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賜婚(三更)


    君上的生辰,大凡能入宮拜謁的,無非都是朝中要員及其家眷。還要除去在外戍邊的將領,各地主事的要員,外出公幹的使臣,七月初九當日能入宮為君上慶生的其實並不多。


    按子桂和汀蘭所說,入宮的妝容既要端莊隆重,卻又不能太過穠豔。


    孟雲卿雖然胖了些,但五官裏透著幾分精致嫵媚,配上這樣端莊隆重的妝束反倒好看。再加上層層的正式禮服,將多餘的贅肉裹得嚴嚴實實,除了有些遭罪,看起來也不像平素那麽胖乎乎的,稍稍有些風韻而已,反倒顯得幾分華貴討喜。


    馬車上,段旻軒便笑她,整個人緊張得像個布偶娃娃似的。


    都想伸手去捏她的臉,還好孟雲卿及時躲開。


    她是緊張,但更多的是衣裳真緊。


    音歌就在一旁給她扇扇子。


    女眷入宮可以攜帶一名婢女,她身邊的丫鬟要屬音歌機靈穩妥些,又跟著外祖母見過世麵,最合適。


    音歌就趁機老生常談:“姑娘早瘦些多好,就不用遭這般罪了。”


    孟雲卿抿了口茶水,是啊,這會子倒是嚐到苦頭了。


    渾身都拘謹得很,還不敢亂動。若是出汗,妝便花了,音歌又難補妝,更得不償失。


    她詢問般看向段旻軒,憂心忡忡:“這樣的入宮拜謁,一年裏有幾次?”


    段旻軒笑得更歡,放下折扇,掰著指頭算了算,似是十根指頭都算不清似的。


    她惱得很,隻得瞥目睨他。


    他才道:“宣平侯府是一品軍侯府,日後的侯夫人大大小小的節慶都跑不了,少說,應當也有十餘二十次?”


    少說也有十餘二十次?


    孟雲卿真駭住了。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腰,有些鬧心得看向音歌。


    音歌掩袖偷笑。


    ……


    宣平侯府在京中的黃金位置,離宮中更是不遠。自侯府出來,在馬車上費了不多時間,就到了宮門口。宮門又分為外中內三道,最外的一道是可以進出馬車的。


    宣平侯府的馬車行到外門時便暫時緩和了下來。


    段旻軒撩起簾櫳。


    隻見入宮的馬車已然排起了長隊,要進去怕是還需要一些時候。


    孟雲卿便也跟著往外瞅。


    她過往沒有出入過宮殿,說不好奇才是假的,更何況這裏還是蒼月?


    時值六月,天色亮得很早,眼下陽光就已經很盛了。照在琉璃色的宮瓦上,稍稍有些耀眼,宮牆內的景色就清清楚楚映入眼簾,波瀾壯闊,大氣恢弘,的確是往日不敢平白想象的。


    音歌也好奇,就隨著她一道看。


    蒼月在臨近幾國中國力最為強盛,也被周圍幾國奉為天/朝/上/國,宮中的富麗堂皇自然遠非燕韓國中可比,隻消一眼,心中便唏噓不已。


    這鋪路的青石板,光澤打磨得極好。


    宮牆上雕刻的紋路更是巧奪天工,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工才能鑄造出這樣的鬼斧神工。


