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季桓之在李密的小宅院裏喝了一天涼水,傍晚時分突然遭人刺殺,就在命懸一線的時候又被第三人救下。那人要求季桓之跟他走,否則會有性命之虞。在季桓之表達了不信任後,那男子問他:“你到底明不明白這些天自己經曆了什麽?”


    季桓之尋思:不就是守衛驛館失職,追捕刺客反而被誣告,而後又被莫名其妙地放出來,跟著北鎮撫司的人查案嗎?他將自己的理解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男子微微搖頭,說道:“非也。你再仔細想想,僅僅是被誣告嗎?”


    季桓之冷不丁想到:自己被東廠抓走後,那些拷問自己的廠役試圖引誘自己說出同僚上司的名字,以作為同黨處理。


    “嗬嗬,要害就在此處。”男子斂容正色道:“你的上司是王德光王總旗,當然,王德光在這次的事件中不過是個小角色。總旗上麵是百戶,百戶?也是小角色。百戶上麵是千戶,千戶?還是小角色。”那男子說著說著卻變成了自問自答,他一級級往上數,一直數到了從三品的指揮同知,搖頭歎道:“依然是小角色。”


    季桓之聽他一級級地說都是小角色,倍感訝異,對該男子也愈發懷疑,心想:在你嘴裏連指揮同知都是小角色了,那你又是幾品官?


    “指揮使?”男子還在念叨:“勉強算個中等角色吧。”


    季桓之終於忍不住了,問他:“指揮使再往上可就是左都督了,你這麽一級一級地往上數,有什麽意義嗎?”


    男子卻仍舊兀自道:“左都督,差不多了——比左都督還大的是什麽?”


    季桓之愈發覺得男子是在胡言亂語。“左都督掌管錦衣衛,乃是正一品武官,哪裏還有比左都督更大的了?”


    想不到男子麵露邪詭的笑容,反問他:“我大明果真沒有比左都督更大的嗎?”


    季桓之不言語了,明明是四月,他卻感到有一股寒意流遍全身,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看到季桓之現在的表現,男子相當滿意,問他:“現在明白了?你想活命嗎?”扯上這麽大的事,能留具全屍都是莫大的幸事,遑論活下去了。季桓之連忙點頭。男子道:“那你現在就跟我走,去見我的堂主。再晚些,李總旗就要回來了,那時便走不了了。”


    而後,男子又在季桓之的請求下,撬鎖打開正房門,取走了那把佩刀,二人爬上房頂,在逐漸變濃的夜色保護下,離開了這片街區。


    在跟隨男子的途中,季桓之發現對方一直是貓著腰、邁著小碎步,像踩著兩隻風火輪一樣在高低不同的屋頂快速移動,步法與暴雪坊刺客的輕功大相徑庭。與其說是輕功,倒不如看成是山林裏獵食者的動作更為貼切。但無論是大步輕躍還是小步疾趨,季桓之覺得這兩種步法都不是很適合自己,因此跟了男子一段時間,他找不準節奏,外加饑餓,又要爬上爬下的,累得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到了。”行至一棟三層小樓的屋頂,男子掀起屋頂的一處木板蓋,像耗子一樣靈巧地鑽了進去。


    “就是這兒?”季桓之在黑黑的洞口朝下張望,問道。


    “沒事的,下來吧。”


    季桓之忐忑不安地跳了下去。剛踩到地板,裏麵就有蠟燭點亮,他身後一人一扯懸著的一根繩子,就將木板蓋拉下來重新蓋好了。


    之前引他進來的男子卸下弓弦,將小梢弓和箭囊一齊丟給另一人,隨後一撥弄頭巾,竟生生摘下了一圈假發髻,露出了他原本的潔白如雪的頭發。


    季桓之看了一愣:“閣下高壽?身手竟然如此矯健!”


    “三十一。”那男子解了護腕,拆下一件又一件身上的各類致命小物件,在旁邊的大方桌上排好,說話的語調都有了變化,分明威嚴了許多。而屋內其餘人除了幫著忙活的,其餘人也的確垂手肅立,對他恭敬無比。


    季桓之不敢相信:“三十……一——那閣下為什麽……頭發都白了?”


    “因為我每天都去勾欄院喝花酒。”男子嚴肅地說完這一句,又忽然咧嘴道:“開玩笑的。我這白頭發乃是家傳,天生如此。因為這顏色太惹眼,故而我們家人出門在外,都要戴著假發髻。”解釋完,男子問屋裏其他人:“總堂主現在二樓嗎?我要去見他。”


    屋中人答道:“回壇主的話,總堂主不在。他剛才臨時飛鴿傳書來說路上有事,會耽擱一兩日。”


    “這麽不巧?”男子不禁皺起眉頭沉吟一句。


    季桓之在旁邊聽著覺得古怪,聽他們的稱呼,壇主、堂主,都是江湖門派裏的職位,可壇主分明要比堂主更大,但這男子為何非要問一句關於“總堂主”的話,態度還那麽恭敬呢?不過他很快就會了解到,他現在麵對的這個門派,為了迷惑外人,裏麵的職級名稱是故意倒著排的,堂主、壇主、舵主、門主,裏麵最大的是總堂主,門主或者掌門,反而是最低一級。


    看著方桌上排開來的各式精巧武器,季桓之發現其中也有袖箭,匣子和自己的那一副形製極為相似,很像是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於是他問被稱為壇主的男子:“這麽久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另外你們又是哪一門派?”


    男子既像是開玩笑卻又帶著點一本正經地說道:“想知道嗎?想知道就加入我們。”


    季桓之感到哭笑不得,問個名字還得加入你們幫派?如此遮遮掩掩,怕不是什麽旁門邪派吧?


    男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瞥了眼他那比另一邊顯得鼓囊些的左袖,說出一句令其驚訝的話來:“其實你與我們門派也算頗有淵源。你的袖箭,是秦世濂傳給你的吧?”


    季桓之下意識地握住藏在左袖裏的袖箭,這玩意裏原本有五支弩箭,但追捕刺客用了一支,後來被東廠抓走繳了收走了四支,如今裏麵空空如也,所以他之前麵對刺客的時候才無法用袖箭防禦。


    季桓之聽到這個名字,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師父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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