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見到紀鈞一麵,顧夕歌再沒有耽擱的理由。紀鈞也不過簡單交代了幾句,就放他自己出門尋找靈脈築基。


    衝霄劍宗對門中弟子固然關懷有加,但弟子築基結丹化嬰這類事情,他們卻根本不幫半點忙,全憑弟子個人造化。


    若弟子能扛過劫難順利突破,便是他自己心性堅定福緣不淺。若弟子不幸夭折,那也是天意,全無他法。


    除非弟子因故死在他人手上,這點倒是能讓師門上下一起出動為其報仇。修行一途,本就是越行越窄越走越孤單,誰又能陪誰到最後呢?


    顧夕歌在寒澤城搭乘風行舟一路向北,到了信淵山附近就直接下了船。他暗中神識外放運氣行了好幾裏路,果然那三個人還遙遙墜在身後。


    “幾位跟了這麽久,不知所求為何?”


    見顧夕歌忽然開了口,那三人頗有幾分驚愕。他們原以為自己隱匿身形的方法很是高明,築基期下無人能夠識破,誰知竟連區區一個練氣七層的半大孩子都瞞不過去。


    三人中一男一女一老者,隱隱以那青年男子為首。那男子拱了拱手,和顏悅色道:“在下跟了小公子這麽久,自是為了求財。隻要小公子將身上所有的靈石都交給我們,我們絕不動小公子一根汗毛……”


    好一個講究強盜,就連打劫的話都說得如此客客氣氣。


    顧夕歌眉眼不抬,漠然評價道:“斯文禽獸。”


    那男子眉頭一皺剛要答話,便被他身邊幾百枚破空襲去的飛針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眼見那少年周身已被層層銀芒攏住,那男子越發火大了。


    出手的那女人還不知好歹地向他炫耀,嬌豔麵上卻有三分自得之色:“亨哥,你同那小畜生費什麽唇舌,咱們不是一貫隻出手不多話麽。他不過是一個練氣七層的半大孩子,怕是連半根飛蚊針都擋不下來。這幾百根飛蚊針一起出手,怕是能將他射成篩子。哎,倒是可惜這麽個俊俏小郎君了……”


    那女人越想越開心,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她還得意地衝張亨眨了眨眼睛。張亨越看越氣,簡直想直接抽她兩耳光。


    他留著這孩子自然是有用的,這蠢女人又懂什麽?在風行舟上張亨便盯上了這孩子,能坐得起上等客艙的自然都是富貴之人,再加上這孩子身邊並無半個長輩陪同,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目標。


    想來不過是個天真懵懂的世家子弟在家中待膩了,偷偷甩開家中長輩自己出來遊玩。讓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吃點苦頭並不要緊,即便被劫去幾千塊靈石也沒什麽關係,那世家更在乎的是那小少爺的性命。


    隻要人活著,不管多少靈石都是身外之物。可若是人沒了,張亨他們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他們三個散修,又哪惹得起那些大世家?如果這小少爺出了什麽差池,那世家怕是要將他們抽骨扒皮方能一解心頭之恨。


    張亨原本計劃由自己出言相勸,再讓老郭作勢恐嚇。想來那少年不過一時意氣好嚇唬得很,隻要老郭一舉擒下他,怕是多少靈石都肯給。誰知他計劃得天/衣無縫,偏偏讓這沒長腦子的蔣青毀了一切。


    這蠢女人隻當他們前幾次殺人滅跡順利得很,就以為三個練氣九層的修士能在九巒界橫著走,簡直可笑。若非蔣青是中品爐鼎資質且有幾分顏色,又在寒澤城自顧自地纏了上來,他才懶得瞧她一眼。


    現在張亨隻希望這小少爺的護身法寶足夠堅韌,能擋得住三百六十五根淬了毒的飛蚊針。如此一來,事情發展倒也同原本計劃並無出入。如果那小少爺死了,他便殺了蔣青再將一切事情推到她頭上……


    隻是張亨計劃得好,卻未料得一道白色劍光忽然自他背後刺入,將他捅了個對穿。


    張亨睜大了眼睛,卻見那小少年周身泛起一層薄薄的青光,三百六十五根飛蚊針也全然不見蹤影。劍光化形,這小少年竟是個練氣大圓滿的劍修!同等級修士中,劍修以一敵三根本不在話下,再加上這小少年已經練氣大圓滿,難怪他身邊沒一個長輩跟隨。


    他隻怪自己財迷心竅,識人不清又踢到了鐵板。臨死前他又扭頭望了老郭一眼,不出所料那人也被/幹脆利落地一劍斬斷頭顱。


    隻恨蔣青那賤人不能陪他們一同上路,張亨帶著這個不甘心的念頭死去了。


    顧夕歌將那一大把飛蚊針虛虛托在掌上,神情淡淡地問:“說吧,你又為什麽主動找死。”


