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唉!”關伯搖頭歎氣,大概是覺得我不該縱容無情胡鬧。


    做為廚道高手,他自信蘑菇有沒有毒還是絕對能夠分辨的,而且食材來自於港島著名的連鎖超級市場,出問題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展開眉頭,寬容地笑著:“關伯,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她在方小姐手底下吃了暗虧,總得想點辦法找回麵子吧?”


    “方小姐”三個字,像是一種興奮劑信號,關伯立刻像個灌足了氣的皮球,重新振奮起來:“對對,小孩子調皮總是難免的。”


    能夠在方星麵前一展身手,對他而言,仿佛是當年的禦廚得到慈禧太後的金口讚譽一般,喜不自勝,無法掩飾。


    無情與方星各端著一個菜盆出現在廚房門口,無情左手指縫裏夾著兩株白色的蘑菇,大聲冷笑:“這位廚子大叔,看到我手裏的蘑菇了嗎?做為驗證,請抓幾隻螞蟻回來,保管放在它上麵後,三秒鍾必死。”


    小樓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狀態,關伯梗著脖子又要發作,但我及時按住了他的肩膀。


    “關伯,對於下毒解毒,無情比在場的任何一位都更高明。按她說的去做,聽我的。”蜀中唐門對於毒藥的研究和應用,貫穿了這個門派的興盛衰敗史,而且隻要他們自稱“用毒天下第二”,就沒人再好意思說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關伯擰著眉頭:“如果螞蟻不死呢?”


    無情的話鏗鏘擲地:“螞蟻不死,我就吃了這兩株蘑菇,死給大家看。”


    四川人本來就性情暴烈,身在蜀中唐門這個行事風格極端的門派裏,更助長了每一個人性格中乖戾詭譎的比例。無情雖然是女孩子,但這些話狠狠地拋出來,完全用的是成年江湖男人的口吻。


    關伯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話不要說得太滿,你還年輕,嘴上沒有把門的,信口開河地胡吹——”


    我做了個手勢,阻止關伯繼續鬥嘴,自己走出去,在草叢裏抓了兩隻粗壯的黑頭螞蟻回來。要想平息這場無意義的口水官司,就得速戰速決,讓鬥嘴的雙方失去爭論的焦點,也就無趣而散了。


    今天天氣不錯,唯一令我頭疼的是對達措的牽掛。如果最後沒有別的選擇,大概隻能請老杜出手,替他清除腦部的血瘤了。


    兩隻螞蟻在我的指縫裏拚命蹬腿掙紮,仿佛已經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


    “你們不死,無情就得死,對嗎?”我挑選的是最喜歡齧噬植物根莖的一種“牙蟻”,基本算是院子裏那些花花草草的死敵,深受關伯痛恨。


    方星保持沉默,但目光一直跟隨著我的動作轉來轉去。


    無情丟下盆子,把毒蘑菇平放在掌心裏,語氣堅決:“沈先生,把螞蟻放上來吧。我敢打賭,隻要三秒鍾,它們就可以投胎轉生了。”


    關伯爆出一陣哈哈大笑,他始終不相信那兩株是毒蘑菇,因為表麵看來,無論是尺寸還是色澤,跟盆子裏的其它蘑菇完全相同。


    客廳裏的老式掛鍾又響了起來,已經到了十一點鍾。


    我小心地鬆開手指,把兩隻牙蟻“空投”到蘑菇的傘柄上。這兩個驚魂未定的花草殺手,蜷伏著身子定了定神,慌慌張張地衝向傘蓋位置。


    “三、二、一,倒下吧!”無情的倒計時讀秒拿捏得恰到好處,兩隻螞蟻應聲而倒,翻落在她掌心裏。


    關伯一愣,大步走近,瞪著無情的手掌。


    方星低聲讚歎著:“小妹妹,你的眼光真是厲害,如果不是你,咱們大家少不了都要遭殃——謝謝你。”她展開雙臂,在無情肩膀上輕輕一個擁抱,這一舉動,無疑是要化解在二樓臥室裏對峙時的相互敵意。


    關伯眉尖一聳,胸膛一鼓,又要提氣發話,方星及時攔住了他:“老爺子,蘑菇都衝洗幹淨了,再不下鍋,把一家人餓出病來,這個罪名,誰擔當得起?”


    她的眼神帶著溫柔的笑意,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像是一陣和煦的春風,把徘徊在小樓裏的尷尬氣氛全部吹散。


    關伯一聲長歎,在無情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一掌,隻說了一個字:“好。”明明是一個誇讚的字眼,從他嘴裏吐出來,卻似乎蘊含著無數重深意。


    他們兩個再次進了廚房,無情把蘑菇丟進垃圾筒裏,臉上忽然有了笑意:“你為什麽幫我?”