    光是這外門通往內門的道路,就已雍容華貴,讓人讚歎不已,還不知道這內門該是何光景。


    不多時,孟雲卿收起目光。


    入了宮,不比旁的地方,還需謹言慎行。


    稍後,等馬車行到中門,就要落車了。


    從中門一直步行到內門的這一段路程便不長了。


    等到內門,就會和段旻軒分開兩處,段旻軒去大殿,她和其餘女眷要先去後宮請安。


    思及此處,馬車已然行至中門。


    段旻軒先下馬車,然後扶她下來。音歌怕她踩了裙擺,就跟在身後替她牽著裙擺和袖間垂下的流蘇帶子。宣平侯府周圍的馬車,也陸陸續續落下了各府的官員和家眷來。


    這京中見過宣平侯的大有人在,但見過孟雲卿的實則很少。


    孟雲卿是孟老爺子的嫡親孫女,旁人自然都要來打聲招呼。


    於是自中門的一路上,問候聲都不絕於耳。孟雲卿大都不認識,便隨著段旻軒,向有的頷首致意,有的福身問候,還有的抿唇笑笑就好,總歸,聽段旻軒的就不會有錯。


    這一路雖然不長,上來問候的人卻實在太多。


    她有些招架不住,音歌見縫插針,撿著空閑便給她擦汗。


    她也趁機偷偷喘息。


    還未到後宮,都已手忙腳亂一般。


    段旻軒就在一側寬慰,放心。


    她點頭。


    自然,這一路也遇見了王芷嫣,周瀟瀟等人。雖然自後花園那日之後,大家見麵的機會也不多,但段旻軒的態度已然明了,他同孟雲卿的親事隻怕也是板上釘丁之事。所以幾人雖然心中不喜歡孟雲卿,但麵上終須過得去。遇見了,就隨同父母,與段旻軒和孟雲卿寒暄。


    這樣的大日子沒見到老侯爺,一路上,問起老爺子的人便更多。段旻軒應道老爺子身子骨好,九月裏就會回京了。旁人也都順水推舟,說屆時再來宣平侯府拜謁。


    段旻軒從善如流。


    好容易從中門到了內門,孟雲卿心中暗暗舒了口氣。


    可馬上要同段旻軒分開,心中又似忽然沒有了底氣一般,惶恐得很。


    “別怕,你是老爺子的孫女,這宮中沒有人會為難你。”他溫和笑了笑,身後不遠處有同僚應了上來,又轉身招呼。


    孟雲卿窸窣歎了口氣,她哪裏是怕有人為難,隻是在陌生的地方,要如何說如何做,即便子桂和汀蘭都教過多回,心底還是不安罷了。


    “雲卿!”問得這聲,她和段旻軒紛紛轉身。


    就見謝寶然在身後興高采烈招收,她身側的正是將軍夫人。


    謝寶然這聲喚得大聲了些,周遭都投來目光。


    將軍夫人點了點她的頭,示意她在宮中規矩些,她才捂了捂嘴,隻是墊著小碎步往孟雲卿和段旻軒這端飄來。她個子本就高挑,這一路小碎步就讓人有些好笑。


    將軍夫人就在身後掩麵,好似丟不起這個人。


    孟雲卿遠遠朝她福了福身,將軍夫人頷首,慢慢走來。


    段旻軒原本就是托了將軍夫人照拂孟雲卿的,將好在內門這裏遇到,便不需再特意等候。


    “勞煩將軍夫人了。”


    “不麻煩不麻煩。”卻是謝寶然應聲的。


    將軍夫人佯裝要打的模樣,謝寶然就躲在孟雲卿身後伸頭扮鬼臉。


    孟雲卿忍俊不禁,將軍夫人索性懶得理她,朝段旻軒道:“去吧。”


    段旻軒再回頭看了看孟雲卿,孟雲卿笑眯眯點頭,他才轉身離去。


    孟雲卿先前還有些擔心,眼下,同將軍夫人和謝寶然一處了,心中便踏實了不少。


    將軍夫人特意叮囑謝寶然:“雲卿是第一次進宮,你不許鬧幺蛾子,添亂子,記住沒有?否則讓你孟爺爺和爹爹知曉了,非揍你一頓不可。”


    謝寶然吐了吐舌頭,“知曉了。”


    爹爹那麽疼她,怎麽舍得揍她!便扯了扯孟雲卿衣袖,兩人一左一右跟在將軍夫人身後。


    ……


    文帝後宮充盈,子嗣卻不多。


    太子容覲是周皇後嫡出的獨生子,地位穩固,年少時就由文帝親自帶著參與朝政。旁的妃嬪這些年也生了四五個皇子,卻都是幼子,最大的也才*歲,其餘的都是公主。


    文帝雖然有寵愛的妃子,東宮的地位卻無人能撼動。


    故而,蒼月沒有皇位之爭。


    後宮的妃嬪也都以周皇後為首,後宮其實清淨,少藏汙納垢。


    早前,謝寶然就同孟雲卿說過這些,也告訴她到後宮請安時不需要擔心旁的,蒼月的後宮沒有這麽多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牽連不到京中的幾個世家頭上。


    旁人恭維,或避著她們還來不及。


    孟雲卿也記在了心中。


    剛入內門,就有周皇後身邊的幾個嬤嬤和侍婢來迎。


    入宮請安的女眷雖多,也分品階,迎去的地方也自然不一樣,不可混為一談。


    郭嬤嬤是周皇後身邊的老嬤嬤,遠遠見到將軍夫人便迎上前來,恭敬行了禮:“將軍夫人,謝小姐。”


