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時應該怎麽辦?”在傳授了眼前那名少年許多絕技的皮毛功夫之後,落魄的中年人問少年。


    “投降?”少年謹慎地試探著回答。


    中年人點點頭:“的確,通常情況下,被人製住,最好的辦法就是投降,期望對手抬一手留你一命,是最保險的做法——但是”中年人話鋒一轉,問:“如果你投降,對你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就會死,你又該怎麽辦?”


    “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人?”


    “比如家人,你的父母、兄弟或姐妹。”


    “那就假裝投降,伺機而動。”


    “沒有假裝的機會,隻要你一屈服,另外一個人立刻會死。”


    有了這個限製條件,少年陷入了沉思,他先是搖搖頭,盤桓了很久才回答:“那就不投降,繼續抵抗?”


    中年人點點頭,同時說:“但你必須要足夠快。”


    “足夠快是多快?”


    “就像早晨起來,打開窗楹,第一道陽光射進屋中那樣快。”


    “那……我做不到。”少年沮喪地說。


    “做不到,就隻有練。”


    “怎麽練?”


    “練到你所有的招式都如吃飯喝水、走路上茅房一樣自然。”


    季桓之當時並不理解,直到經過不分晝夜寒暑的拍蟑螂、打蚊子到最後逮活蒼蠅的苦練,他才終於明白師父秦世濂話語的含義。所有的招式都如吃飯喝水、走路上茅房一樣自然,就是讓所有的動作都變成最自然的反應,使出的所有招式都如本能一樣,中間不經過任何思考。而當所學的招式都化為本能了,那麽動作就會像早晨起來,打開窗楹,第一道陽光射進屋中那樣快。兩年來屢次負於敵手,迫使他寧可鬥智而不鬥力,令他幾乎忘了,自己在武藝修為上至少有一項特長,那就是速度。


    當季桓之腦中閃過這些回憶的時候,他的袖劍已經變成了紅色,至少有三名天極教教眾喉嚨被刺穿或割開,正搖搖晃晃地將倒未倒。


    除了苗禦鴻和無名以外,並未有人真正看清楚季桓之是如何出手的,但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看見那三名教眾本能地捂著噴血的頸部緩緩栽倒。


    而在這種所有人都繃著一股勁的時候,一旦有人第一個動手,就如同往軍火庫裏丟了一根火把,瞬間炸裂開來。


    周圍的錦衣衛、東廠番子、六扇門衙役和各衛親兵立刻高呼著撲上前去,與尚劫持著其餘人質的天極教眾人搏殺起來。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毫無意義。在數百名官兵的圍攻下,十幾個天極教眾根本不堪一擊,頃刻工夫就幾乎被殺盡,甚至肢解,隻有教主邊鴻影及一名護法被活捉。而無名沒有料到季桓之會絕地反擊,也被官兵打了個措手不及,遭到苗禦鴻的生擒。


    由於在場的人官位屬苗禦鴻最大,所以他調度一眾官兵,命北鎮撫司的人押著無名及天極教護法,而自己親自縛住教主邊鴻影,將其押走。


    人潮退去,一場巨大的風波悄然結束。而臨被帶走前,邊鴻影還在季桓之的耳邊不甘地恨恨說了一句話。然而此刻他並不關心那句話的內容,也不去感歎折騰了朝廷近半年的天極教教主孔雀大明王竟如此輕易地被抓住,更不關心擒獲邪教頭子的功勞怎麽算,他唯一想的,隻是救一救懷中的娘子。


    “瀟瀟、瀟瀟。”季桓之單膝跪地,抱著已經幾近暈厥的蔣瀟瀟,試著呼喚她。


    蔣瀟瀟看見官人的臉,奇跡般地緊緊握住季桓之的衣領,眼神中滿是不舍,她氣若遊絲,用微弱的聲音賭氣似的埋怨:“不要叫我瀟瀟,叫我——”話未說完,她的手便徹底失去了力量,滑落下去,兩眼閉上,再也不會睜開了。


    季桓之驚惶地輕叫一聲,似乎在竭力壓抑著某種情緒,他心中默默道:如果她昨天說要去王嫽姐姐那裏的時候,我不那麽太過專注於自己所想的事情,而是關心幾句,說好了親自送她去,或許她就不會被人綁架——不,其實一開始就應當明白地告訴她,我並不愛她,尋藥救她其實隻是為了討好她的姐姐,那麽或許她會生氣、會怨恨,但絕不會在今天像這樣白白死去。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季桓之忽然覺得鼻息都滯澀了,隻能微張著嘴,勉強呼吸。因為李開先的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抿上眼,試圖兜住那晶瑩的液體,但鑽石般的眼淚還是滾下臉頰,連成了兩條剔透的線。原本他隻是愧疚,但一個月以來的朝夕相處,已經讓他習慣了有蔣瀟瀟的陪伴,如今再回到大時雍坊的那間寒酸的住所,會不會感到有一絲冷清呢?


