取出自己口袋裏的電話,天線對準那枚毫無破綻的成人臼齒,然後按下了一組十五位的數字。


    “可遙控微型炸彈再加上超強毒液,隻需十五秒鍾,毒液就能侵入他的腦部神經,令他徹底死亡。接著,他的半邊頭顱會被爆開,碎成幾百片,毀滅一切證據。當然,這些非常手段都是在意外情況下使用的,隻要八虎將忠心耿耿地執行任務,毒牙就永遠不會發作。”她輕鬆地將牙齒和鑷子一起拋出去,還沒落地,已經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如同一個兒童鞭炮一樣在半空炸開,變成一團紛紛揚揚的粉末。


    看著嚴絲的表演,我隻能感到心底湧起的一陣一陣寒意,紅龍為了驅使別人為自己賣命,使用了太多詭詐手段,他的為人隻能用“喪心病狂、陰狠毒辣”八個字來形容。


    “你呢?嘴裏是不是也安著毒牙?”我凝神著嚴絲,她正若有所思。


    “明知故問。”她笑起來,輕輕拍手,仿佛要撣淨那顆毒牙帶來的晦氣。


    “其他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看來你已經是最安全的了,對嗎?”我曾看見跟隨巴克納一起進入小院的那兩個年輕人,也已經隨著人群逃命而去,他們也不可能對嚴絲的性命構成威脅。


    “不不,沈先生,你料錯了。我也是一定要死的,殺我的人就是自己,大概是在三分鍾之後。”她又一次看表,臉色平靜,談及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講一個故事,波瀾不驚,鎮定如常。


    我驀的一驚:“為什麽?假如‘保龍計劃’潰敗,紅龍的複國大計也就永遠不能實現,你馬上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又何必為他效忠自殺?”


    毒牙或者是“空氣之蟲”的毒,並不是存活下去的絕對障礙,現在我已經想到了“透析換血”的辦法,將潛伏於血脈裏的那些古怪東西過濾出來。現代化醫學手段即使不能完全擊敗巫術、蠱術,至少也能以各種針劑和抗生素與之對抗,立於不敗之地。


    嚴絲再次苦笑起來:“你不知道,我們是跟隨紅龍一起發過毒誓的人,已經把靈魂賣給了他,畢生無法解脫。唯一的結局,就是死生輪轉,一起上路。”


    第五章 陪我一起死好嗎


    她的嘴角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再過了幾秒鍾,血跡由深紅色轉為紫色,再變成墨色,臉上的皮膚也蒙上了一層陰森森的黑氣。


    “我帶你去看醫生,還有機會挽回——”話隻說到這裏,我無能為力地閉嘴。我是醫生,當然看得出她的情況有多糟糕,並且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最壞發展,根本等不到救護車前來。


    “抱著我,抱著我……”她向我懷裏倒下來,一開口說話,大團黑色的血塊從嘴裏嗆咳出來,噴在自己的前胸上。這是一個最糟糕的結局,設下圈套的巴克納死了,看起來能夠挽回敗局、拯救自己的嚴絲也走上了萬劫不複的絕路。


    我摟住她的肩,慢慢坐下,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懷裏。那些黑血散發著濃烈的腥氣,一口比一口更多,全部落在她胸前,洇成了一大片潑墨山水。


    “我死,是死得其所,但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沈先生,你可以幫我嗎?”她慢慢抬起頭,發絲不斷蹭在我臉上。


    “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答應。”我柔聲回答,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就此消失,鼻腔裏漸漸充滿了淡淡的酸澀。嚴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拋卻她“鐵血暗殺團”領袖的身份之後,跟普通女孩子一樣,在臨死之前,也需要有人無微不至地緊緊陪在身邊。


    “你肯定……能……做到……”她的嘴角浮出一絲含意複雜的微笑,像一朵開放在夕陽裏的玫瑰,禁不住令人生出“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慨歎。


    “告訴我,要我幫你做什麽?”我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但我已經沒有機會去接了,因為有一柄“掌心雷”手槍已經硬梆梆地頂在我的心髒位置。


    “陪我一起……死……好嗎?”她硬撐著最後一點兒精神,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甜蜜,幾乎掩蓋了平台上突如其來的殺氣。我親眼看見她取出那柄槍,裝好六顆最著名的“鳶尾花毒液子彈”,然後藏進袖筒裏,卻想不到最後會用在我身上。


    我皺著眉,忽然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怎麽也料不到她臨終前最後的要求竟然是這樣。


    電話一直在響,嚴絲的笑容也一直在無限加深,像一罐窖藏多年的陳酒,時間越長便越是芬芳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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