    目光瞥到孟雲卿,眼生了些,衣著打扮卻大方得體,應是出自京中世家。將軍夫人便道:“郭嬤嬤,這位是宣平侯府老侯爺的孫女,雲卿。”


    郭嬤嬤眼中微微亮了亮,久在宮中,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便也不至於失禮:“原來是孟小姐,倒是同老侯爺不太掛像。”


    郭嬤嬤是宮中的老人,又是周皇後身邊最得力的嬤嬤,說這些話不為過。


    孟雲卿頷首致意:“郭嬤嬤好。”


    郭嬤嬤笑了笑:“孟小姐客氣了。”言罷,又道:“將軍夫人,兩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郭嬤嬤果然將將軍夫人和謝寶然,孟雲卿引到周皇後處。


    周皇後這裏的女眷不多,不消想,也知曉是京中幾家顯赫世族家中的女眷,孟雲卿又見到了王芷嫣,沈悠和周瀟瀟等人。


    周皇後原本在同杜國公夫人說話,見到郭嬤嬤領了她們三人前來,便停下了下來。郭嬤嬤上前,小聲說了幾句,周皇後的眼光就朝孟雲卿打量過來。


    孟雲卿稍稍低頭,不衝撞了她的目光。


    周皇後笑了笑:“雲卿,來本宮這裏。”


    聲音很溫和,又擺了擺手,殿中便紛紛矚目。


    幾位夫人沒有見過孟雲卿,身邊的女兒或孫女卻是知曉的,就都私下說起。殿中多有恍然大悟的神色,便都默契看向周皇後和孟雲卿這端。


    周皇後開口,孟雲卿緩步上前,也不抬眸,恭敬行了宮中的叩拜大禮。


    她是初次進宮,又是頭一遭見到周皇後,子桂和汀蘭交待過,當行這樣的大禮。


    周皇後聽聞她自幼長在燕韓,才到京中不久,沒想到蒼月的禮數卻很周全。再加上她本是孟老爺子的親孫女,文帝也囑咐多照應些,周皇後心中就更為喜歡。


    “好孩子,起來吧。”也不喚平身或免禮,倒像是親近的長輩一般。


    孟雲卿聞言,才起身上前。


    之前低眸是禮數,眼下再垂著頭,反倒是不敬了,便依著子桂和汀蘭所說,大方抬眸,輕顰淺笑。


    竟不像初次入宮之人。


    這便是世家貴女,周皇後心中是滿意的。


    再細下端詳一翻,心中便有數了,胖隨胖了些,五官裏隱隱透著幾分穠豔嫵媚,尤其是這幅眸子,明眸青睞。


    周皇後主持後宮多年,自然閱人無數,怎樣的女子沒有見過?這孟老爺子的孫女若是瘦了下來,便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怕是比殿中的這些貴女都要姿容出挑得多。


    周皇後斂了目光,笑容款款道:“難怪旻軒說你長得不像老爺子。”


    喚得是旻軒,足見親厚。


    孟雲卿福了福身。


    周皇後繼續道:“還是孟老爺子有福氣,孫女和外孫都討人喜歡得很。”


    殿中都曉周皇後是在恭維孟老侯爺,便紛紛附和。


    周皇後又喚她在一旁坐下,問了些何時來的京中,是否習慣等等,孟雲卿如實應答,分毫不像十四五歲的小丫頭一般拘謹,她說的話,周皇後覺得很耐聽。


    殿中也嗅到氣味,今日周皇後的心思大抵都是放在孟老爺子孫女這裏的,也都知趣。


    謝寶然就時不時朝殿中看看,見孟雲卿很是穩妥,就朝將軍夫人道:“我早前還擔心雲卿呢……”


    言外之意,沒想到這麽得體。


    將軍夫人也悄聲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謝寶然挽了挽她胳膊笑,恰好周圍有旁的世家夫人來,便正襟危坐起來。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也到了宣見各宮和其餘要員女眷的時間。


    郭嬤嬤輕聲提醒,周皇後才停了下來,吩咐一聲,喚進來吧。


    孟雲卿便退了下去,同將軍夫人和謝寶然一道。


    謝寶然笑了笑,私語道:“我娘親誇你呢。”


    不等孟雲卿開口,又補充:“順道說了我一通。”


    將軍夫人瞥目:“還好意思?”


