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長,是怎麽死的?”商蓉終於問出了那個飽含殺意的問題。


    季桓之被商蓉緊盯了小半天,已經局促不安了許久,當總算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反倒輕鬆了許多,右手也離開了桌子下方的刀柄,轉而安安穩穩放在了桌麵上,極為平靜地說:“殺死令兄的武器,現在就在我的手中。”


    商蓉眉頭一皺,低眼瞥見了季桓之右手中指根部套著的一枚銀指環,這正是連接著袖劍機關的指環。


    “不要亂動,季某有把握在一瞬之內送商捕頭去見令兄。”季桓之並不完全了解商蓉的能耐,也並沒有在一瞬之內送她去見商然的把握,但他說出這種話了,就是要在氣勢上壓製住對方。


    就這樣,季桓之將右臂放在桌上,商蓉的左腳在下麵抵住他的刀柄,二人都不怎麽動彈,靜等小二將好酒好肉送上來,再繼續保持著這種姿勢吃喝。當然,對於季桓之來說,一直用左手拿筷子和酒杯,動作還是有點僵硬。


    “為什麽?”商蓉隻問了三個字。


    聰明如季桓之,當然明白她所問的為什麽是為什麽。


    “他自找的。”季桓之氣勢上來了,回答的話和語氣也變得囂張起來。


    商蓉略有些惱火道:“斜對過兒就是三法司,還望季千戶說話注意些分寸。”


    季桓之冷笑道:“都察院的人敢威脅鎮撫司的人,季某還是頭一次見。”


    想不到商蓉卻同樣冷笑著說:“在下敢威脅季千戶,就說明在下對季千戶你很了解。”


    “你了解我?”季桓之想了想,自己還是詔獄裏的囚犯時,就敢直接向皇帝上書,這件事應當給自己帶來了很大的名聲,總歸有人趨之若鶩,對自己的背景進行研究,甚至是查三代,深挖個人問題。


    “你在北鎮撫司裏,不過是個光杆千戶。”商蓉告訴他,自己很清楚季桓之在鎮撫司裏是個處在什麽樣位置的角色,與他交好的朱後山、熊廣泰尚在關外辦事沒有回來,李密又不知所蹤,而這三兄弟的下屬一部分在朝鮮戰死,剩下一部分大多跟隨朱熊二人在外未歸,目前鎮撫司衙門裏,季桓之能叫得動的不過是一兩個校尉力士罷了。


    “而至於在下——”商蓉說:“西長安街的哪一家商鋪酒家裏,沒有我的眼線?”


    季桓之微微蹙眉,他謹慎地轉動脖子,注意到旁邊每一桌的酒客裏總有那麽一兩個點了酒菜卻根本沒動,還不時朝自己這邊瞥一眼。他方才意識到,附近全都是六扇門的人。他不免心裏頭暗諷道:動作還真夠快的,我剛回來就安排上了。因此,他盡可能地保持鎮定,問商蓉道:“既然你們辦事效率這麽高,為什麽不自己去查一查,令兄究竟做過哪些好事呢?”


    商蓉回答道:“在下不是正在辦這件事嗎?”


    她說完,大堂內變得暗些了,季桓之一轉頭,發現有部分酒客陸續結賬離席,小二拉下簾子,將門窗悉數關上了。


    季桓之感到不對勁,右手中指已經有了挑動袖中利刃的衝動。


    商蓉手握白瓷酒杯,讓酒杯慢慢左右旋轉,卻始終保持杯中白酒水平,她說道:“在下在六扇門做事,平常接觸的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和你們這些總與達官貴人打交道的錦衣衛大不相同,所以有時候難免會動用一些令人不齒手段。”真論起手段,在令人不齒的程度上,廠衛與甚至是要遠遠超過六扇門的,商蓉的話不乏譏諷之意。


    季桓之問:“你是要替你哥哥報仇嗎?”換做其他人其他案子,他倒是能夠同意跟別人走去接受調查,但關鍵與他麵對麵的正是死者的親妹妹,從常理上考慮,他也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反抗的想法是必然會有的。


    商蓉點點頭,卻又說:“但在此之前,在下必定要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弄清楚,否則我堂堂七品青衣巡檢,與江湖上那些隻圖一時恩仇快意,卻罔顧是非的人有什麽區別?”


    季桓之道:“原來商捕頭還是個講求公正的人。隻不過,閣下覺得你以這種方式,能取得真實可信的信息嗎?”


    “季千戶敬請放心,在下的方法,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商蓉說完,衝旁邊桌使了個眼色。兩名漢子隨即起身,走到了季桓之的身後,伸出手來客客氣氣地說:“季千戶,請將您的佩刀交給小的們暫時保管,過後自會還給您。”


    季桓之看看四周,覺得酒館裏空間狹小,真打起來,他那把五尺長的戚家刀也無從發揮,反倒是個累贅,交出去也無妨。於是他慢慢解開係帶,將佩刀取下,往旁邊一遞,從容交到了漢子手中。


    漢子接過刀,轉交給更遠一桌的人,而後又回來繼續索要:“還有另一把。”


    袖劍是萬羽堂元道奇贈給他用於自保的最後一件武器,他當然不能輕易卸下,隻好婉拒:“恕本官不能適應手無寸鐵的狀況。”


    漢子不依不饒,仍說:“請將兵刃交給小的們暫時保管,過後自會歸還。”


    季桓之冷笑道:“我如果把所有武器都交出去了,你們還用得著歸還嗎?”


    商蓉依然保持著最開始時的沉靜與自然,問他道:“難道季千戶不信任在下?”


    與此同時,漢子第三次索要:“請季千戶交出兵器。”


    誰都明白事不過三的道理,第三次語氣已經有些變硬了,再接下去恐怕就不會再用語言來請求了。


    “滾!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命令我?”


    他嘴上逞強,其實心裏都開始自嘲了:不就是當了個千戶嗎,看把你膨脹的!


    而那名漢子被這一聲暴喝震懾的一愣,瞪大了眼睛看向商蓉,以眼色向她尋求意見和幫助。


    商蓉擺頭示意漢子退下,之後好聲好氣地對季桓之說:“我知道在下的方式可能令季千戶你感到不適,但在下希望,你不要忘記,你除了是以北鎮撫司的千戶的身份坐在我麵前以外,還是我的殺兄仇人。”


    季桓之明白,商蓉無非是想提醒自己最好態度也放溫和些,但他心裏不服:誰叫你哥哥經受不住誘惑,與我產生誤會,平白丟掉了性命,這不是自找的是什麽?等等,經受不住誘惑,我好像也……


    “說吧,為什麽要殺我兄長,還嫁禍給暴雪坊?”季桓之還在研究自己到底有沒有經受住誘惑的時候,商蓉質問他。


    嫁禍給暴雪坊?他娘的真是可笑。好比某恐怖組織殺人放火打砸搶燒無惡不作,某天別人幹了件壞事算在他們頭上,他們還覺得挺冤。


    商然就他殺的,季桓之也知道前因後果,但問題在於,他答應了邊鴻影,要保護這位心目中女神的身份,所以關乎白蓮教和萬羽堂的事,他是萬萬不能透露的。因此,麵對商蓉的問題,他的回答隻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季千戶真的什麽都不肯說?”


    季桓之點了下頭,說聲:“抱歉。”


    “唉——”商蓉搖頭歎氣,接著瞪眼嗔道:“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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