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季桓之和龐明星二人夜至通州,村中忽然衝出人馬,將他們團團圍住。


    “喂 。”季桓之說,他躲到他的馬後麵,拔出了刀,龐明星也眼著他這樣做,“你想的也許是對的,他們真的在打我們的主意?”


    “他們在這兒,我們捉住他們啦!”那些騎馬的人舉著馬刀,奔向季桓之,同時喊道。


    “別讓他逃走,”一個很高的聲音說。


    “不會的,大人,請你放心。”


    季桓之認為跟對方談話的時候到了。


    “諸位!”他高聲說,“你們想幹什麽?你們有什麽事?”


    “你就會知道的。”騎馬的人叫道。


    “停下來,停下來。”大家叫他大人的那個人大聲說,“停下來,前麵的停下來,這不是他說話的聲音。”


    “諸位,”季桓之說,“我警告諸位,不要試圖碰到我的刀尖,我的刀很快,我會輕易刺破敵人的肚皮。”


    那個帶頭的走了過來。他用傲慢的聲音問,仿佛他一向習慣發號施令似的:“你在這兒幹什麽?”


    “你呢?”季桓之反問。


    “客氣點,否則有人會結結實實地打你一頓;因為,雖然別人不願意自報姓名,可是希望受到符合他的身份的尊敬。”


    “你不願意自報姓名,是因為你在指擇一支伏兵,”季桓之說,“不過我安安靜靜地帶著我的老仆旅行。我可沒有相同的理由向你隱瞞我的姓名。”


    “夠了夠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對你說我的名宇,好讓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我,甭管是哪個王爺或者哪位大人,你喜歡別人叫你什麽就叫你什麽,”季桓之,他的態度顯得不會向威脅讓步,“你知道季同知嗎?”


    “錦衣衛三把手?”有一個聲音說。其他人討論:“就是他。”“是的,沒有錯。”


    “那好!”季桓之繼續說,“你想必聽說過他刀法極快和擅長火銃。”


    “你就是季桓之季同知?”


    “我就是。”


    “那麽,你上這兒來是為了保護他的嗎?”


    季桓之頓感疑惑:“他?……他是誰…?”


    “我們尋找的人。”


    “我仿佛覺得到了通州,”季桓之接下去說,“就好像去了趟外國。”


    “喂,你回答呀!”還是那個傲慢的聲音說,“你在這些窗子底下不是等他嗎?你上通州來不是為了保護他嗎?”


    “我什麽人也不等,”季桓之說,他漸漸變得不耐煩了:“我告訴你們,本官除了保護我自己以外,不打算保護任何人;不過,我保護我自己可凶猛得很,我事先警告你。”


    “很好,”那個聲音說,“既然如此,那就請季大人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季桓之說,這個建議妨礙他實行他的計劃,他很不高興,“這可不容易。因為我累得站也站不住了,我的馬也一樣。除非你能想法子在附近給我弄到吃睡的地方。”


    “還請季大人不要濫施官威!”


    “笑話!”季桓之也試圖猜測過對方究竟是哪個王爺的手下,但每當他的內心提醒他自己的身份時,年輕那會兒當差時瞻前顧後的那種憂慮心就一掃而空,他厲聲道,“望閣下說話掌握點分寸,因為,如果你再說一遍像這樣的話,不管你是侯是公,是駙馬還是親王,我都會叫你把這句話吞進肚子裏去,你聽明白了沒有?”


    “算了,算了,”那個領頭的說,“沒有什麽好懷疑的了,說話的肯定是一個浙江人,不是我們要我的人。今天晚上我們白忙了,我們走吧——季大人,我們會再見麵的。”領頭的提高了嗓門又說了一句。


    “是的,不過你再也不會占這樣的便宜,”季桓之嘲弄地說,“因為當閣下再碰到我的時候,也許你是單身一人,又是在大白天。”


    “很好,很好!”那個聲音說,“兄弟們,走吧!”


    那班人低聲埋怨咒罵著,朝著京師的方向奔馳麵去,在黑暗中消失了。


    季桓之和龐明星依舊保持著防禦的姿態,過了一會兒,聲音愈來愈遠,他們才把刀擂進鞘裏。


    “蠢材,你看得很清楚,”季桓之平靜地對龐明星說,“他們要找的人不是我們。”


    “那麽是什麽人呢?”龐明星問。“說實話,我也一點兒不知道,這和我沒有多大關係。好了,季大人上馬吧,我們趕去敲門。你不是說過你那什麽堂的哨所就在這座村子中嗎?”