    言語間,幾個宮女將殿門全部打開,隨著主事嬤嬤的一聲宣喝,門外的妃嬪和女眷們也依次進入殿中,齊齊向周皇後問安。周皇後簡單寒暄兩句,就賜座。


    座位是早前就定好的,有宮女指引著。


    謝寶然扯了扯孟雲卿衣袖,“那便是徐添的姨母,蘭貴妃,是不是不像?”


    孟雲卿順勢望去,蘭貴妃的位置不在殿中,就在周皇後的主位一側。


    文帝隻有一個貴妃,地位尊崇。


    孟雲卿看去,也正好遇上蘭貴妃的目光。


    她便垂眸,好似方才是眨眼一般,不露痕跡,而後轉向謝寶然說話,卻也不會尷尬。


    蘭貴妃也沒有再多留意。


    稍後正殿有慶生的宮宴,眼下,算是後宮女眷的小聚,雖有酒水卻無歌舞助興,不能奪了主宴的先聲。殿內便是許久不見的女眷們在一處說話和飲酒,一時衣香鬢影,衣袖連訣。


    而後是三五成群向周皇後單獨拜謁請安,說些吉祥的話。


    周皇後也讓貼身的嬤嬤準備了封賞,討個好彩頭。


    ……


    在周皇後殿中待到了晌午前三刻,正殿中有近侍官前來通報,大致是說正殿那頭已經準備妥當了。


    周皇後便起駕正殿。


    殿中的妃嬪和女眷也依次出了殿中,往正殿那頭去。


    等到正殿那頭,在周皇後宮中的位置就打散,宮女直接領了孟雲卿到一處,段旻軒已然在此處落座。見到她,目光裏便有詢問之色。


    等孟雲卿落座,才微微點頭,應了句:“還好。”


    她都說還好,便是好了。


    段旻軒也放下心來。


    今日不過走個形勢,他同容覲說起過賜婚的事,老爺子也同君上去了書信,君上不過托周皇後在後宮看看孟雲卿。除非有大的閃失,應當都不會為難。


    看孟雲卿的模樣,應當沒有大礙。


    他心中的石頭便放下來。


    抬眸,見將軍夫人的位置正好在對坐,便也點頭致意,朝將軍夫人道謝。


    有將軍夫人在,他方才心中才踏實穩妥。


    將軍夫人笑了笑,言外之意,在周皇後那裏很好,無需擔心。


    孟雲卿沒有多留意,因著周遭許多目光往她身上聚,她也不好四下胡亂看去。好在方才在周皇後殿中已經習慣了四處投來的好氣目光,不至於此刻在正殿中失了禮數。


    隻是借著喝茶的縫隙,抬眸看了看。


    還真是有好些眼熟之人,譬如孟既明,譬如遊玉迅,還譬如徐添等等,似是同旁人一樣,都在打量她。


    許是她過往不曾穿著打扮如此正式過,再加上當日在宣平侯府,她又借爺爺的名義嚇過眾人一回,眼下在殿中老老實實坐著,才會覺得匪夷所思吧。


    再飲一口茶,也不費神多想了。


    瞥到宴席的桌上有酒,忽得想到有人是不能喝酒的,就輕聲問他:“有酒?”


    意思是,他要喝嗎?


    他酒量不好,又是在正殿中,會不會……


    他眉間微挑:“是在擔心我?”


    她是擔心他撐不到回宣平侯府,不是說今日君上會賜婚嗎?若是出亂子的話……


    她腦子裏想的竟然是這些。


    段旻軒便莞爾。


    她忽覺方才好似被他看穿了一般,臉上就揚起一抹緋紅,紅得有些突兀。


    他輕聲道:“我就不會買通一兩個宮娥?”


    買通宮娥?


    孟雲卿莫名看他。


    他瞥了瞥身後,孟雲卿也跟著瞥過去。


    果真見到每桌之後,都有一個捧著酒壺的宮娥在輪守。宮殿後端,每一豎排的幾桌還有專門負責傳菜和上酒的宮娥。如此一來,孟雲卿便明了了,不由笑了起來:“膽子有些大。”


    段旻軒笑得更歡:“真信我買通了宮娥?”


    她倒是好糊弄。


    孟雲卿不解看他。


    他也端起茶杯,借著飲茶的功夫,悠悠道起:“自然是有人默許的。”


    孟雲卿才反應過來,既是在正殿中,哪有那麽容易買通宮娥的?


