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日巳時許,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率領的四萬日軍主力趕到了望客峴戰場。麵對極為勇悍的明軍,小早川隆景下令重新布陣,他換下已經疲憊不已的立花部,親自接替主攻位置,宇喜多秀家、黑田長政等隨後跟進,另使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築紫廣門等五千人從東側的山上包抄明軍左翼,而已經奮戰一上午的立花宗茂軍則在休整之後,從西側山上向明軍右翼迂回。


    巳時下刻,小早川隆景以麾下大將粟屋景雄、井上景貞各領三千人分左右兩翼向明軍逼近。甫一交戰,左翼的粟屋景雄即遭遇了明軍神機箭和弓箭的猛烈射擊,隊伍一時大亂,一部明軍騎兵趁機越陣而出,直衝粟屋隊,粟屋景雄奮力拒戰,漸漸不支,右翼的井上景貞急忙準備上前支援。


    此時,小早川家的謀士佐世正勝向井上景貞諫言道:“敵勢猖獗,粟屋隊很快就要不支後退,毋寧待敵軍追擊之時,從山坡上猛然衝下擊敵側翼,則敵軍必敗。”景貞采納。而就在須臾之間,粟屋隊果然敗退,明軍騎兵追擊而來,恰如海潮湧至。戰機稍縱即逝,井上隊遂一齊呐喊,衝下山坡,粟屋隊見友軍支援亦回身反攻,同明軍展開了一場惡戰。


    近身搏戰之中,明軍騎兵的裝備劣勢顯露出來,除了神機箭和部分三眼神銃外,明騎兵僅攜帶了隨身配刀,論近戰武器,明軍的裝備質量實際上是比不過日本正規軍中的那些武士大爺們手中的精良倭刀的。此外,地形地勢也限製了明軍騎兵的發揮。從礪石峴至碧蹄館,皆是崎嶇狹窄的河流溪穀地形,略平整處則散布民間水田,極不利於騎兵機動。加之頭天晚上天降大雨,地上的冰雪初解,道路泥濘不堪,馬匹的速度優勢蕩然無存,反倒限製了騎兵的行動。又因為連番激戰,人數和裝備均處於劣勢的明軍漸漸不支,戰線開始逐漸向北推移至高陽。


    “誰敢後退,立斬不赦!”李如鬆鞭策士卒,但久戰之下的士兵已疲憊不堪,遍地泥淖更使得戰馬舉步維艱,陷入苦戰中的兵士戰意幾欲消散。


    臨近午時,日軍左右翼的部隊從山上迂回到位,完成了對明軍的三麵包圍,小早川隆景居中,立花宗茂在左,小早川秀包、毛利元康在右,同時發起了總攻。李如鬆見情勢危急,躍馬衝至陣前,身先士卒,往來馳射,轉眼殺死十餘倭軍。


    看到提督大人如此神勇,明軍將士士氣大振,繼續浴血奮戰,雙方又成僵局。


    不過,再神勇也彌補不了裝備和人數上的差距,畢竟都是鐵包肉,戰鬥力究竟多強,還是取決於盔甲裏的一具具血肉之軀,一旦力氣枯竭,平時連隻雞都不敢殺的老太太都能把特種兵給收拾了。而現在,明軍騎兵就身陷體力耗盡的危機,如果不出意外,真的要全員捐軀朝鮮了。而且,後隊楊元的人馬還沒有到。


    因為楊元在得到朱後山季桓之等人的匯報,說領軍援護提督大人,走到一半的時候卻止步停住了。但是別慌,楊將軍隻是叫人去了。稍後,駐紮坡州的另四千人外帶一個炮營風風火火地趕來,匯入楊元的隊伍,一並馬不停蹄地趕往南部的戰場。


    楊元部趕到戰場的時機可以說是極其完美的。在倭軍和明軍都陷入苦戰泥潭的時候,精力充沛的楊元部攜五千人突然殺到,見提督大人被圍在垓心,他即刻命令全軍突擊,同時炮營架起火器,對著倭軍後陣一通狂轟濫炸。倭軍陣型頓時被衝垮,混亂之際也沒細看對方的人數,以為是明軍大部隊到了,紛紛掉頭逃竄。


    李如鬆這樣的人絕不會放棄這種好機會,他見倭軍動搖,立馬命全軍借著新到援軍的底氣掩殺過去。不過日軍後隊源源而至,吉川廣家、黑田長政,以及宇喜多軍的大將戶川達安等紛紛上前夾擊,李如鬆見虛張聲勢不成,隻得下令明軍向北方的惠陰嶺撤退。而日軍不清楚明軍確切數量,亦不敢輕易追擊。