    季桓之騎上了馬,


    龐明星剛上了馬,突然一個沉重的東西出乎意外地落到他的馬屁股上麵,馬站不住了。


    “哎!大人!”龐明星叫起來,“我後麵有一個人!”


    季桓之轉過身來,果然看到在龐明星的馬上有兩個人影。


    “是誰!”他一麵叫,一麵抽出刀來,準備攻擊那個新來的人。


    “噓,是我,”這個人說,“快跑,到了村頭向左轉。”這是李蜜的聲音。


    到了村子頭上,龐明星照李蜜叮囑的,轉向左邊,在一扇窗子下麵站住。李蜜下了馬,拍了三下手。窗子立刻打開了,放下一把繩梯。


    “季兄弟,你先上去吧。”李蜜說。


    “進哨所都要照這個法子嗎?”季桓之問。


    “晚上過了酉正,非得用這個法子不可!這倒黴催的法子還是你規定。”李蜜說。


    “我規定的?”季桓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我似乎聽見你說了‘倒黴催的’四個字!”


    “你這樣認為,”李蜜笑著說,“那就是可能的;我倒黴催的季大人、季堂主以及四弟。”


    “我從來沒來過這哨所,你先上,我跟在你後麵。”


    “行吧。”於是李蜜輕快地爬上繩梯,片刻間她就爬到了窗門。


    季桓之跟在她後麵往上爬,可是爬得很慢,看得出來這樣上樓的方法季桓之沒有他的朋友那樣習慣。


    “抱歉了,”李蜜看到他那樣笨手笨腳的樣子,說道,“如果我早知道有這個榮幸得到季兄弟的拜訪,那我就叫人把園丁的梯子搬來了,可是對我一個人來說,用繩梯就很夠了。”


    “大人”龐明星看見季桓之就要爬到窗門,說道,“這對李大娘很合適,對你也很合適,必要的時候,對我也會是合適的,可是兩匹馬卻不能爬這樣的梯子。”


    “老龐,你把他們牽到那邊棚子裏去,”李蜜說,同時指給龐明星看附近田野上的一座房子,“棚子裏還有草料。”


    “可是,馬有吃食了,我們的呢?”龐明星說。


    “你拴好馬後回到這扇窗子底下,拍三下手,我們就會叫人把吃的送給你。放心好了,老龐,在這兒是不會餓死的,去吧!”說完,李蜜拉上了繩梯關上了窗子。


    季桓之仔細看自己進來的這間房間。他感覺這裏既熟悉又陌生,因為屋子裏幾乎在每一麵牆壁都擺著一組武器架,是各種可以看見可以摸到的刀劍,隻有靠窗的一角是一方簡陋的梳妝台,裏麵放著的應當是胭脂水粉和各類易容工具。最裏麵的一側是一張破舊的架子床,帷幔上都打了補丁。


    “讓你見笑了,”李蜜說。“這是夏天住的房間,自然要簡陋一些。可是你東張西望在找什麽呢?”


    “我在找給你丟繩梯的人,我沒有看見一個人,可是繩梯不會自己落下去的。”


    “不會,那是長年駐守於此的秦錫秦兄弟丟的。”說著,李蜜將一把官帽椅推給季桓之,季桓之躺了下來,臂肘支在扶手上。


    “先說說,咱們十幾年也不會來基層一趟的季堂主,今天突然造訪,所來的第一個目的,是要蹭晚飯,對?”李蜜問。


    “對,如果三姐願意請的話,老實說,走了這麽長的路,現在我的胃口相當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李蜜說,“因為沒有想到你會來,我們這兒隻有鄉下人的粗茶淡飯。”


    “客氣了,”季桓之道,“對現在的我來說,蘿卜就是山藥,白菜就是肉片,蘿卜白菜就是山藥肉片湯。”


    “那好,秦兄弟!”李蜜叫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秦兄弟,季堂主餓壞了,我也一樣,你想辦法弄些好吃的東西來給我們準備晚飯,特別是要弄兩壇好酒。”


    秦錫表示遵命照辦,然後又歎了口粗氣走了出去。


    季桓之略帶些不滿地問李蜜:“似乎這位秦兄弟對本堂主的到來不甚滿意呀?”


    李蜜歪頭盯著他半晌,最後說出一句:“我也不滿意。”


    “……”


    “你是發達了,住上了豪宅、坐起了轎子,妻子兒女共享天倫。更是官居同知,麾下錦衣衛如林,百官莫敢造次,威風得不得了。自打萬曆二十八年到現在,除了每個月按時領薪酬、外加收藏了幾枚玲瓏心,你這位北直隸分堂主,究竟幹過幾件正事?”


