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勝卿不緊不慢地向季桓之講述著自己的故事,竟又談到了一個季桓之認識的人。


    “想不到果心居士也曾是師父的下屬?”


    “你知道他?”


    “不瞞師父,上一次秀吉侵朝的時候,徒兒和數名同僚被關押在名護屋的城堡裏,正是被果心居士救出,後來他還隨我們一同乘黑船逃離至朝鮮。”


    “黑船!”源勝卿猛然叫了一聲,顯得異常震驚。


    季桓之點點頭:“怎麽?”他很奇怪,印象中自己好像和師父說過那些事情,但師父怎麽當時沒有表示出驚訝來呢?或許是當時師父並沒有注意聽吧?


    而源勝卿歎了口氣,說:“究竟是怎樣的緣分與造化呀?”便繼續他的故事了:


    “你說你要救我?”源勝卿問道。


    果心居士點點頭,說:“我先問你個問題,你覺得織田信長此人到底如何?”


    信長人到底如何?源勝卿想了想,答道:“在我看來吧,織田信長此人還算是心直口快,偶爾也會有惹人發笑的舉動,有時候言行顯得和平常(倭)人不太一樣。時而溫和時而暴戾,就像難以預料的台風一樣。但總的來說還算是不錯的。”


    前田慶次聽罷嗤笑道:“‘就像難以預料的台風一樣’?嗬嗬,比喻的還真是恰到好處啊。不過可不止他一個人像台風一樣,我們倭人幾乎是個個如此的。”


    果心居士聽完源勝卿的評價,略有異議:“看來你看人還是不準啊。”


    我又不是算命的,再說怎麽看人叫“準”呢?源勝卿靜候居士發言。


    果心居士提出了反駁,說:“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信長,但也聽聞過他的一些事跡。傳聞此人好奇裝異服招搖過市,常常舉止失態有冒險傾向,作為弱勢大名竟敢使用‘天下布武’之印,無異於置自己於炭火之上。而且根據慶次的遭遇來看,信長信奉實用主義,不拘禮法,對平庸老臣不施恩寵。依我之見,此人有朝一日能問鼎天下,但因為行為出格,其勢不會長久。”


    源勝卿聽完這番評價,頓覺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忙問:“那依居士所見,在下現在應該怎麽辦?”


    居士笑了笑,道:“其實麽,你本可以先屈居其下,積累功勳聲望和人脈,等到時機恰當,揚旗自立,勢必從者如雲。”


    “你這是要我造反啊?”源勝卿驚出一身冷汗。


    果心居士不屑一顧地笑了笑,說道:“而今下克上之風盛行,唯有有實力的人能夠被人認可,為了自己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做的。”源勝卿本來是打算當個大商人安心賺錢的,如今卻被當大名做叛臣,卷入到了政治軍事鬥爭中了。


    “那依居士,我應該怎麽辦?”其實他對果心居士說的“為了自己什麽事情都可以做”還是有些不認可的,畢竟這顯得太卑鄙了。


    果心居士又一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依你看,倭人和明國人比之如何?”


    “倭人和明國人比之如何?”前田慶次也很好奇,尤其是答案會從一個明國人嘴裏說出來。


    這個問題可著實難住了源勝卿。倭人和明國人自然很不一樣,大部分倭人平民總是穿的破破爛爛、眼神呆滯,但呆滯的表象下又會偶爾流露出狡獪。武士階層則總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可在主君麵前又經常畏畏縮縮好似見了貓的老鼠。但正是這樣的武士卻經常以下克上,變成了盤弄耗子的貓,最後又被新一代的老鼠咬斷喉嚨。


    正如後來《菊與刀》中所敘述的:日本人生性極其好鬥而又非常溫和;黷武而又愛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禮;頑梗不化而又柔弱善變;馴服而又不願受人擺布;忠貞而又易於叛變;勇敢而又懦怯;保守而又十分歡迎新的生活方式。


    這樣的倭人與飽受儒釋道三家學說所浸染的明國人大不一樣。


    源勝卿試著說出區別,但似乎總抓不住要點,講了一通,他隻能說道:“其實我也弄不清楚,隻能說倭人經常會很極端,而明國人懂得中庸。”


    果心居士會心地笑了:“你說的倒是恰到好處啊,我也有這種體會,往往心靜如水的時候卻又想暴跳如雷,而怒不可遏的時候或許看到櫻花飄落又會氣定神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


    前田慶次聽了,也若有所思地說道:“雖然你看起來有些愚笨,但沒想到看問題還是挺有見解的嘛。”


    源勝卿也不知道這是誇自己呢還是損自己。


    果心居士說道:“你有此等見識,也算是我沒有看走眼,也好,我便給你指條明路。”


    源勝卿恭候教誨。果心居士說了三個字:去京都。


    “去京都?”