    旁邊兩人覺察不出那女子是故意挑釁,顧夕歌卻知道得一清二楚。歸根結底不過一句話,她做戲太假不夠入心。他見多了各類虛虛假假的麵孔,這女子雖能騙過其餘二人,卻獨獨騙不過他。


    蔣青眼見張亨老郭死了,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她笑得聲嘶力竭,到了最後已然嗚咽起來。


    “哥,我終於替你報仇了。”蔣青抽泣道,“不枉我以身事賊跟了張亨足足三年,當真碰上了一位能殺掉他的前輩大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淚水順著蔣青嬌豔麵頰緩緩向下流,此時的她好似放下了什麽心中重擔一般,目光澄澈如雲。她衝著顧夕歌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謝前輩替我報仇,從此賤妾這條性命就是您的。”


    “那你就當場自裁吧。”


    蔣青愣了愣,她疑心自己聽錯了話。這小少年殺人時雖然出手狠辣全不留情,最後卻獨獨留下自己一人,顯然對她頗有憐憫之心。照常理他詢問完自己報仇的理由後,即便不放她離開,也應當繼續問她幾句話,又哪有讓人平白無故立刻自殺的道理?


    蔣青急急道:“前輩,我說的都是真話,可以道心起誓。”


    “我知道。”顧夕歌平靜道,“你方才還說性命由我處置,現在我隻要你當場自裁。”


    蔣青咬了咬唇,她已被這句輕輕巧巧的話逼到了絕路上。


    “既是前輩如此要求,我自當遵命。”


    她自袖中摸出了一把幽藍匕首,狠狠心橫在白玉般的頸間,已然有一道細細紅痕漾開。


    那少年一瞬不瞬望著她,麵色絲毫不變。


    果然是個嗜血如命的混賬紈絝!蔣青恨得牙癢癢,她不知這少年還要將這考驗忠心把戲玩到什麽時候,莫不是真要等她去了半條性命才甘心?


    憑什麽,憑什麽這少年修為比她強,便能將她當做妖獸一般戲耍?憑什麽,她哥哥從未做惡卻含冤而死?憑什麽她大仇得報之後,還不能主宰自己的性命!


    憑什麽,這天地間為何有如此多的不公與屈辱!


    一念至此,蔣青忽然不想死了。冷風刮過她烈烈紅衣,一股幽暗詭秘的氣息自她腳邊攀附而上,似一根尖銳嗜血的藤蔓,姿態親密又蠻橫。隻刹那就侵入了她四肢百骸,那氣息是冰的冷的,她整顆心也變得冰冷如鐵。


    蔣青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我欲……”


    她話還未說完,一截白玉般的劍尖已自她胸口猛然而出。蔣青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少年,似是尋求一個答案。


    “若是我方才沒擋住那三百六十五根毒針,死的人就是我。”顧夕歌漠然道,“你要害我性命,莫非我還要留你一命?天下哪有這般好的道理。”


    這嬌豔女子終於不情願地斷了氣,那雙眼睛卻依舊死死睜著,不甘憤怒怨恨一應俱全。


    原來修士入魔時,就是那般模樣,倒有幾分像被逼到絕境的妖獸。不,想來修士也是妖獸的一種。妖獸為了填飽肚子獵殺弱者,修士為了靈石法寶獵殺同類,本質上並無任何不同。他雖然見過不少魔修,卻獨獨沒見過一個人入魔的過程,此番經曆可算是意外之喜。


    顧夕歌將那捧飛蚊針放到那女子身邊,權當做個陪葬。他伸手一招,化為三道劍光的照影就回到了袖中,又取出十張明火符,散散灑在那三人身上。不一刻,那熊熊烈火就吞噬了這三個修士與他們的愛恨情仇。


    二百塊靈石陪葬,這三個土匪強盜麵子還真大,顧夕歌在心裏涼涼地想。他忽然記起,這明火符還是五年前他在陸重光手裏買下的。這人的確沒說大話,他煉製的符咒,就連毀屍滅跡也比其他符咒好用兩分。


    顧夕歌頭也不回,轉身就進了這林海蒼茫望不見邊際的十萬裏信淵山。


    信淵山中多妖獸且地形崎嶇複雜,修士的神識也無法探出太遠。普通修士隻敢在信淵山邊緣采摘靈藥,除非迫不得已,沒人願意入山深處。傳言信淵山中不僅有修煉出妖丹的妖將,甚至還有能化為人形的妖帥,足以敵得過元嬰修士,簡直越發可怕了。


    顧夕歌卻知道,這十萬裏信淵山中不隻有妖帥,還有更可怕的妖王。他這次進信淵山,就是衝著其中一位妖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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