    “共享天倫?”季桓之隻想發笑:“你不知道,我現在看見寇小羅那張臉……算了,都懶得多看一眼!”


    李蜜聞言,臉色變得鐵青。


    季桓之懂得察言觀色,但仍不明白三姐緣何變色,於是問:“我說她,你生什麽氣啊?”


    李蜜冷笑一聲,道:“我是早就看出來你是個好色之徒,但沒想到你好的色還那麽嚴格。同一個人,年輕貌美時你就喜歡,人老珠黃了就嫌棄。我看你啊,過去總把蔣瀟瀟掛在嘴邊,估計她當時沒死的話,到如今你也一樣地棄若敝屣。你個無恥之徒,快些給我滾出去!”


    “三姐別生氣,三姐別生氣!”季桓之連忙賠不是:“我不是東西,回去之後我一定把媳婦好生供起來——”


    “供起來?你清明掃墓啊?”


    “不是,是供養起來,每天早晚請安,我待我娘如何就待她如何,行了吧?”


    “‘行了吧’?你問我幹什麽,這該問你自己!”李蜜的嚴厲神色總算緩和了很多。


    季桓之見三姐不生氣了,才有說道:“還有你說我從沒幹過幾件正事,我是想幹正事啊,但總堂主一直沒通知我有什麽要事需要我去辦呀。”


    李蜜反問他:“你辦事都得別人通知啊?你不知道分堂主的職權範圍嗎?你坐在家裏,樣樣都等著別人通知你,要你當分堂主是幹嘛用的?難道總堂主辦事也是等人通知他嗎?”


    高層領導,尤其是非法社團的高層領導,就得學會沒事找事,不然組織宛如一潭死水,沒有一點活力可言。


    “喔——你這麽一說,”季桓之恍然頓悟了,同時他的眼睛從房間移回來看房間的主人,完成了從看家具開始到看服裝結束的觀察,“眼麵前就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你告訴我,當你掉到老龐後麵的時候,你是從什麽鬼地方冒出來的?”


    “這還用問?”李蜜道:“你看得請清楚楚,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從天上!”季桓之搖搖頭說,“我看你這個樣子不像是從那兒來,也不像是打算上那兒去。”


    “你才想上那兒去呢!”李蜜叱道。隨後顯出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氣,那是季桓之在李蜜做錦衣衛的時候從來沒有著見過的,“不管怎麽說,我身上的本領還都在,我去的地方,沒有任何一個其他人察覺到我。”


    “那我敬愛的三姐不妨說說,你到魏漫魏才子家裏,幹什麽去了?”


    “你瞧我這身打扮,能幹什麽去了?”


    李蜜今天是一身男裝,說精明幹練談不上,但英姿颯爽,叫尋常的少女看了,說不定都得彎了。


    季桓之頓時產生了一種大膽的猜想。


    而李蜜認可了這種猜想的真實性。


    “不錯,是那麽回事。但我必須聲名,在我和魏夫人楊氏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也許隻是調調情而已,就是這些。”


    “我的媽呀,你現在是男女通殺呀!”


    “是的 ,”李蜜說。“但是我沒有忘記告誡自己,我變老了,我已經四十歲了,是別人口中的大娘了。”


    “可我真的一點沒看出來,我瞧著頂多三十五六。”季桓之微笑著說。


    “你就忽悠我吧!”李蜜白眼道。但說真的,有些人的確就是老得慢,很可能保持一種狀態幾十年不變,最後再突然老下來。而有些人就比較容易變老,比如說現在的季桓之,乍一看是李蜜的表叔差不多。


    “既然我們又見麵了,”季桓之繼續道,“有一件事我們意見要一致,那便是我們將來年紀還會大起來的。”


    “什麽意思?”李蜜問。


    “是這樣,”季桓之說,“我比你小整整七歲,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已經四十二了。”


    “果真如此,”李蜜驚叫著,臉上顯露出焦慮與不安來,“那麽是我記錯了。照你的意思,我也許已經快五十歲了!活見鬼!我不是大娘了,我已經是老奶奶了!”而為了減輕這種焦慮,她大聲呼喚著秦錫,問晚飯準備好了沒有。


    秦錫這時進來了,還拿著兩瓶酒,說飯菜已經備齊,稍後一樣樣拿進來。


    季桓之拿過一瓶酒,微笑著敬向李蜜:


    “是一個身手矯健不減當年風采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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