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與我們門派也算頗有淵源。你的袖箭,是秦世濂傳給你的吧?”


    “你怎麽知道我師父的名諱?”


    季桓之對這個而立之年就滿頭白發的男子說出自己師父的名字一事相當吃驚。季桓之的刀法繼承自曾在戚家軍服役立過戰功的父親,而飛簷走壁的輕功以及內功卻是傳授自一個神神秘秘的自稱秦世濂的老人。


    季桓之至今不會忘記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主動應征當兵,卻因為初試不合格被刷了下來。而他讀書雖然很靈,卻總是掌握不到八股應試的精髓,連續考了三次鄉試都铩羽而歸。就在他倍感前程灰暗的時候,那個奇怪的老人出現在了他的麵前,稍微點撥一番,就讓他所學的辛酉刀法精進了一層。自那以後,每天的傍晚,那老人都會在他老家後山的小樹林裏教他技藝,並要求他保守秘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半年後,季桓之再去後山小樹林找師父的時候,那老人卻沒有按照承諾前來教習武藝,第二天、第三天,老人還是沒有出現,最後,季桓之才明白了,師父不會再出現了。


    “雖然沒有正式行拜師禮,但是秦世濂仍教了你不少東西吧?也包括如何操作這件暗器。”


    白發男子直呼師父名諱,令季桓之有些不悅。可男子接下來的話讓他就生氣不起來了。


    “秦世濂原本是我們門派的一名分堂主,因為寇員外家滿門受難。他愧疚不已,所以苦行僧一般四處流浪。其實他完全沒必要自責,因為寇員外一家的劫難根本就不是他能避免得了的。”


    說的是他師父,怎麽又提到了一個寇員外?季桓之不解,故而詢問男子。


    男子道:“你年紀輕自然不知道。萬曆初年,張居正任內閣首輔時,推行新法,吏治嚴苛。當時工部員外郎寇保衛因為修黃河河堤的事與試圖從中獲利的權宦馮保交惡,因此被設局陷害,黃河決口,寇保衛遭問罪處斬。事後張居正查出河堤決口一事是有人暗中破壞,馮保知道張閣老的作風是絕不會姑息養奸的,故而為了自保,他又指使廠衛偽造寇員外罪狀,致使他們全家連坐,流放雲南。我想秦世濂是因為素來與寇員外交好,眼睜睜看著員外一家遭殃,卻幫不上忙,所以才會暗暗自責的。”


    季桓之心道:想不到關於師父還有這樣一段往事,難怪當時他行為頗有些怪異,應當是那時他老人家的內心正受著折磨吧。


    “你說我師父是你們門派的人,你們到底是什麽門派,為什麽從救下我到將我帶到此處來,這麽久了還是遮遮掩掩,不肯告訴在下,而且就連閣下的名字,都遲遲不願意說出口呢?”


    男子道:“既然你已經認秦世濂是自己的師父了,那麽就相當於自認是我們門派的人了,那麽告訴你也無妨了。聽好了,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萬羽堂的一名堂眾。至於我嘛,乃是北直隸分堂、真定分壇壇主元道奇。”


    季桓之聽著震驚:北直隸分堂、真定分壇?光聽這名頭,此門派的勢力已經是遍布兩京十三省了,為何我在錦衣衛中當差月餘,連一點關於這個門派的消息都沒聽過?


    元道奇向他解釋:敬思家國、孝禮祖宗、恪守信義、感天行道,傳到現在,萬羽堂已經是第十六代了。萬羽堂自宋孝宗淳熙年間建立以後,就常常在社稷興亡中出力,抗金抗蒙、元末起義,都有萬羽堂的參與。隻不過他們運氣不好,因為老家位置的原因,元末時候他們幫的是張士誠。在大明立國以後,為躲避老朱的報複,他們幫派就不得不隱匿起來,這一躲就是二百餘年,以至於現在提起萬羽堂三字,江湖上都鮮有人知曉。


    而此次總堂主要親自來京師,是為了兩件事情,其一、寇員外全家遭流放的時候,有兩個小女兒僥幸逃脫,據說現在流落到了京師,他們要找到這兩名女子;其二、元氏家族有一件遺失了幾代的寶物,聽說前幾年被江洋大盜杜江竊得,而杜江現在被關押在北鎮撫司詔獄,他們要設法尋回那樣寶貝。


    解釋完了這些,元道奇繼續對季桓之說:“所以,你身為萬羽堂堂眾,有義務幫忙。”


    “等等——”季桓之擺出打住的手勢,凝眉道:“我怎麽就是你們的堂眾了,我可沒答應過你。”


    元道奇冷笑道:“既然你認秦世濂是自己的師父,而秦世濂又是我萬羽堂的分堂主,那你自然也就是我萬羽堂的堂眾了——還有我們有十大堂規,二十大守則,三十大戒條,八十小戒條,如果犯了其中一條的話,就算你表麵上是南鎮撫司的人,也要身受九九八十一刀而死。”這已經不是闡述,而是赤裸裸的恐嚇了。


    季桓之掃了眼四周圍衝自己橫眉冷對的男男女女,控製不住自己咽了口唾沫。


    威脅完,元道奇忽又擺出一副笑容可掬的麵目,道:“再者說了,我救你一命,你也理當報答不是?”


