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烈將老七揣在懷裏,舔了舔利爪上的鮮血。不愧是人類修士的血,靈氣充足且甜而潤,簡直比得上五十年成熟一次的蘿榭果,更遠勝於其餘妖獸的味道。


    無怪乎許多妖修即便修為頗高,依舊無法戒除吃人肉喝人血的習慣。信淵山的妖王偶然聚在一起喝酒時,都是吹噓自己三千年前生吞了多少元嬰修士又把多少化神修士曬成幹當下酒菜。元嬰修士與化神修士自然不好殺,其中多半都是吹噓出來的假話,但他們言語中對人肉的渴望卻是無法掩蓋的。


    仇人鮮血的味道讓顏烈雙眸暗紅凶光乍現,但他卻並不著急,反而慢條斯理先將手上的鮮血舔了個一幹二淨。化神妖王要對付一個沒有築基的人類少年,自當十拿九穩不出半點意外。雖然人類小崽子頗有兩分詭譎手段,但他還能在這十萬裏信淵山中掀起什麽波浪?


    那半大少年倒是頗為沉穩,他依舊全神貫注毫不放鬆,就連肩頭鮮血淋漓的傷口也不在意。他掌中那柄素白劍胚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殺意,微微顫抖起來。


    好一隻難得的小崽子,哪怕放在妖修中也是罕見的妖物。區區一個練氣大圓滿的少年,麵對足足比他高出好幾個境界的化神妖王,居然還能有這份鎮定,簡直可貴。


    顏烈忽然起了幾分見獵心喜的心思。他決定將這人類少年的四肢脊柱一分分捏碎,再一寸寸將他的肉割下來喂給老七吃,如此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少年似乎覺察到他凜然殺意,立刻微眯起眼睛,掐了個護身法訣準備迎敵。


    然而那少年固然機警,顏烈卻比他更快,簡直快如電光霹靂。少年的發絲剛剛隨風顫抖了半下,顏烈一隻帶著獵獵風聲的利爪就已經擊碎了他的護體之氣,觸到了他的衣服。


    隻差半毫,顏烈就能將這少年的右肩也直接穿透。他已經品嚐到複仇的甜美滋味,在鼻端一飄而過。


    太霸道的一道玄光驟然拔起,摧枯拉朽勢不可擋。那道玄光驚得老七重新瑟縮回父親懷中,連耳朵梢都不敢露出半點。


    劍氣,練虛修士的劍氣。它不光輕描淡寫地抵消了顏烈的這記攻擊,還將他爪子上的指甲削去一半。若不是顏烈忽有預感躲得飛快,隻這道劍氣便能活生生將他整隻狐狸劈成兩半。


    顏烈驚得出了一頭冷汗,然而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半大少年早就消失不見了。想來那少年剛才掐的法決就為了發動這道劍符,他身上一定還有乾坤挪移符一類的七品符咒。


    好一個看似性情剛烈,實則機警靈敏的衝虛劍宗弟子。那道劍符想來隻能用上兩三次,定是那少年師長賜給他的護身之物。本來那少年可以借那劍符之威當場斬掉顏烈,但他竟然十分看得清形式,寧願認慫逃跑也不願同顏烈拚個你死我活,讓其餘妖王撿便宜。


    少年人能有這種心機決斷,真是了不起。若讓這衝霄劍宗的小修士長大了,怕是個極麻煩的人物。


    顏烈固然不擅戰鬥,他卻將九尾玄狐萬年傳承的玄術練得十分通透。他自有辦法於千裏之外取那少年的性命,決不讓殺了自己幼崽的仇人逃出這座信淵山。


    顏烈撫了撫懷中老七瑟瑟發抖的小腦袋,眸中寒光如劍。


    顧夕歌剛用乾坤挪移符瞬移到百裏之外,就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暈倒。不光是肩頭的傷口疼,他的經脈寸寸欲裂如被刀割,識海也無比疼痛幾近枯竭。


    九尾玄狐的崽子並不好殺。隻方才與公狐狸一個照麵,顧夕歌便將他好幾重保命手段都使了出來。


    本來以他練氣大圓滿的修為同一個化神妖王正麵對峙,根本就是自己作死。雖然他之前計劃縝密毫無紕漏,但顧夕歌終究低估了化神妖王的能為。他沒料到公狐狸醒得那麽快,也沒料到那老狐狸隻為那一下突襲成功,竟真能狠下心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殺他的崽子。


    妖修生性凶殘狡猾,萬不可輕視半分。直至此時,顧夕歌才明白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前世他同帝臨隻有一麵之緣,不過覺得這妖王手腕圓滑頭腦清醒,可算九巒界年輕一輩中的難得人物。現在想來是他太看重陸重光,小覷了天下修士,這份傲慢真是太要不得了。


