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日連綿陰雨的糟糕天氣,公狐狸顏烈覺得自己都要變成一株黑蘑菇了。他一天曬不到太陽,就覺得自己渾身發癢。他幹脆現出了原形,把自己肚皮向下趴在畫了陣法的地板上,整隻狐狸都攤成了一張狐狸餅。


    青玉地板暖烘烘的,倒有幾分像人類的火炕。顏烈剛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一隻小崽子便不知好歹地直接蹦到他腰上,險些讓他吐出一口老血來。


    孽障,真是天生的孽障。若是那日自己火大了,他便把這惹事的八隻小崽子做成八條狐皮圍脖!公狐狸齜牙咧嘴地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腰,索性翻了個身露出肚皮,繼續讓那群小崽子們竄上竄下。


    剛滿三月的小狐狸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眼見這一窩白毛黑毛還有黑白相間的小崽子不住在自己眼前晃蕩,顏烈不禁有些頭暈。他隨便提起一隻小崽子晃了晃,全身素白尾巴尖一點漆黑,應當是老七吧?


    於是顏烈試探地叫了一聲,小狐狸崽子仿佛能聽懂一般,真的點了點頭。是老七沒錯了,一窩八隻裏就屬他最聰明。每次曬太陽他都知道先討好自己這個當爹的,然後光明正大地窩在他腦袋上狐假狐威欺負其他兄弟姐妹。


    不愧是自己兒子,就是夠聰明,半點不像那傻乎乎的芸娘。顏烈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又將那小狐狸直接頂了在頭上,足見他對這七兒子的寵溺。老七也足夠貼心,還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他的額頭。


    其餘幾個傻閨女傻兒子卻依舊傻乎乎的,他們隻當自己是普通狐狸一般互相撕咬打鬧,不是你咬了我的尾巴尖就是我扯了你的耳朵,當真半點不開竅。想來這其他七個孩子,都隨了他們那實心眼沒腦子的娘吧。


    一想到這窩小崽子實心眼的娘,顏烈心中就泛起一絲酸楚。為了這窩小崽子,芸娘懷胎三年,可惜最後還是難產了。他本來讓那傻狐狸棄小保大,誰知芸娘竟執意將八隻小崽完完好好生下來。


    那傻芸娘說什麽九尾玄狐天生數量稀少,她若能替他開花散葉繁衍後代,即便為此喪命也甘心。好話不靈壞話靈,傻芸娘當真為此葬送了一條性命。隻剩下自己一隻鰥夫和八個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如何不愁壞了狐狸?


    真是傻,傻得透頂,黑狐狸的眼珠忽然濕潤了。自己又有什麽好的,芸娘不光是信淵山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女妖王,隻可惜有點缺心眼,不過這點也無傷大雅。


    顏烈一眼便瞧上了她,含羞帶怯送了芸娘一把金盞花。當時顏烈的修為比芸娘還低一層,她卻半點不嫌棄,第二日就帶著嫁妝高高興興嫁給了自己。妖修一向如此坦蕩,兩情相悅就能成親,半點沒有人類的繁文縟節。


    成親之日她說顏烈一身皮毛黝黑發亮,放在凡間就是一件上好的黑狐皮大衣。她自己渾身雪白沒有雜色,就是一條上好的白狐皮圍脖。黑配白,狐裘配圍脖,天下哪有比他們更般配的妖修夫妻?


    看看這傻狐狸,就連說情話都這麽笨嘴拙舌,哪有狐狸精把自己比作大衣圍脖的,真是半點也不吉利。


    顏烈嗚咽了一聲,有晶瑩淚水自他眼中落下。一隻小小的爪子拭去了他眼中的淚,卻是老七替他擦了擦眼淚。


    真是爹爹的貼心小崽子。顏烈舔了舔那隻小爪子,笑眯眯將兒子撈在胸前。顏烈這一動不要緊,那剩下七隻小崽子全都嘰裏咕嚕從他身上摔了下來,個個眼冒金星迷迷糊糊。


    不知道哪天這八隻小崽子才能讓他省心,顏烈不由歎了口氣。再有三年,等這群小崽子徹底長大變成妖獸,他就必須將他們全都趕出洞府。至於其中能有幾個活下來,又有幾個能渡劫修成人身,即便自己這個當父親的也不知道。


    妖修一貫遵循自然之道,極少有妖修像人類修士一般寵崽子。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能活下來的自然才是好的。也許妖修天性中就帶著那麽幾分涼薄與殘忍,對陣之時即便對麵是自己的親兒子,許多妖修也能下得了殺手。


    妖性殘忍,不可教化。顏烈涼薄地想,人類這句話確是有幾分道理的。沒人比他更清楚,十萬裏信淵山中那些妖修心中懷著怎樣的仇恨,他們恨不能將所有人類修士的血肉骨髓扯爛嚼碎,一並吞咽下肚。隻需一星點火苗,信淵山的妖修就能將九巒界攪個天翻地覆。


    然而顏烈也不得不承認,人類修士的修煉之法自有其獨到之處。他偶然自人類修士身上找到了一本推測天數的易書,竟與九尾玄狐天生傳承的玄術殊途同歸相得益彰。有了這本書,顏烈測算天命的本事倒比許多練虛修士更為高明。


    顏烈在八隻小崽子出生後便算了一卦,卦象大凶。不光小崽子要死,就連他自己也生死未卜。


    公狐狸頗有些後悔不及。早知道就不該讓芸娘幹那種傻事,崽子終歸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沒什麽關係。如果芸娘還活著,他們還不是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一想起這點,顏烈反倒有些恨眼前的這窩小毛球。若不是為了這些崽子懷胎三年,芸娘又何至於扛不住那區區一道天雷?