    當他沉浸在後悔與悲傷中時,熊廣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勸慰,同時將他的東西遞還給了他。


    季桓之木然地拿回自己的手銃和佩刀,抱起蔣瀟瀟的遺體,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終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就如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真正目標的那般迷惘……


    當日,皇帝得知天極教教主被擒,考慮到邪教蠱惑人心、危害甚大,於是在數日之後,下旨將教主邊鴻影押至菜市口,淩遲處死。據說行刑的當天菜市口是挨山塞海,畢竟一個絕世美女被剝光了一刀刀割肉,可以為那幫市井小民帶來無法言喻的愉悅感。行刑一共分為三天,每天都有人高價買下割下來的肉塊,至於在首日被剜下來的乳房與性器,更是賣出了三千兩銀子的天價,不用說,這肯定是哪位龍精虎猛的大財主拿回去做防腐處理,製作成私房用品消遣去了。當然,另一方麵也可以說,處刑都可以拿來創收,誰掙錢都不如國家會掙錢。


    一個多月以後的一天早晨,季桓之想往常一樣以刀代拐,來到鎮撫司衙門上班,進了大堂就找自己的位置坐下,和熟人都不打招呼,隻是靜靜坐著,神情無比落寞,看樣子離走出來還得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連話都懶得說,其實有兩個原因,一是一個多月前抓捕天極教時的那一次迅猛出手,由於動作太過劇烈,撕扯到了舊傷,導致他軀幹上的幾處傷疤一直在隱隱作痛,使得他不怎麽想說話;二則是還在怨恨自己,同時替蔣瀟瀟惋惜。


    當時但凡有點錢,請吃幾頓飯,包兩個大紅包也算感謝恩情了,又怎麽會非得要以身相許?否則,也不會出現這種悲劇。


    這件事,無疑告訴了季桓之兩個貫徹人生的大道理:


    一、人如果有錢,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更加簡單的方式去解決。


    二、正如後世所說的,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他媽的,將來我要是有閨女,她敢舔哪個男的,我非打斷了她的腿不可!季桓之暗暗道。


    此時已經傷愈的李密和朱後山並排走了進來,看李密的臉,盡管氣色仍有些差,但神態安詳,她看朱後山時的表情也頗有深意,值得玩味。


    朱後山現在已經知道了李密的真名,其實就是將“密”字底部的“山”改為“蟲”。虧得他當初結拜的時候還調侃地問“怎麽沒把瓦崗寨的弟兄一塊兒帶過來燒黃紙”,原來,李密即是李蜜。


    至於早早就來到衙門磨洋工的熊廣泰精神麵貌最好,想想也是,從一開始出了天極教這檔子事時,他就一直出工不出力,在後頭瞎混,到了反倒參與了抓捕天極教教主的行動,立下功勳,拿了不少賞錢和將來晉升的資本。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沒怎麽努力,但好運總會使他輕鬆獲利。這樣的人是不能跟他比的,不然得氣到吐血。


    “季兄弟。”李密打了聲招呼。


    季桓之抬頭一瞧,對麵正衝自己微笑。顯然,李密也知道了蔣瀟瀟的事情,想讓季桓之早日走出陰影,重新麵對生活——中其他方麵的壓力。


    季桓之敷衍式地“嗯”一聲,而後掃視了一圈大堂——想不到隻有他們四人來得最早。


    這會兒熊廣泰捧著那本《玉蒲團之國色天香》,一邊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其中的繡像插圖,一邊隨口感歎:“想不到,那麽大的案子結束得如此突然,教主說被逮住就被逮住了。”


    季桓之搖頭輕笑,卻腦子嗡一下,雜質被沉澱下去一般,明澈了許多。


    “奇怪。”他兀自言語了一聲。


    “什麽奇怪?”李密問他。


    季桓之摸著最近下巴上剛剛長出的一點幾乎看不見的胡茬說:“那一日虧得龐明星機靈沒有踏入陷阱,而是轉頭趕去叫人幫忙。後來苗僉事帶著大股官兵趕到,他為什麽孤身一人翻進院裏,白白被擒?”


    熊廣泰聽在耳中,不知不覺放下了手頭的小黃書。


    季桓之又道:“後來邊鴻影被押走,她還最後對我說了句話。”


    “什麽話?”


    季桓之倏地凜然道:“後會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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