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季桓之來到寧遠伯府,對李如楨旁敲側擊,最後實在受不了這位老大爺的糊塗或是裝糊塗,挑明了來意:當年沈惟敬送給你大哥的那枚“仙丹”,你還有嗎?


    “是一枚深紅色的珠子,大概這麽大——”他比劃著,問:“李大人見過嗎?”


    李如楨最終回答:“有!”隨後,他下意識地看看待客廳內外,將侍立在門外的兩名仆人屏退,悄聲對季桓之說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先父活了九十,多半是歸功於這枚珠子。”


    季桓之眼睛猛睜:“喔——還在?”


    李如楨點點頭,道:“實不相瞞,當年第一次援朝,班師回朝之後,五弟如梅偷偷進獻給家父一枚深紅色近似於黑色的‘仙丹’,後來知道是顆珠子。先父生前常常隨身帶著把玩,結果身子骨一年比一年硬朗,竟活到九十高齡,實屬罕見。下官因此猜測,會不會就是這枚珠子的功效。”


    “你可知那珠子是什麽嗎?”季桓之問他。


    李如楨搖搖頭。


    季桓之開始故作神秘,說道:“此寶珠名為鼇心!《淮南子》中有雲‘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又有蓬萊,方丈,瀛洲、迷蹤四仙島馱於巨鼇之背,後迷蹤不知所蹤,傳說其鼇名為神真子,中萬年天劫,遭巨石穿殼而死,其心被煉化,是為‘鼇心’。佩戴鼇心,可活血化瘀,強身健體,益壽延年。此寶珠,正是秦始皇盡其一生所苦苦追求的長生仙丹。”


    世上並無真正長生不死的人,而在那個大部分人都活五六十的年代,能將壽命延長到九十,也可以視為是神異仙丹了。李如楨對此表示理解。


    “當年世宗皇帝一直就想得到此物,”季桓之繼續說道,“可如今你們李家持有鼇心,卻不上貢。私自保有皇家之物,你可知罪?”


    李如楨“哎呀”一聲,汗如雨下。他忙用袖子擦擦額際和鬢角,道:“實在不知此寶珠竟是皇家所求之物。下官並不知情。更何況此物原本是先父保有,與下官無關呀!”


    “我知道,我知道。”季桓之拍拍李如楨的手,態度溫和地說。


    “既然如此,”李如楨總算明白季桓之的意思了,說道:“那下官找找,待擇良辰吉日,當親自送往皇宮。”


    “不必了。”


    “啊——不必了?”


    “如果由李大人送交皇宮,”季桓之向他解釋道,“萬一皇上知道寧遠伯曾保有此物二十餘年而隱瞞不報,降罪於李大人該當如何?”


    “那依季大人看……”


    “皇上向來信任本官,”季桓之道,“就由季某人代李大人去辦這趟差事吧。”


    “呃……”


    季桓之見李如楨猶豫,將眉頭微微一蹙,降了三個音調問:“怎麽,李大人不願意?”


    李如楨連答:“願意,願意。”隨後就表示要去先父留下的遺物裏找找。


    “哎,也不用這麽著急。”季桓之為了掩飾自己更深層次的意圖,就如是對李如楨說:“不在一天兩天,就這個把月,您什麽時候找到了,什麽時候交給我。”


    “好,好。”


    “行了,”季桓之站起身說,“不怕李大人笑話,我倒有點餓了,咱們去瞧瞧寧遠伯府上的廚子,究竟手藝如何?”


    李如楨像是大大鬆了口氣,躬身引著季桓之前往餐廳。


    對於李如楨的表現,季桓之甚是滿意。


    都察院都禦史梅國楨【*】曾經評價過:(李成梁)其子李如鬆、李如柏、李如楨,皆負大將之才。


    拉倒吧,那就是客氣客氣。其實這位李老三,是李成梁五子中最廢物的一個,就算沒有他嫂子遷居京師需要低調避嫌,他也一樣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早些年還嫖,現在是年紀大了功能退化了,所以把嫖的錢全省下來喝了。


    說到喝,李如楨可是行家,早年就因喝酒誤事差點免官,現在升任榮譽指揮使了,沒人管他了,自然喝得更上勁頭。


    李如楨將季桓之請到餐廳,先擺出山東秋露白、淮安綠豆酒、括蒼金盤露各兩壇,又叫人取出婺州金華酒、建昌麻姑酒和太平采石酒各一壇,最後又搬出蘇州小瓶酒四瓶,宴請左都督大人。


    季桓之飲下一杯秋露白,當即吟詩一首:“玉露凝雲在半空,銀槽虛自泣秋紅。薛家新樣蓮花色,好把清尊傍碧筒。”


    李如楨稱讚:“季大人好文采。”


    “這不是我寫的,而是王世貞的《酒品前後二十絕·其九》。”


    “……”李如楨不免一陣尷尬: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二人坐下來吃喝談天不必多說。


    而季桓之並不知道的是,當他在待客廳與李如楨說話的時候,其實有一個人躲在小門後頭,將他二人的談話內容聽了個一清二楚,而這個人正是塔爾瑪。


    也許是宿命,季桓之的對手裏,必定要有一個聰明絕頂的女人。


    此時的季桓之尚不知情,也不會預料到日後將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圍繞著小小鼇心,將會發生怎樣的禍事,又將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而離這一日的到來,還有七百一十五天。


    “唉喲——”


    “季大人怎麽了?”


    “舊傷突然疼了一下,沒什麽大礙。”季桓之放下筷子,揉揉左勁的傷疤。


    他不會想到,這是一個預兆。


    【*】梅國楨(1542—1605),明代官員。字克生,號衡湘,湖北麻城人。萬曆十一年(1583年)進士,任固安知縣,遷任禦史。萬曆二十年(1584年),寧夏降將哮拜父子反叛,梅國楨被任為監軍禦史,隨魏學曾前往討伐。官兵一再失利,他薦舉李如鬆為提督,率領遼東、宣府、大同及山西各路援兵前往。官兵久戰不勝,梅國楨督將士奮力征討,並用離間計,使哮拜軍內亂,官兵乘機進襲,哮拜自縊死,其子降。梅國楨被提升為太仆少卿,次年任右趼僉都禦史,巡撫大同。後又調任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宣府))、大(大同)、山西軍務。去世後詔贈為都察院都禦史,正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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