    顧夕歌麵無表情地給傷口塗好藥,又服下了幾枚丹藥。他將地上一路的血跡與行蹤用符咒細細抹淨,這才找了個隱蔽的山洞仔細藏好。


    盡人事以待天命,他能做的都做了,隻希望公狐狸不會找上門來。李慕青既說他有天命加身,此刻就隻能看他的天命和公狐狸的天命哪個更強一些了。


    剩下的那隻白皮毛黑尾尖的小狐狸崽子,想來就是帝臨了。不愧是天命注定中興妖修的妖皇,顧夕歌卻是了然的。他那一道劍光明明是衝著八隻狐狸崽子去的,死掉的卻隻有七隻。


    那狐狸崽子能在那道劍光下逃得性命,顧夕歌絕不相信是它運氣好這麽簡單。天命之說向來虛無縹緲,許多時候往往就體現在這麽一絲微的僥幸與好運上。


    前世帝臨的父親與七位兄弟姐妹都死在一位練虛修士手上,這輩子卻也沒多大區別,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數。


    自己還不到築基就惹上了未來的妖皇,倒不知這是否也是天數的一部分?顧夕歌靜靜地望著山洞中的一簇小草,那七枚納魂珠依舊在他袖囊溫熱而完好地待著。


    這兩個時辰,簡直是顧夕歌這一生最難熬的兩個時辰。待得他神識恢複了三成,他立刻全力放出神識籠罩周遭千裏,不留痕跡地略過層層樹木與山巒。終於他悄悄舒了一口氣,隨後一顆心又緊繃起來。


    周圍五百裏都是公狐狸的地盤,他卻並未下令讓手下妖將一寸寸地搜山把自己這個殺了他崽子的仇人翻出來。可見那公狐狸心中自有其他打算,而且是更加狡猾更加凶險的謀劃。


    九尾玄狐善玄術且能溝通幽冥,想來多半會用巫蠱抑或咒術一類陰狠至極的東西。自己的左肩讓公狐狸傷了,他身上定然有自己的血,隻這一點就足夠棘手。咒術的媒介血液為最上,毛發次之,若能得到被詛咒者的生辰八字那就更好了。顧夕歌也並沒有什麽辦法,他隻能見招拆招先看那公狐狸下了什麽詛咒再著手破解。眼下最關鍵的,是鎮鎖心魔。


    鳴晶石孔雀羽星宿砂,還有七顆納魂珠。顧夕歌將袖囊中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仔仔細細清點了一下,確認該有的材料一種不少。而後他布了個匿蹤陣,不敢大意半分,這才著手施展這鎮鎖心魔之法。


    顧夕歌剛將最後一把星宿砂揚出去,便覺出一陣無形之風自山洞中悠然而起。那風是陰沉而詭秘的,很容易讓人想到魔修周身環繞的黑沉沉陰森森的霧氣,但它卻比那霧氣更矜持也更潔淨,半點血腥腐朽之氣都沒有。


    那陣風不急不緩地騰空而起,頗有那麽幾分不食人間煙火意味。它在空中懶洋洋地繞了個圈,一團模模糊糊的灰色霧氣便將那七枚納魂珠卷走了。


    那灰色霧氣好似對祭品十分滿意一般,竟對顧夕歌點了點頭。它又放出一道灰光,將顧夕歌當頭籠下。


    極難形容那一刹顧夕歌有什麽感覺,好似醍醐灌頂又好似萬刃加身,舒爽與疼痛一並襲來,灼燒著他的心神。


    那些心魔被灰色霧氣輕而易地舉地拔出識海,又輕輕鬆鬆送還到顧夕歌身上。那一刻,顧夕歌似是聽到識海之中心魔不甘心不情願的嚎叫聲。


    灰色霧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簡直半點也不留念。顧夕歌卻感到神識是前所未有的寧靜浩然,顯然這鎮鎖心魔之法成功了。他解開衣服一看,自己胸口有三枚微小的火焰形印記,似朱砂又似血印,平白中透出幾分不祥。


    他知道這三道印記,一道代表對陸重光的執念憎恨,另一道代表對紀鈞的愧疚懷念。可這第三道心魔因何而起,顧夕歌半點也不知道。


    多想無益。顧夕歌剛想起身,就不禁渾身一寒。一條青色印記神不知鬼不覺地攀上了顧夕歌左手腕,它無比親密地順著顧夕歌手腕蜿蜒而上,意誌堅定韌性十足,即便威勢龐大的神識意圖切斷它的去路亦不能阻止。


    顧夕歌眼睜睜看著它到了手肘方停止,這青色印記似一條碧翠小蛇,仿佛隨時會張開毒牙咬顧夕歌一口。


    這咒術叫抽魂碎骨咒,光聽名字就能猜出其作用。施咒者以鮮血為引,施咒成功後被咒者日日骨骼寸斷痛不欲生,偏偏到了夜裏卻會自行痊愈。這樣的疼痛被咒者要足足忍耐七日,七日之後魂魄自會回到施咒者之處。


    那公狐狸竟是要自己死後也不得安生。顧夕歌漠然將袖子放下,從他的左手開始,細碎而猛烈地疼痛驟然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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