    有人不過玩笑話而已。


    定然是得了默許,才有恃無恐。


    這是又拿她逗樂。


    孟雲卿有些惱,也就低頭飲茶,不作搭理了。


    ……


    等到差一刻到晌午,宮外腳步聲傳來,正殿裏便有近侍官高聲宣喝,君上和太子到。


    殿中紛紛起身相迎。


    孟雲卿也跟著段旻軒起身照做——執拱手禮,低頭垂眸。


    待得殿中主位相繼落座,聽到威嚴有力的一聲:“平身,入座吧。”


    殿中才又齊聲道了句“謝君上”,相繼坐下。


    等到坐下,孟雲卿才敢抬眸打量殿上主位。


    正中間坐得自然是文帝和周皇後,文帝身著正黃色的龍袍,雖然和顏悅色,卻不失天家威嚴,同周皇後一道居主位正中,雍容莊重。


    正中的主位兩側又更置了一張案幾。


    一張案幾旁坐得是方才見過的蘭貴妃。


    另一張案幾旁落座的華服男子,身著一身黑色的龍袍,但細看之下,龍袍上的龍爪並非是九爪,而是八爪。


    九爪是真龍天子。


    八爪便是東宮儲君。


    那這張案幾上落座的,便是東宮太子容覲和太子妃。


    思及此處,就見太子容覲目光朝這遭看了過來,孟雲卿還當是錯覺,順勢瞥過頭去。


    段旻軒卻是應向這道目光,嘴角牽了牽。


    容覲不動聲色,做了個輕哼表情,不置可否。


    旁人的注意力都在文帝身上,便都沒有留意到他二人。主位上,文帝許是見到這滿滿一屋子前來慶生的人,心情大好,酒席還未開始,便率先舉起了案幾上的酒杯。


    殿下,眾人就也向著殿上舉杯。


    容覲便帶頭:“兒臣恭賀父皇福如東海,萬壽無疆,壽與天齊。”


    殿下紛紛照做:“臣等恭祝君上福如東海,萬壽無疆,壽與天齊。”


    東宮領了敬酒,酒宴算是正式開啟。


    待周皇後吩咐一聲,殿中的宮娥便開始陸續斟酒上菜,宮廷樂師和舞姬也載歌載舞,一時間,殿中觥籌交錯,妙音不絕於耳,又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尤其是第一支舞,領舞之人孟雲卿當日在宣平侯府的後花園見過。


    名字雖然喚不出來,卻因著對方生得貌美印象極其深刻,今日才見舞姿更是引人矚目。


    宮中向來不缺舞姬,這個時候能在殿中領舞的,一定是精心安排,又經過周皇後首肯的。


    孟雲卿道:“我見過她。”


    段旻軒笑了笑:“是禦史台劉大人的女兒,劉玉歆。東宮尚缺一名良娣。”


    他果真什麽都清楚。


    孟雲卿摘了些水果,剝了剝皮,送入口中,不再多問。


    衣裳有些緊,她不敢多吃,便隻能撿些不漲肚的水果和果子酒來飽腹。


    文帝和周皇後正同前排的幾位老臣說話,都是朝中有資曆的老人,文帝眼中便都和顏悅色,相談甚歡,不時舉杯相邀,場麵很是和諧。


    殿下的人也自娛自樂。


    周遭之中也有舉杯相敬的,段旻軒便也禮尚往來。


    孟雲卿才確信,宮娥給他斟的應當是水,不是酒。


    果然,這宮中的規矩雖多,套路也多,若非他提起,她哪裏猜得透。


    於是他飲酒,她也沒多問,隻是有旁的女眷招呼時,她也舉杯應承。尤其是第一支舞快要結束,目光瞥到殿上周皇後朝她笑,手上的酒杯還是滿的,她也學著殿中旁的女眷一般,舉杯送至額間,敬了敬,方才掩袖飲了下去。


    殿中給女眷備的都是果子酒,不醉人,隻是甘甜隨著喉間沁入四肢百骸,還是有些撩人心扉。


    不多時,第一支舞曲結束。


    文帝停下說話,帶頭鼓掌,殿中也隨著鼓掌。


    再往後,自然就是文帝和周皇後同禦史台劉大人稱讚幾句,而後再由東宮和太子妃這端出麵,說些讚譽之詞,文帝和周皇後便借著生辰的喜慶,順水推舟將東宮的良娣之位定下來。而後,殿中便是恭賀之詞,場麵熱鬧不已。