    “對,去京都。”果心居士確認了自己的說法。


    “可是馬上信長就要上洛了啊。”源勝卿不解。


    果心居士向他解釋:“由於連年戰亂,各個家族輪番興衰,有很多浪人和破落的豪族會棲居在京都。而且京都還有各色人物齊聚,其好處數不勝數。即便信長準備上洛,京都會遭受兵災,你在此之前所得到的好處也遠遠大於壞處。”


    源勝卿思量著,如果去了京都,按照居士所說,京都人傑地靈,還有許多來自於別的地方的人物。如果自己能廣泛交際,說不準就能收納幾個得力的助手,將來起事也會容易一點。


    “但是光這樣還不行,”果心居士提醒道,“僅僅是去京都和人交際,那最多也就是讓別人知道你這個人而已。若想未來起事,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


    源勝卿忙說道:“願聞其詳。”


    “你還需要一個高貴的身份。”


    這句話點醒了源勝卿。源勝卿說白了就是個冒著海禁偷渡來的明國人,家裏世代都是小市民,還有個來曆不明的老爹。到了異國他鄉,沒有任何社會資源。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人脈又因為種種原因都沒了用處。而倭國村寨林立,自己又沒有蝮蛇道三那樣的陰謀詭計,想要立足還真是難上加難。


    “可我不過就是個大明的平民而已,哪來的高貴出身呢?”


    果心居士不緊不慢道:“你的姓氏上可以好好做一番文章。”


    我的姓氏,能有什麽文章?源勝卿不解。


    “源氏?原來如此。”前田慶次畢竟是本地人,一說就明白了。“你可以說你自己是源義經的後人,這樣顯貴的出身就有了。”前田慶次告訴他。


    “源義經?”


    源義經乃是鐮倉幕府的創建者源賴朝的弟弟,源平合戰期間屢立戰功,一舉奠定了幕府的基礎,但後來由於兄弟之間的猜忌而謀反,戰敗自殺,其子也剛剛出生就被處死了。


    經過二人的講述,源勝卿對源義經的經曆唏噓不已。


    “你可以說當時源義經的兒子沒有死,而你就是他的後人。”果心居士建議。


    “這……”其實源勝卿是不太樂意的,畢竟幼年時遭遇過倭亂,現在要自己假裝是倭人的後代,簡直可以算是認賊作父的行為。


    果心居士似乎看出了源勝卿內心的排斥,說道:“如果你不願意這麽做,那麽起事之日永遠遙遙無期。”


    源勝卿知道,倭人的地域意識相當強烈,即便是鄰村的人都會相互歧視,那自然更是不會服從一個明國人的命令的。可如果真的說自己是倭人的後代,那真的就是背叛祖先了。是與非,真的就是一念之間。


    源勝卿攥緊了拳頭,猛地捶了下榻榻米,說道:“不!我是大明的子民,怎麽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哈哈哈……”果心居士開懷地笑了:“我果然是沒有看錯人。”


    源勝卿有些回過神來,原來果心居士這是在考驗自己。


    “看你有此等決心,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為你出謀劃策。”果心居士說道。


    前田慶次似乎要發表意見。他問道:“我聽聞居士向來是既不願意侍奉強大的大名,也看不起下級武士,為什麽偏偏要替他出謀劃策呢?”


    果心居士對這個問題好像早有準備:“我確實是不願意侍奉大名,也看不起一般貴族。所以我才要幫一個明國人入主列島。嗬嗬,武士們爭奪了一百多年,最後讓一個外國人成為天下人,這番情景想想就很愜意啊!”


    前田慶次摸摸下巴,略作思考,會心一笑。問道:“那能不能帶上我一個?”


    源勝卿正需要幫手,點點頭道:“好,先賠我的馬就行。”


    此言一出,慶次忽覺中暑,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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