    我倒退進書房,重新落座,微笑不語。


    “沈先生,難道連你也不相信那是毒蘑菇,以為我在騙人?”無情跟進來,雙手按在桌麵上,口氣嚴厲地追問著,但眼角眉梢卻藏滿了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歎了口氣:“死掉兩隻螞蟻總比害死唐槍的妹妹要好,你在這裏出了事,他非掐死我不可。不過,我練武十幾年,用內功重創螞蟻,這還是平生第一次。”


    不管無情的話是真是假、是對是錯,我都得找一個台階送給她,否則這件事馬上就會演變成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孩子,於心何忍?再說,我還等著她的詳細敘述,總不能老是被別的事浪費時間。


    無情怔了一會兒,有些賴皮地笑起來:“真是毒蘑菇的話,螞蟻死,我不會死;不是毒蘑菇的話,螞蟻不死,我吃掉它們也同樣不會死。所以,你雖然幫了我,這個忙,我卻是毫不領情的,知道嗎?”


    我沒有要任何人領情的意思,打開信箱,仍舊沒收到唐槍的電郵,不禁有些詫異。如果那些圖片有足夠的重要性,他該在幾分鍾內就通過互聯網傳給我的,不至於一拖再拖。


    “無情小姐,我需要那些照片,你哥哥怎麽還沒發過來?”有時候我真是痛恨唐槍的“懶”,大事小事都拖拖遝遝,從沒有雷厲風行的時候。


    “沈先生,資料的搜集整理工作,一直都是七哥在做,與哥哥無關。要想知道照片的詳情,問我也是一樣,不過,你最好能改改對我的稱呼,別小姐來小姐去的,其實在哥哥眼裏,我總是長不大的小丫頭。你可以叫我‘小丫頭’或者‘無情’,怎麽樣?”


    贏了與關伯的賭約,她的情緒明顯有了好轉,對我的態度也親熱起來。


    我點頭微笑:“好,無情,飯前這段時間,請你詳細地說說那個人和鬼墓的情況,我很感興趣。”


    無情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好。”


    女孩子總是要靠“哄”才行,大概從古至今,朝代雖然千年更替,這一條規律卻是絲毫沒有變更過的。


    “那個人的名字叫‘圖拉罕’,真正的身份是伊朗北部優曇達族的祭司,但他的外表看上去,是個標準的中國人,而且中國話非常流利,在跟我們的交談過程中,時常引經據典。哥哥和七哥兩個人,都是縱橫南北的老江湖了,卻判斷不出對方的真正年齡,因為隻看五官相貌的話,他絕不超過三十歲,可他說起曆代江湖上的典故內幕,一直把我們三個說得目瞪口呆。這個人的腦子,仿佛一台超高容量的電腦,任何事,隻要別人提一個開頭,他就可以事無巨細地把所有結果講出來。”


    “那一晚,我們談得很投機,酒會結束後,又去了住所附近的通宵酒館,一直喝一直喝,大家都有了七分醉意之後,圖拉罕提出,要哥哥幫他進鬼墓去盜取一件東西,並且慷慨大方地首先預付了三份定金——”


    無情的手又伸進背包裏,翻來覆去地扒拉著,最後取出一個兩寸見方的黑色木盒,托在掌心裏:“這份是屬於我的,其餘兩份,在哥哥與七哥手上。我不清楚它們的價值,因為、因為——”


    “啪”的一聲,她挑開了盒蓋,露出一顆暗綠色的珍珠來。


    “因為,沒有任何一家珠寶店、典當行的高級鑒定師敢給它定價,隻能唯唯諾諾地說這東西是無價之寶,變賣了自己的店鋪資產都湊不夠買下它的資金。”


    這個過程,一直是無情在自說自話,我的注意力起初在那盒子上,接著便落在珍珠的本身。它的直徑大約有兩厘米,表麵布滿了細小的針孔,隱隱約約地連綴成了某種怪異的圖形。


    “這難道是——定風珠?”我不是十分確定,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珠子整體呈現出一種墨綠色,但仔細觀察,那些針孔中,又隱隱約約透出銀色的微光,使它看起來像是被密密包裹著的磨砂光源一般。


    如果它就是地球上唯一的一顆“定風珠”,最公道的報價,是美國能源部門開出的兩億五千萬美金的數字。因為它根本就不算是一種裝飾品,而是能源、力量、魔法的象征。


    “對,它就是定風珠,價值兩億五千萬,隻要我點頭,現在就會有買家開支票提貨。”無情扣好了盒蓋,匆匆地把盒子塞回背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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