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天極教利用蔣瀟瀟為人質,將季桓之和熊廣泰等人一網打盡,正準備動手將他們全部做掉的時候,忽有一人猶如神兵天降,立於天井之中。熊廣泰認識,此人正是他常掛在嘴邊說“早退別讓苗僉事看見”的錦衣衛指揮僉事苗禦鴻。


    早先說過,錦衣衛裏,最能打的往往是跑腿辦事的校尉、力士以及負責監督校尉力士跑腿的總旗,再往上麵,身居高位的多是官宦子弟鍍金的,基本不需要自己動手,而從底層一步步熬上來的那種,也多半在這逐步晉升過程中漸漸荒廢了。因此北鎮撫司十三太保,聽起來名頭響亮,其實超過半數是那種每天捧著祖傳茶壺來到衙門,椅子往後一仰,二郎腿一蹺,抄起一份邸報消磨時間的貨色,比如某位湖廣江夏人。但既然有這種名頭打出來,其中就必定有能頂起大梁的狠角色,位列第四的朱後山憑著出色的辦案能力算一個,排第三的千戶鄭聞韜靠著一身鐵打的工夫算一個,而十三太保之首苗禦鴻則是兩者兼備。


    邊鴻影降住一幹錦衣衛,見部分人似有反抗之意,便威嚇問:“誰敢動手。”


    苗禦鴻來了句:“我敢動手。”


    邊鴻影見眼前突然立定一人,從裝束上看就應當是院內一幫錦衣衛的上級,而且此人又氣度不凡,不是尋常之輩,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從身旁護法腰間抽出一柄短刀,架在蔣瀟瀟脖子上,喝道:“若敢輕舉妄動,我便殺了此女。”


    苗禦鴻臉上波瀾不驚,用那深沉洪亮的聲音道:“殺吧,反正本僉事又不認識。我隻要擒住你,就足夠了。”


    熊廣泰著急勸道:“苗僉事,可不能擅動啊,屬下也被他們拿刀架著後頸呢!”


    苗禦鴻說出一句平靜到冷血的話:“那恐怕要請熊百戶為國捐軀了。”


    “啊?”


    熊廣泰的尾音還未消散,但聽“倉啷啷”繡春刀出鞘,伴隨著刀身的殘影,一隻持刀的手就滾落在地,濺了一地的鮮血。熊廣泰隻覺後頸一熱,下意識地摸摸,竟摸了一手的血——但不是他自己的血。


    那名原本控製著熊廣泰的教眾握著汩汩冒血的斷腕,淒慘地叫著。


    再看苗禦鴻,那柄當今聖上禦賜的百煉繡春刀已經重回鞘裏。


    原來就在苗禦鴻表示不在乎人質的死活時,那名敢於去嚐試的教眾剛準備殺一個當祭品,就被他斬去了右手。合著您不是不在乎人質的死活,而是有把握能在人質被殺之前的一瞬間把他們給救下來。


    邊鴻影明白這個自稱僉事的人不好對付,便呼喚無名前輩的幫助。


    “想不到邊教主你遇事也如此聒噪。”


    話音落地,另一間屋內緩緩走出一人。


    季桓之料到邊鴻影會請誰出來,便屏息凝神,靜候無名刺客現身。然而當無名真的走出來時,他卻有些失望——


    這不就是個平常在大街上都能看到的小老頭子嗎?


    然而真正的殺手就應當如此,其貌不揚,卻身懷絕世本領。太帥的或太醜的都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像無名這樣,模樣平凡到平庸的地步,方能化身隱夜無常,須臾之間奪人性命,而後混入人海,再無蹤跡可尋。


    無名因為女兒九慧被天極教控製,不知身在何處,所以被迫成為邊鴻影的鷹犬,為其驅使。此前院內動靜頗大,隻因一切盡在天極教掌控,無名才在屋中安坐,如今嗅到了高手的氣息,他想到自己替天極教做事,已然破戒,算是重入江湖了,方才走出屋子,想要會一會來人。


    “前輩,速速降住此人。”邊鴻影指著苗禦鴻道。


    無名僅僅掃了一眼,就說:“與其降住來人,還不如想想怎麽脫身。”


    邊鴻影先是一怔,但很快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正四品的武官,怎麽可能隻身來此?隻怕是現在這條巷子內外,都已經布滿了埋伏。


    而季桓之在間隙看了看被繳了械的校尉們,發現其中並沒有龐明星,頓時明白是老龐叫了人來,老家夥到底不同,刁滑得很。


    果然,苗禦鴻道:“天極教眾人速速棄械投降,如今鎮撫司、東廠、六扇門、金吾四衛、羽林三衛數千兵馬已將整個澄清坊包圍,你們插翅難逃。如果此時投降,尚可留一條性命,如若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則屍骨無存!”