    禦史台的劉大人更是滿麵紅光,酒中不輟。


    周皇後也賜酒給劉玉歆。


    隻等這一幕結束,劉玉歆才滿臉嬌羞退出殿中,良娣之事才告一段落。


    良娣之事告一段落,樂聲又起當作背景,殿中的舞蹈暫時歇一歇,好供文帝和周皇後同群臣說話。


    蒼月國中近來的大事便是衢州的賑災。


    衢州附近遭了天災,賑災卻及時,處理得又妥善,文帝龍顏大悅。不僅下了折子批示讚譽,更在關進的提議下,宮宴時破格邀請了林冕。


    談到衢州賑災,文帝便點了關進和林冕出來。


    見到關進和林冕,孟雲卿倒是眼前一亮。


    他二人坐在角落裏,先前她沒在殿中看見他們。


    關進和林冕是衢州故交,孟雲卿見到他們,心中幾分歡喜。


    關進本是浦州郡守,賑災是分內之事,沒有加官進爵,行得隻是犒賞。早朝後,關進便將犒賞悉數捐贈給了衢州縣衙,用以救濟災民,文帝聞後更是大加讚賞。


    這宮宴上就讚譽不斷。


    至於林冕,官職不高,因著賑災良策和百姓的口碑,又有關進的大力舉薦,得了吏部的賞識。六月回京複命時,便從衢州城守調回京中,在工部任侍郎職,算是得了重用。


    文帝還欽點林冕整理和編纂近年來的災情處置,留作後用。


    林冕就一直等到賑災結束,才回京著手這些事項的處理。


    總歸,衢州賑災,殿中有目共睹,文帝都出來親自背書,殿中的迎合聲哪裏會少?


    等到關進和林冕回了位置,殿中都以為會開始下一輪歌舞,不想文帝卻開口問起了段旻軒來:“聽關進和林冕說起,衢州賑災時,宣平侯和孟老爺子也在衢州?”


    段旻軒便應聲起身,拱手道:“當日微臣和外祖父正好在衢州,關大人和林大人在主持賑災之事,災情緊急,微臣便同外祖父去兩位大人處,看看有什麽可以從旁協助的。”


    原來宣平侯和孟老爺子當時也在衢州?


    殿中紛紛錯愕。


    倒是沒聽宣平侯府提起過。


    文帝擺擺手,示意他落座,笑眯眯道:“罷了,你和孟老爺子性子一樣,旁人不說你們也不會提。關進和林冕都同朕說過了,衢州賑災的時候,你和孟老爺子經手了災糧的分發,治安的維持。中途還有次災糧被山賊惦記,軍中尚且來不及處理,衢州城又急用,還是宣平侯府出麵解決的。朕應當同孟老爺子和你好好飲一杯,今日孟老爺子不在,你代勞。”


    段旻軒便又起身,推杯至額間,敬了敬,才同文帝一道,一飲而盡。


    這一杯是替老爺子喝的。


    宮娥又斟滿了一杯,段旻軒接過。


    容覲也順勢起身:“父皇,不如這杯由兒臣代勞。”


    段旻軒雖是宣平侯,卻畢竟是朝中晚輩,文帝若是連飲兩杯,難免日後朝中會有微詞,容覲處置得當。


    文帝笑允。


    容覲便也舉杯:“宣平侯,這杯,由本殿代父皇敬你。”


    “多謝殿下。”


    兩人執禮,心照不宣,便又一飲而盡。


    待得段旻軒落座,殿中的幾個老臣就開始笑容款款讚許,宣平侯府孟老侯爺是三朝老臣,為蒼月征戰沙場,功勳累累,如今老侯爺雖然告老還鄉了,宣平侯卻承襲了孟老侯爺慣有的忠君愛國之風,堪為朝中典範。


    一人如此說,旁人就開始讚同。


    一時間,殿中便都議論紛紛,私下也好,公開也好,說的都是宣平侯府的好話。


    連孟雲卿都聽得出來是在順著文帝和東宮的話造勢。


    而後,周皇後也開口道:“所以君上和本宮都覺得孟老爺子好福氣,巧得很,今日本宮正好也在宮中見了孟老爺子的孫女,端莊大方,和本宮很是投緣,君上要見見。”


