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商蓉說罷,擲下酒杯,脆響過後,地上炸開白花花的一片。她手握劍柄,剛剛拔出一尺光景,但聽“嗖啪”一聲,季桓之右手五指一張,用中指的銀指環牽動機關,明晃晃的袖劍從手下彈出,隨即刺向商蓉頸間。


    商蓉隻好抽離拔劍的右手,抬起前臂,用裹鐵護腕招架,擋下這一擊。


    由於是近距離未加蓄力地突刺,袖劍將護腕外麵的一層皮革刺出個小孔,便抵在結實的鐵皮上,再不能深入分毫。


    季桓之抽回手,準備再次攻擊的當兒,商蓉拔出寶劍,在桌下順勢一掃,竟生生削斷三根桌腿。而季桓之猜到她這一招,在她出劍的時候就跳到凳子上,繼而踩到斜倒下去的桌麵,一手按在商蓉右肩,意圖將其摁倒,另一隻手的袖劍已經準備在她仰麵倒地後給出致命一擊。


    事實上,昔日恩師秦世濂教予他的武功,動作就是這麽醜、這麽直接、這麽的簡約而不簡單,而且沒經驗的人還真不知道怎麽抵擋。


    然而商蓉是個相當有經驗的人。她見季桓之借著身形優勢意欲將自己撲倒,從而刺出一擊,便腳蹬仍舊立著的唯一一根沒有被削斷的桌腿,往後滑動幾尺,緊接著騰出左手,往前一伸,掌變拳,突出一指指節,重重打在了季桓之的右臂曲池穴上。


    人在出手的一霎那,將出未出之際是最脆弱的,如果能精準地把握住這個瞬間並果斷出手,那便無往不利。而商蓉的這一次點穴,真的抓準了最關鍵的時機。


    被點中要穴,季桓之頓覺右臂脹痛,似乎經絡都已滯澀,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不過即便如此,他的前半部分目的還是達到了,商蓉承受不住他的分量,被他仰麵撲倒在地,虧得摔倒前努力低著頭,才不至於摔倒時傷到後腦。


    僅僅一彈指間,二人就交手了兩三招。周圍商蓉的手下們見巡檢大人危險,也紛紛抽出身藏的武器,朝他二人圍過來,要幫忙擒住季桓之。


    而季桓之摁住商蓉,以餘光瞥見周圍人影正向自己靠攏,便立刻起身,背靠樓梯欄杆站著。因為他方才就發現商蓉的佩劍削鐵如泥、鋒利無比,萬一她在自己的視野盲區略施手法,來那麽一招斜刺,自己怕是要被她捅個透明窟窿。


    商蓉趁此機會已經爬起來,也不管衣服上的塵土,指著季桓之衝手下們吩咐:“速速將他拿下!”她知道季桓之曲池穴受到重擊,右手是沒有力氣的,所以才毫無顧忌地叫弟兄們上。


    季桓之自不會束手待斃,因為右臂疼痛使不上勁,硬拚是不行的,最識時務的策略應當是逃跑。於是他翻過欄杆上了樓梯,一路跑到二樓過道。那幫也不知是都察院的衙役還是江湖上招募的臨時工的漢子也跟著上樓,個個舉著家夥,氣勢洶洶。


    季桓之一邊扶著欄杆找窗戶,一邊不時扭頭回去看追兵的距離。突然他聽見“啪”一聲響,左手中指與無名指好像斷裂一般劇痛難當,令他幾乎叫出聲來。再一看,兩根手指已經腫脹發紅,樓下商蓉換左手持劍,右臂還保持著上舉的姿勢。


    又是飛蝗石。


    季桓之暗道:商氏一門果然擅長暗器,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中招了。想到這兒,他的腳踝又隱隱作痛起來,看來在街上時中的第一下也不輕。


    就在他查驗傷情的時候,身後追兵趕到,不由分說,舉刀便砍。


    季桓之本以為自己今天就要捐在這兒了,可樓下商蓉的一句話令他重獲生機:


    “收著點兒,抓活的!”