    那道天雷固然因為這窩小崽子裏要出一個了不起的妖物,天道有感故而落雷。然而顏烈全然不在乎什麽妖帝降世振興妖修的傳言,他隻願芸娘回來。


    一隻小爪子輕輕蹭了蹭黑狐狸的下巴,顏烈終究被這一蹭喚起了幾分父子親情。他將討好他的老七抱了起來,和顏悅色道:“明天是大晴天,爹爹帶你們出去曬太陽,老七高不高興?”


    小狐狸耳朵動了動,用力點了點腦袋。


    誰知這曬太陽竟無端曬出事來。顏烈依舊如平常一般,化為人形百無聊賴生無可戀地放養小崽子。


    顏烈忽然感覺到一縷尖銳神識,如電光似霹靂,眨眼間就穿透他護體靈氣擊中腰下三寸,那卻是他的軟肋。


    這般手段,如此能為,怕是練虛修士。那場劫難,原來就應在今日。顏烈突然恍然大悟,隨後他就悄無聲息地暈了過去,任憑老七死命咬他耳朵也沒有半點反應。


    顧夕歌自藏匿之處走了出來,他麵色微白眸光暗淡,顯然情況並不好。他要在公狐狸洞府前當著公狐狸的麵謀劃殺掉公狐狸的小崽子,要幹這麽一件作死至極的事情,這半大少年的臉上卻沒有半點驚慌。


    他勉力化出一道劍光,對著顏烈當頭斬下,這道以往無堅不摧的劍光卻連那公狐狸的毛都沒切下半根。


    果然化神妖修不是那麽好殺的,顧夕歌並不意外。也隻有方才那道大乘期神識外放而成的利箭,才能穿透化神妖修護體真氣,可惜卻未能擊殺他。隻那一下就去了顧夕歌一半修為,想來再來一下也決然無用。而自己這道練氣大圓滿的劍光,怕是也隻能給化形妖王撓癢癢。


    趁顧夕歌對付老狐狸的這一會,其餘八隻狐狸崽子拚命倒著短腿向外跑去,方向各不相同。它們雖然隻有三個月大,但九尾玄狐生性機警,狐狸崽子們早就嗅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自己的爹都被打趴下了,它們又能幹什麽?自然要趕快逃命才是好狐狸。


    眼見小崽子們全都跑了,顧夕歌依舊不驚慌。他燃起一張青色符咒,低聲吟誦了幾句咒文,一道道青色光芒蛇一般竄進林中,不一刻就捆著八隻狐狸崽子一並堆到顧夕歌腳下。


    那七天時間顧夕歌當然沒有白白浪費,他早就在那八隻狐狸崽子身上印下了神識烙印,沒叫顏烈察覺半點。他隻需一道小挪移咒,但凡這些狐狸崽子沒跑出方圓三裏之外,就能輕輕鬆鬆一個不缺地綁回來。


    顧夕歌看也不看地上死命掙紮的狐狸崽子一眼,劍光試探般斬向其中一隻,不出意料地被擋下了。這道劍光簡直像斬在棉花上,軟綿綿全然不著力。


    那狐狸崽子身上瞬間騰起的陣法卻叫顧夕歌瞧的一清二楚,玄心八衍陣,老狐狸的手筆還挺大。


    這八隻狐狸崽子身上的陣法各自成陣獨立運轉,聚在一起後卻陰陽相生化為八卦,固然沒有半點殺傷力,卻也固不可摧。這原本是九巒界某些小宗派的護山大陣,拿來保護八隻狐狸崽子簡直大材小用。


    若是其他修士,隻能認栽走人。但老狐狸敢在顧夕歌麵前玩陣法,簡直是班門弄斧。萬衍劍修本就是靠劍陣對敵的,能結陣自然也會破陣。


    顧夕歌前世見識過不少稀奇陣法,隻一個玄心八衍陣他還不放在眼裏,破陣之法更是早就爛熟於心。他將一道劍光一分為八,拿捏好力道同時在八隻狐狸崽子身上砍了一下。那玄心八衍陣立刻運轉,幽藍的八處陣眼隻在虛空中出現了刹那,似一朵初綻的藍睡蓮。那花瓣綻放得快凋落得更快,被八道傾注了神識分外厚重的劍光齊齊砍中,立刻消弭於無形,輕而易舉全不費力。


    此陣的破陣要訣,就在於同時摧毀八處陣眼,晚了半秒都不行。顧夕歌這一下同操八道劍光的分神之法可謂精妙到了極點,怕是紀鈞見到了都會大吃一驚。


    隨後顧夕歌卻不喘半口氣,又是一道劍光直接劈下,那八隻小崽子就有七隻斷了氣。


    “所有因果,我自一力承擔。”顧夕歌低聲道。他閉了閉眼,取出了七枚納魂珠運起靈力,那七隻幼獸魂魄便被牽引到納魂珠中。


    有了妖獸魂魄的納魂珠卻是微熱而沉的,仿佛那魂魄也是有重量有溫度的。它們沉甸甸聚在顧夕歌掌中,讓他的手掌不由顫抖了一下。


    顧夕歌剛攥緊這把納魂珠,渾身的寒毛就立了起來。他護體的那枚玉佩隻擋了一下,就化為齏粉散在空中。這片刻恰巧讓顧夕歌避開心口,沒讓那偷襲者一下把心掏出去。


    老狐狸醒了,狐狸崽子果然沒這麽好殺。顧夕歌捂著流血的肩頭,心中卻一片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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