    明眼人一聽就知是在鋪路。


    文帝也笑:“朕也沒見過孟老爺子的孫女,皇後這麽一說,朕自然要見。”


    周皇後就道:“雲卿,來。”


    音歌扶了孟雲卿起身,孟雲卿便緩緩走到殿中央,行了宮中拜謁的叩拜大禮。


    文帝喚了聲“免禮”,她才大方抬起頭來,也隻是看了殿上的主位一眼,又低下頭去,不多矚目。


    倒是學得快,容覲瞥了瞥殿下的段旻軒。


    段旻軒微微斜眸,容覲也悠悠頷首。


    兩人都心知肚明。


    殿中一時安靜得很。


    早前見過孟老爺子孫女的畢竟在少數,雖然方才進宮時不少人匆匆一瞥,但畢竟那孟雲卿都在段旻軒身後,少有說話,此時殿中便也都好奇得很,聽著殿中文帝和周皇後與孟雲卿問話。


    文帝和周皇後問得也都簡單,無非是同老爺子相關的話題,再有便是關切她進京是否習慣,以及去過京中哪些地方。入宮前,段旻軒就與她合過說詞,她便應也得合文帝和周皇後心意。


    尤其是白芷書院一段,文帝很是驚訝。


    她也大方講起魏老先生對白芷書院的評價。


    對白芷書院的評價,便等同於對蒼月的評價,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帝聽得心悅。


    就連一側的蘭貴妃也道,雲卿倒是好見解,賜酒一杯。


    蘭貴妃少有說話,此番是特意示好。


    段旻軒便瞥過對麵不遠處的徐添,徐添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揚了揚。


    段旻軒就將目光投向主位上,容覲盡收眼底。


    臨末了,周皇後又說起:“本宮先前就覺得與雲卿投緣得很,雲卿似是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君上,雲卿既是孟老爺子的孫女,本宮想借花獻佛,請陛下給雲卿指一門婚事。”


    周皇後率先說的賜婚上。


    謝寶然就歡喜得扯了扯將軍夫人的衣袖,美滋滋得看了看殿中,又朝段旻軒笑了笑。


    將軍夫人將她的扯下,蛾眉微微蹙了蹙,示意她矜持些。


    謝寶然才又正襟危坐起來。


    文帝果然讚同:“皇後也正好說到朕心裏去了,孟老爺子前幾日還在書信裏同朕提到過雲卿的事,皇後的意思是?”


    周皇後笑了笑:“蒼月向來不乏青年才俊,殿中比比皆是,陛下意下如何?”


    帝後一唱一和,殿中的老臣們就應聲附和。


    說魏國公家公子的有,說徐都統家的公子的有,總歸,都是大好年華的世家貴胄,說出來的也都襯得起宣平侯府的地位。


    容覲卻不急,賜婚的事情向來如此,若非主位上的人點破,旁人都要繞著說上幾輪,顯得這樁婚事時經過了探討,並非早前便想好的,以彰顯鄭重其事。


    等到蘭貴妃也開口,附和徐添時,容覲才順勢起身。


    當殿中有第二個人說同樣的名字,再往後的人不明所以,便容易往同一人上附和,容覲這個時候就需出聲將輿論引導回來。於是:“父皇,母後,兒臣有一建議。”


    容覲說得沉穩有力,似是深思熟慮過。


    東宮這端開口,殿中便又靜了下來。


    容覲拱手道:“兒臣倒是覺得,宣平侯最為合適。”


    其實孟雲卿回京後的不幾日,坊間傳聞便傳得沸沸揚揚,說孟老爺子是中意自己的孫女同外孫的,所以容覲這番提議,殿中並無多少人意外。


    都曉東宮太子與宣平侯府走得近,有些話,也無非是宣平侯府借太子的口說出罷了。


    容覲所言也無非是,孟雲卿是孟老爺子的孫女,段旻軒孟老爺子的外孫,要論登對,這殿中


    朝中都知曉段旻軒是外孫承襲的宣平侯府侯位,其中不乏不妥之處。但若是段旻軒取了孟雲卿,那所謂的不妥之處就通通得以彌補。


    段旻軒的侯位,承襲得也就名正言順了。


    這樣的理由不需要點破,殿中都精明如廝。


    所以容覲一翻冠冕堂皇的說辭,誰都知曉了孟老爺子的意思——自己外孫和孫女的婚事,是宣平侯府的家事。


    旁人哪裏還會有異議?