    季桓之愣了許久,才發出“嗯”的一聲。


    見他答應下來,周圍一幫人立即和顏悅色地看著他。


    而季桓之心裏叫苦不迭:先是跟我要錢,現在又向我索求回報,雖說是他救了我,提出要求也合乎情理,可這樣的行為總讓人感覺有點別扭,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稍後元道奇叫人拿來一塊燒紅的烙鐵,衝季桓之道:“既然你已加入我萬羽堂,那麽就得在你的左臂刻上我們的標記,以便堂中弟兄識別。”


    季桓之看見烙鐵就想起了前些日子被東廠廠役拷打的經曆,他立刻緊鎖眉頭,搖頭擺手拒絕道:“不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堂堂六尺男兒,豈能受此烙印?”


    見對方拒絕,元道奇思前想後,遂放下了烙鐵,說道:“也對,你在鎮撫司當差,若真烙上了這個印記,萬一被廠衛的人瞧見,反倒引起懷疑。那便不替你烙了,但你往後可要處處留心,否則死在自己人手上,豈不冤枉?”


    “我自會小心的。”季桓之嘴上說著這話,心裏想的卻是:誰跟你留心不留心的,往後我可不想再碰上你們這幫人,


    元道奇命人撤了火爐和烙鐵,又對季桓之說:“我們堂內弟兄人手不足,另外重要的事情交給手下人不太放心,所以我今日才會親自出馬,射殺暴雪坊刺客救下你。那北鎮撫司的李密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宅中,見到院內一片狼藉,外加一具死屍,必定會認為你是遭到了襲擊才被劫走,不算是畏罪潛逃。按照承諾,我們會設法幫你洗脫頭上的罪名,給你化妝一番,做成僥幸逃脫的樣子回到鎮撫司,不過你回去之後必須得替我們做一件事。”


    聽到可以回去,季桓之心中喜悅,忙問:“什麽事?”


    元道奇叫人拿來一封信,遞給他說:“麵見南鎮撫司指揮僉事童觀海,把這封信交給他。”


    季桓之道:“我不過是區區力士,怎麽可能見到童僉事?可不可以找人中繼?”


    “不行。”元道奇表情嚴肅,說:“務必交到他本人手上,而且越快越好,萬不可耽誤時日!”


    見元道奇如此正經,季桓之隱隱感覺這封信幹係重大,便不敢怠慢,接過信塞在中衣裏麵掖好,答應道:“季某必定送達。”


    “另外還有一件事。”


    “還有事情?”


    “你回去之後,開始肯定還是驛館刺殺案的嫌犯及證人身份,這副鐐銬繼續戴上,免得惹人懷疑。”


    季桓之還以為是什麽好事呢,原來是要把他給銬上。


    “不過在銬上之前,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什麽東西?”


    元道奇從方桌上拿起一隻七寸長、兩寸寬的小匣子,塞進季桓之的右袖裏固定好,再讓他將中指套進線圈裏。


    季桓之馬上意識到了,“這是——”他扯了下中指,匣子裏啪地彈出一片精鋼刀刃,複又扯了一下,刀刃便“嗖”地收了進去。


    元道奇又遞給他五支袖箭箭矢塞進左袖匣子裏,而後說:“弩箭雖然有一定威力,但沒有望山,準頭實在太差。給你一柄短的防身用。正好兩樣東西的線圈都是銀的,別人看見了你就說是戒指。”


    季桓之又試了試右手的袖劍,感覺若想控製自如還需要一定的練習。


    元道奇最後又囑咐道:“現在暴雪坊希望你死,而東廠希望你活著,但是切記,這兩邊都不是什麽好人。你身處其中,一定要處處留神、萬事小心,切不可被他們利用了。”


    季桓之點頭道:“我記下了,隻是——”


    元道奇問:“隻是什麽?”


    “隻是為什麽身處其中,可能被多方利用的人偏偏是我呢?我入鎮撫司當差不過月餘,而且隻是一介力士,和任何勢力都沒有瓜葛。”這個疑問在季桓之的腦海中已經盤旋許久了。


    “這個嘛——”元道奇左思右想,最終給出了答案:


    “因為你倒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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