    那幫漢子聞言,便不再朝要害下手,而是攻向季桓之的四肢,設法逼迫他投降。


    季桓之躲閃的同時逐個推著二樓的各個包間門,試圖進入房間,通過房間的窗戶逃出去。但這些房間的門都已閂上或鎖上,根本沒有開門進去的機會。到了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商然之死是早在孔定邦的結案牘文送到都察院之前,就被商蓉獲悉的,再回想一下進酒樓前,就這家的招牌旗子最顯眼,引人入彀,目前可以篤定,自己就是完完全全入了套。況且仔細想想也沒問題,從衛輝府到北京城一千多裏,正兒八經結了案騎馬趕回去,頂多也就是十來天的事,他們硬是故意脫了個把月。前後費時那麽長,都察院就算另派人暗地調查並在他們之前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但眼下恨自己沒多留心眼也無用,最要緊的是如何才能夠逃出升天。


    很快,追他的漢子分了一半從四四方方的二樓過道的另一邊繞過來,兩麵夾擊。


    好在趁著周旋的時候,季桓之右臂和左手恢複了不少,除了仍有點痛外,活動起來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他朝下一瞅,剛好看見拿著他佩刀的漢子就在他的正下方,於是他二話不說,縱身跳下,將那漢子壓倒在地,冰涼的袖劍劍身從漢子側頸蹭過,嚇得對方虎軀直顫。季桓之並未取人性命,因為人家也沒對自己下殺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而重新拿回佩刀後,季桓之左右手先後用力,左手握刀柄,右手握護刃,將刀身完全拔出,順勢使出一記拔刀斬。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鋒急斬時,商蓉劍到右手,朝前一揮,仿佛打開一把鐵扇,待殘影消失,鐵扇又遽然合上,給季桓之的長刀留下一個光滑平整的截麵——


    刀斷了。


    季桓之大駭,恍惚之間,看見了商蓉手中寶劍劍脊在靠近護手處的四字銘文:


    絕世棠溪。【*】


    季桓之心道:棠溪劍早已失傳數百年,商蓉怎麽會有?難道她手中所持的確是唐朝甚至更早時候保存下來的古劍?


    不容他多想,商蓉已將劍架在了他的頸間。


    “戚家刀隻有前端開刃,而前端已經被我削斷,你手上的家夥已經和一根鐵棍沒有太大區別了。乖乖自縛雙手,跟在下走吧。”


    見此情景,二樓六扇門的那些人表情變得輕鬆下來,個別幾個還出言不遜,狂損這位北鎮撫司的季千戶。


    男人和女人交手就是這樣,如果贏了,就是欺負女人,丟人;如果輸了,連女人都不如,還是丟人。


    盡管季桓之不想丟臉丟的太勻實,卻還是棄了斷刀,空出了兩手。


    商蓉滿意一笑,自信地收劍入鞘,從束腰的後麵拿下一卷繩子來。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剛把繩子拿到麵前,自己的腦門就被一杆手銃頂住了——


    這正是當初從倭寇手中繳獲並分到的那杆戰利品火銃。


    “別亂動,除非你想試試到底是自己的手快,還是我的手銃快。”


    商蓉臨危不亂,丟掉繩索,坦然舉起空空的兩手。


    季桓之用火銃指著商蓉命令道:“叫店家開門,隨我一同慢慢走出去。”


    “商捕頭!”樓上樓下的人緊張萬分,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季桓之真的把商蓉一槍崩了。


    在絕對的火力優勢麵前,商蓉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隻能叫人打開大門,在季桓之的監視下一步一步慢慢退出去。


    等到終於走上西長安街的路麵,季桓之長出一口氣,收了火銃,道聲“告辭”,拔腿就跑。


    望著季桓之遠去的背影,商蓉吹起飄在額前的一縷秀發,兀自沉吟:“後會有期。”


    【*】《史記》載:九大名劍皆出西平:“天下之劍韓為眾。一曰棠溪,二曰墨曜(墨陽),三曰合伯,四曰鄧師,五曰宛馮,六曰龍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幹將。”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冬,唐憲宗發兵平定中原叛亂,將棠溪冶鐵城夷為平地、盡殺工匠,“十裏棠溪十裏城”轉眼淪為廢墟。“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酒幡掩翠柳,鐵歌秦更天”的曆史風情畫卷,從此不再有。包括棠溪寶劍在內的冶煉鑄劍絕技,也從此失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朝錦衣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烈風宗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烈風宗主並收藏明朝錦衣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