    說太子考慮周祥的有,說郎才女貌的有……總之,殿中皆為附議之聲,蘭貴妃也隻看了徐添一眼,不再說話。


    文帝和周皇後便也順水推舟。


    ****


    等行至中門,同將軍夫人和謝寶然分別,然後坐上來時的馬車,孟雲卿都覺幾分恍惚。


    她和段旻軒的婚事,就這麽眾目睽睽在正殿上定下來了……得了文帝和周皇後賜婚,追加的聖旨還捏在段旻軒手中,看了又看,一直在笑。


    孟雲卿隻覺好似有些不真實。


    一紙婚書,她和他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君無戲言,這張賜婚的聖旨,便要比所謂的婚書來得更踏實些。


    她忽得垂眸,思緒便回到前一世——她同宋景城私奔,為了躲避劉氏,兩人逃出了清平,卻至死都沒有得到一紙婚書傍身。說到底,她同他終究沒有名分,死後亦不能同穴。


    不過是為她人做嫁衣。


    ……


    窗外,宮中的景色漸漸稍離,取而代之的,是京中的幕幕街景。


    心中卻是久違的踏實。


    他放下聖旨,悠悠看她,眼神裏幾分迷離:“在想什麽?”


    她轉眸:“想今日之事,分明晨間還忐忑不已,眼下就塵埃落定……”


    段旻軒笑了笑,笑容裏帶了幾分醉意打量她,似是有些不清醒了。


    孟雲卿微微攏眉:“你不是得了特許嗎?”


    得了特許,不在殿中飲酒。


    彼時他是如此說的,還騙她說買通了宮娥。


    段旻軒唇畔牽了牽:“你還真信?”


    她還真信?


    孟雲卿似是明白了幾分:“你真飲了酒?”


    “大殿之上,不飲酒,難不成欺君?”他凝了凝眸,又貼上前去,曖昧道:“況且,這樣的好日子,不飲酒如何行?”


    孟雲卿隻覺頭疼。


    好在宮宴設在晌午,眼下才晌午過後不久,已經往侯府回了。


    “雲卿,我今日高興。”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音歌掩袖笑了笑。


    段旻軒就也朝她笑,孟雲卿覺得頭都大了幾分。


    “你看,音歌也高興的。”他又開口。


    是,大家都高興,孟雲卿簡直奈何,隻得上前替他按了按頭。他應當舒服,這才仿佛消停了些,慢慢地也有了均勻的呼吸聲。


    孟雲卿才舒了口氣。


    好在他喝醉了一向很安靜,除了倒頭就睡,不會鬧出旁的幺蛾子。


    馬車到了侯府正門,孟雲卿吩咐一聲,直接回霽風苑,車夫照做。


    等到霽風苑,喚了幾個巡邏的侍從將他抗回屋中。


    他今日確實喝了不少,君上賜婚後,周遭都舉杯敬他,他通通照單全收,她便一直以為他喝得是白水。


    酒醉的人不能吹風,也不能受寒,侍衛將他抗回床榻,她隻得讓音歌擰了毛巾,給他擦拭額頭,臉頰,待得收拾妥當了些,就在一旁守著。


    今日喝了這麽多,還不知明日晚間能不能醒。


    毛巾還給音歌,福伯卻來了屋中:“侯爺,小姐回來了?”


    孟雲卿點頭。


    桌上放了聖旨,福伯一看就明了,便笑嗬嗬得,也沒有多問。


    “福伯有事?”孟雲卿問,段旻軒喝多了,福伯是來尋他的?


    福伯卻搖頭:“小姐,燕韓那邊來人了,一直在前廳候了許久。侯爺和小姐直接乘了馬車回苑中,門口小廝沒有來得及告訴小姐一聲。”


    燕韓來人?


    孟雲卿倒是驚喜:“有沒有說是什麽人?”


    福伯就笑:“說是小姐家中來的人,娉婷在前廳招呼呢!”


    家中來的人?


    孟雲卿想起早前收到的書信,莫非,是沈琳或者沈修頤?


    即便不是他二人,無論是定安侯府的誰,她都喜出望外了些。


    福伯是明白人,自然開口:“小姐去前廳看看吧,老奴在這裏伺候侯爺。”


    “多謝福伯。”孟雲卿起身,攜了音歌就往前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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