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哪些臣下可以效勞的事情,請皇上盡管吩咐。”


    聽到左都督空缺多年,敏銳地嗅到了機會的季桓之,立刻向朱翊鈞叩首拜道。


    萬曆皇帝看看他,並沒有說什麽。


    季桓之伏在地上臉貼著地磚,想了很久,也沒弄明白皇帝為什麽會有如此長久的沉默。但好在朱翊鈞接下來總算說話了,省得他再費心思幹揣摩聖意的老本行。


    “你派人盯著方從哲。”朱翊鈞說。


    “臣遵命——”季桓之忽覺訝異:“為什麽?”


    內閣首輔方從哲,是眼下難得的一個——或者說唯一一個不牽扯黨派紛爭、還願意出力的高級朝臣了。這樣的老黃牛型人物,還要監視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


    “你盯著他,”朱翊鈞補充說:“別讓他跑了。”


    “……”


    六部官員,統共隻有五位,其中戶科給事中和兵科給事中還是同一個人,名叫楊漣,因為不兼職真的人手就不夠用了。可見朝廷缺官缺到什麽程度了。所以朱翊鈞很擔心方從哲像他的前任葉向高【*】一樣不停地要求致仕還鄉,方從哲要是跑了,內閣可就沒人了。因此,皇帝要求錦衣衛指揮同知季桓之以最直接最原始的辦法留住方從哲:那就是看著他。


    十五年過去了。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以改變許多人和事物。十五年過去,朝政早已不像當初那般政清人和,一派安定團結的景象了。同樣的,仍混跡在朝中的人也變了許多,有的是人變了,有的人也變了。而且變化的不僅僅是原來的年輕人、現在的中年人,有些曾經的中老年人、現在的糟老頭子也依然在保持著變化的活力。


    在酉正差一刻的時候,家丁左福要跑的地方都跑過了,回到中書舍人的府邸。


    酉正,通報本府的老爺左光鬥回來了。


    左光鬥迅速地向家丁左福身後望了一眼,看到他後麵還眼著一個人。


    “讓他們進來,”左光鬥說。


    管家帶著龐明星走了進來。


    “老爺,”管家說,“這就是我有幸對你說起過的那個人。”


    龐明星行了禮,那樣子完全像一個經常在官宦人家進出的人。


    “你準備替天下百姓盡力嗎?”左光鬥問。


    “我想我當然願意,”龐明星說,“我是完完全全的東林黨。大人,就像您看到的,我是犯了死罪的。”


    “是由於什麽事情?”


    “我從盧受的番子手裏搶走了一位錦衣衛鎮撫使,當時他們押送他回詔獄,他因為在鄭貴妃一派那兒做臥底被察覺才被抓的。”


    “他叫什麽名字?”


    “哎!大人一定知道,他是孔定邦孔鎮撫使。”


    “啊!對,對!”左光鬥說,“我聽說過這件事。別人對我說你曾經鼓動全坊市的人起來暴動,是真的吧?”


    “差不多是這樣,”龐明星洋洋自得地說。


    “你是做什麽行當的?”


    “我在西單開了一家點心鋪子。”


    “請向我解釋一下你幹的這種買賣是與世無爭的,你為什麽會變得這樣好鬥呢?”


    “大人身為太子屬官,本應潛心輔導太子修學,現在卻接見我一個‘暴民’。”


    “說真的,你回答得不錯。”左光鬥笑著說。


    “大人,我在開點心鋪子以前,在北鎮撫司當過三年小旗,那時候在季桓之大人手下做事。”


    “就是那位錦衣衛指揮同知嗚?”左福問。


    “就是他,大人。”


    “可是別人都說他是堅定的福王一派呀?”


    龐明星“嗯”了一聲。


    “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大人。季大人是個現役錦衣衛,他的職責就是為福王一派、東廠廠公盧受效力,因為盧受付他錢,就像我們這些市民攻擊盧受,因為他偷我們的錢。”


    “你是一個聰明的老爺子,我們可以借助你的力量嗎?”


    “我相信管家已經對您擔保過我是可靠的,”龐明星說。


    “是說過,不過我喜歡親自聽到從你嘴裏說出的保證。”


    “您可以依靠我。大人,隻要是關於在全城掀起騷亂的事。”


    “正是這回事。你認為你在夜裏能夠聚集起多少人?”


    “至少七百個人。”


    “隻要每個坊都有一個人能像你這樣做,那麽明天我們就會有一支很強大的軍隊。”


    “那當然。”


    “你願意服從孔定邦嗎?”


    “我願意跟隨他一直到十八層地獄,這不是口頭說說,因為我相信他是能夠到十八層地獄裏去的。”龐明星不忘戲謔一下。


    “太好啦!”