    所謂談判就是這樣,威逼利誘,雙方僵持一段時間,直到誰先服軟才算結束。


    其他人可以熬著,有一個人卻支撐不住。


    蔣瀟瀟的白裙已經變成了一條血染的紅裙,之前那一槍造成的創口不小,她現在臉色慘白,嘴唇已無一點血色,再這樣耗下去,怕是性命堪憂。


    季桓之看在眼裏,內心無比焦急,他提議放了蔣瀟瀟,由自己代替。


    他的提議無疑象征著屈服。邊鴻影敏銳地嗅到了這一點,放鬆了許多,故意冷笑道:“怎麽,心疼了?我可不會答應你,畢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負傷女子,可比一個年輕男子容易控製得多了。”


    苗禦鴻平靜地說:“再等一會兒,她就不是一個負傷的女子了,而是一個死掉的女子了。”


    死掉的人質,毫無價值。


    然而邊鴻影不以為意:“這裏有十一個人質,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何妨?”隨後她衝一名教眾使個眼色,那教眾手起刀落,當場斬下了一名校尉的腦袋。


    這一回苗禦鴻並未出手相救,是因為有無名在場,他擔心一旦出手,便會遭到反製。


    邊鴻影氣焰囂張地說:“現在是十個了,過會兒可能還會變成九個、八個。請大人告訴我,十個人質和一個人質的區別在哪兒?”


    苗禦鴻看起來麵無表情,實際上牙齦都快咬裂。萬一這幫暴徒狗急跳牆,殺光了人質然後以死相拚,其中還有一個不知深淺的高手,那不知會造成多大的傷亡,最關鍵的是,人質死光了,下麵不就是自己了嗎?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人在底層時,往往敢於做出一些高風險的行動,一旦拚出了一片天,有了地位權勢,做起事來反而畏首畏尾。關鍵時刻,苗禦鴻還是不敢拿自己指揮僉事的身份作賭注,說白了就是惜命。


    “你到底有什麽要求?”


    對峙到最後,終究還是朝廷的一方服軟了。


    邊鴻影恣意微笑,像對付之前的兩撥一樣,命令他道:“來來,把武器卸了,兩手抱著後腦勺。”


    熊廣泰瞪大了眼珠子看著苗禦鴻也成為了人質,眼中滿是震驚與恐慌,就好像看了一出結局出人意料的大戲。那麽拉風的亮相,最後就是這麽一個結果?


    製服了苗禦鴻後,邊鴻影命令教徒:“開門,我們要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院門打開,屋裏人陸續走到巷中。


    正如苗禦鴻所說,巷子兩邊刀劍如林,不計其數的錦衣衛校尉、東廠番役和皇城各衛親軍早將澄清坊圍得水泄不通——都是來搶功的。


    看見外麵的情形,天極教的眾人皆有些膽寒。隻有無名靜若止水,內心甚至還有點高興。在緩慢的行進中,他與季桓之不經意間有一次對視,二人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腦海頓時澄澈:


    字是你留下的?


    事發匆忙,寥寥數字,你也真能解出來。


    前輩有何難處,晚輩或許能幫得上忙。


    容我先脫身再說吧。


    二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頷首,之後便不再有其他交流。


    幾百號人圍著垓心的十幾個,緩緩移出巷子,走到了東單牌樓北街。看樣子,天極教眾人是打算一路直行,出崇文門,過蒜市口,沿著三裏河到正陽門大街,一路往南出北京城,挑的都是人流較大的地方,好讓周圍的官兵擔心傷到百姓而不敢輕舉妄動。


    熊廣泰被人拿刀尖頂著,一步一挪地走著,心裏十分不甘: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逮到天極教的好多高層,難道就這麽叫他們白白跑了?


    苗禦鴻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不然能怎麽辦?難道你願意犧牲小我,成就別人的大功嗎?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犧牲了自己,功勞無疑是全數歸了外麵這幾圈官兵,自己啥也沒了;而如果放了天極教一眾,除了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外,關鍵還留有一張嘴可以向朝廷進行申辯,那樣或許自己不但無過反而有功,畢竟當人質的又不是周圍這幫湊熱鬧的家夥。這跟養寇自重,在某種程度上道理是相通的。


    通往崇文門的路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臭長,季桓之不時看一眼蔣瀟瀟,內心先是猶如火烤,接著仿佛石化——她撐不了多久了。


    “放了她!”季桓之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命令邊鴻影釋放蔣瀟瀟。


    “你憑什麽命令我?”邊鴻影既訝異又惱火:“你現在刀架在脖子上、手無寸鐵,腦子放清醒點不行嗎?”


    季桓之頹然垂下了頭:對啊,刀架在脖子上,手無寸鐵,憑什麽要求對方釋放人質呢?難道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娘子流血至死嗎?


    ——不!我並不是手無寸鐵。


    他握緊兩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猛然間,又雙目圓睜,噴出森然寒光。


    沒有人注意到,季桓之驀地張開右掌,有一利刃從袖中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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