    確認日軍不敢追擊後,李如鬆輕點戰果以及損失,點出斬獲首級一百六十七顆,奪獲倭馬四十五匹,倭軍兵器九十一件,至於己方傷亡,他臉不紅心不跳,在揭報中寫道:“查計陣亡官兵李世華、賈待聘等二百六十四員名,陣傷官兵四十九員名,射打死馬二百七十六匹。”事實上他此次出兵,前中後三隊全部加起來一共出動了七千人,而活著回營的是五千多人,損失足有一千五百多。


    不過倭軍損失要更大,絕非區區“一百六十七顆”首級,因為之前激戰,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有閑工夫砍了人頭帶回來的都是神人。總大將宇喜多秀家撤兵後也清點人數,光立花宗茂一部就減員近一千人,前軍後軍加起來傷亡超過了三千。【*】可以說碧蹄館一役,是撒網捕魚,魚走網破,兩敗俱傷。


    戰役打完,在休整的間隙,就要處理一下別的事情了。


    當看見李提督帶著渾身沾滿泥土與血水的混合物的兵馬回來的時候,朱後山就意識到,將有一件禍事降臨到自己頭上,而原因就在於自己早些時候向李如鬆匯報情報時的口誤,明明是數萬伏兵,說成了數千,如果不是後來找楊元及時糾正,恐怕將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主帥陣亡。


    李如鬆差點被倭奴幹掉,心情肯定不會好,加上李寧一事後,他申明軍法如山,任何人不得觸犯,即便是親弟弟都不行,那麽由此看來,朱後山是躲不過一場重罰了。當然死到不至於,畢竟錦衣衛是皇帝親衛,沒有人敢輕易處決,但處罰決不會輕,嚴重點可能會上報上去,遭到大幅度的貶職。


    如果被貶職,那麽自己可調動的人手比現在肯定不足,報仇之路又要漫漫無期了。朱後山為自己考慮,隻能想著找楊元將軍,讓他幫忙求情,楊元也答應下來,說如果提督要處罰朱千戶,他必定帶頭說情。


    然而在這個時候,倚仗朱熊李三兄弟的關係才能在北鎮撫司有一席之地的季桓之卻站出來說:“不可。”


    熊廣泰當即惱了:“大哥忙中出錯,才誤報了軍情。現在找人求情,你小子卻說不可以,是這麽急著往上爬嗎?可別忘了,如果沒有我們兄弟三個,你早就死在詔獄裏了!如此明目張膽地恩將仇報,你還算是個人嗎?”


    季桓之知道熊廣泰性子急,忍著等他罵完了,才從鼻孔裏噴出口悶氣,說道:“那我問你,李提督說朱千戶謊報軍情,險些使主帥喪生,而此時楊將軍站出來說,朱千戶後來又告訴了他正確的情報,如果你是李提督,聽到後會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


    “朱後山先告訴我假情報,待我率軍身處險境後,才和副將說明真實情況。是否有意陷主帥而與副將謀軍功呢?既然在驛館下手不成,則於戰事中謀害遼東李氏一門三子……”季桓之沒有說盡,因為他已經看見熊廣泰瞠目結舌了。


    李密還是謹慎,問道:“那如果沒有人替大哥求情,大哥又當如何?”


    季桓之道:“如果沒有人出來解釋,那麽頂多是偵察不力,並無任何禍心。看在過往交情的份上,李提督未必會重罰朱千戶。”


    朱後山聽完,經過自己的考慮,默默點頭。不過,季桓之口中“過往交情”一句還是造成了他的驚愕:僅僅是從旁人處聽說李如鬆與自己單獨會麵一次,他就推斷出我與提督有往日交情?


    後來事情的發展驗證了季桓之的判斷,李如鬆的確指責朱後山偵察不力,情報有誤,致使他險些喪師辱國。而楊元在朱後山的再次請求下放棄求情,倒真的沒有再惹出更為嚴重的事端。盡管罵得很難聽,但李如鬆也僅僅是口頭斥責了朱後山一行,並未有更多的處罰,甚至過了一段時間後,還因為他們俘獲了歸化人員(果心居士和中村清兵衛)而給予了他們一定程度上的嘉獎,包括白銀五十兩。


    為此,朱後山心裏慨歎:季桓之這小子乍一眼看不出來,實際智計多段、判斷力極其驚人,如果才不正用,那是真的可怕呀。


    其他人也有同樣的體會,尤其是鄭聞韜、孔定邦等其他太保,聽說了此事後,亦不敢再小覷季桓之這個“黃口小兒”了。


    【*】關於碧蹄館之戰,日軍與明軍的傷亡有多種說法,此處是本人綜合各家論據進行的簡單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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