    “明天根據什麽標記來區別朋友和敵人?”


    “我們的人會在頭巾上打一個草結。”


    “好。下命令吧。”


    “你要錢用嗎?”


    “錢再多也不會壞事,大人。一個人沒有錢,也能過得去,一個人有了錢,事情就隻會辦得又快又好。”


    管家走到一隻皮箱跟前,拿出一隻錢袋。


    “這兒有五十兩銀子,”他說,“如果事情辦得好明天可以再給你同樣這麽筆。”


    “這筆錢,我會忠實地向大人報帳的,”龐明星把錢袋夾在腋下,說。


    “這很好,我把廠公交給你了。”


    “請你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龐明星走出去了,管家稍稍走在後麵一點。


    “大人,你覺得滿意嗎?”他問。


    “滿意,我看這個人是一個挺果斷的老頭。”


    “是的,他以後會做的比他答應的還要多。”


    “那就太妙了。”


    龐明星走後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仆人又速報貴客到來。


    左福剛將書房門一打開,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就飛奔進去,這是孔定邦。


    “是你!”左光鬥伸手指向座椅示意說。


    “左大人終於下定決心了?”孔定邦問。


    “我早就下了決心,”左光鬥說。


    “那我們要給盧公公安排一場大戲咯?”


    “是的……我希望是這樣。”


    “什麽時候開始?”


    “今天晚上擬選劇本,”左光鬥說,“可是鑼鼓場麵要到明天才能準備好。”


    “左大人可以相信我和蕭如薰【**】都督同知答應供應我的五十名候補軍士,我什麽時候需要,他們什麽時候來。”


    “五十名軍士?”


    “是的;蕭都督招收的新兵借給我使用的,因為是候補,所以不算私自調度兵馬。當然出了事也和他無關,而這幫夠膽子的漢子也不怕死。等到大喜的日子結束,如果人缺少了,我會替他補足。”


    “很好,孔鎮撫;不過還不止這一些事。”


    “還有什麽事呀?”孔定邦微笑著說。


    “你把成國公弄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在順義,他等收到我的信以後才回京師。”


    “那就給他寫信,時候來了”


    “您對您做的事情有把握嗎?”出於職業性的謹慎,孔定邦如是問道。


    “有,不過他得趕緊回來,因為隻要京師的百姓一起來造反,我們就會有十位國公而不是一位想扮演秩序者的角色。如果他來遲了一步,他會發現位子早被人占去了。”


    “我可不可以用大人您的名義通知他?”孔定邦一如過去那樣機警。


    左光鬥沉默稍許,點點頭:“完全可以。”


    【*】葉向高(1559年9月1日-1627年10月7日),字進卿,號台山,晚號福廬山人。福建福州府福清(今福建福清)人。明朝大臣、政治家,萬曆、天啟年間兩度出任內閣輔臣。 萬曆十一年(1583年)中進士,授職庶吉士,隨後提升為編修。後曆任南京國子監司業、左中允。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升為左庶子。次年,因上疏請罷礦稅、撤礦稅監,被沈一貫排擠出京,轉任南京禮部右侍郎。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升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萬曆三十六年(1608年),朱賡、於慎行先後去世,王錫爵拒絕入閣,李廷機又閉門不理事,閣務僅靠葉向高一人主持達七年之久,時人稱其為“獨相”。萬曆四十二年(1614年),葉向高連上六十二道奏疏請求辭職,終於獲準。天啟元年(1621年),葉向高二度入閣為首輔。由於閹黨勢力過於強大,葉向高不甘受誤國之罵名,又連上六十七道奏疏請辭。天啟四年(1624年),葉向高獲準辭歸,加太傅銜。天啟七年(1627年),葉向高病逝,終年六十九歲。崇禎初年,追贈太師,追諡文忠。葉向高善於決斷大事,任首輔期間,為明神宗出謀劃策,調劑大臣之間的關係,更對維護太子正統、遏製魏忠賢的勢力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蕭如薰,生卒年不詳,字季馨,延安衛(今陝西延安市)人,明朝將領,生於將門,都督同知蕭文奎之子。 萬曆中守平虜城,萬曆二十年(1592年)春天,在抗擊哱拜的戰爭中,堅守孤城,巧用計謀斬殺哱雲,與李如鬆等共同平定叛亂,升官職為都督同知。萬曆二十二年(1594年)八月,擊退著力兔等部落的侵犯。天啟元年(1620年),統帥神機營。天啟五年(1625年)夏天,被魏忠賢一黨彈劾,被免去職務。崇禎初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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