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眾裏


    正月初十,魏老先生恢複了授課。


    年節時,魏家在外地的子女都回來了,一家人相聚一堂,其樂融融,共享天倫之樂。


    年節過後,魏老先生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整個人都精神抖擻。


    侯府大門口,見魏老先生的馬車停下,孟雲卿遠遠便迎了上去。


    開年第一課,尊師重道,舅舅讓她去大門口迎,她也想去接魏老先生一程。


    魏老先生笑眯眯點頭,“有勞表姑娘了。”


    “舅舅吩咐過,一定要來大門口接您。”她將定安侯搬出,老先生才不會推脫。


    言罷,孟雲卿就上前扶他進府。


    魏老先生也卻之不恭。他年事大了,一路上就走得很慢,也正好同孟雲卿說話:“侯爺前兩日特意給我來了書信,說表姑娘二月裏就會離京,怕是少則也要去個一年半載的,提前讓我知曉。”


    舅舅想的周全,孟雲卿就點頭:“是要出趟遠門,要耽誤功課了。”


    “功課何處都可以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是好事。”魏老先生不讚同。


    孟雲卿頷首。


    “正月剩餘的時間也不多了,正好把先前落下的四部本紀學完,我今日還帶了些書來,你留著看。”魏老先生每次來,都會帶著一個梳著總角的小書童替他背書,眼下,小書童就跟在他身後。


    先前在侯府門口,小童還在問孟雲卿新年好。


    孟雲卿也道了聲新年好,還讓音歌塞了紅包給他。


    燕韓國中的習慣,元宵節不出就都是年關,紅包還會送。


    小童就歡喜得很,似乎一路上抱著手中厚厚的書堆都不嫌沉了。


    孟雲卿回頭望了望他,才曉魏老先生今日帶來的書都是送自己的。


    “又勞煩先生了。”她心中其實感激。魏老先生那裏的書都是他讀過了,批注了不少詳實的內容。與旁人而言,實則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老先生肯給她,是對她的喜歡。


    “書不沉,我們讀書人出遠門時旁的可以不帶,書卻是要帶的,你要好好收著。”魏老先生再次叮囑。


    孟雲卿應好:“嗯,知曉了,等下次回來的時候,再一一說給老先生聽。”


    言外之意,她會認真讀完。


    魏老先生滿意點頭。


    他對孟雲卿這個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確實很喜歡,她年紀雖小,卻有做學問的踏實沉穩,比許多公侯家的公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從來不在他麵前耍小聰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孺子可教,靜得下心來,便也學得快。


    前些時候,京中傳得風風雨雨,說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陳家之後。家中也有不少子孫在私下議論,他便嚴厲嗬斥。


    朝廷之事如何,他並不關心。


    陳太陳閣老是當世的大儒,論學問,論心胸,論建樹,都算是鴻儒。


    誰說文人相輕?


    在他看來,做陳家的子孫,並不丟人。


    若孟雲卿真是陳家的子孫,他也唯有將孟雲卿教好,才能對得住陳閣老。


    他不管孟雲卿是不是陳家的後人,此次讓小書童抱來的書,都是他幾十年的珍藏,他要對這個學生傾囊相授。


    ……


    從魏老先生開始恢複授課,時日便過得更快了。


    她二月要走,魏老先生每日授課的時間,就從過往的一個時辰變作了兩個時辰。於是一日當中至少半日都被占用了,黃昏過後還要抽時間溫習當日的功課,用過晚飯還要去聽雨閣教沈琳秀香囊。


    段旻軒來看她時,她多在看書。


    自從知曉了“身世”,她對段旻軒來聽雪苑並不抵觸。


    段旻軒有時會同她說話,有時隻是安靜陪她看書。


    自然,有時也會偷瞄她寫字,她的字跡娟秀,他不時駐足去看。


    閑暇時也會翻翻她書架上的書籍。


    他聽她說起過,架子中間那摞書,是魏老先生給的,讓她離開的時候也記得看。


    段旻軒隨手翻了翻,本是想打發時間,看上麵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內夾的紙條,便同她道:“這位魏老先生對你真好。”這樣的典籍當是畢生的心血,都肯隨意借她。


    孟雲卿就道,“小心些翻,我還要還給老先生的。”


    他就莞爾:“馬車上其實無趣,看書打發時間也好。”


    她便看他。


    他悠悠轉眸,正月裏,雪還在繼續下著。屋內碳火燒得正暖,屋外白雪皚皚,他忽得開口,“也不知老爺子一個人在家中做什麽?”


    他是有些掛念他了。


    孟雲卿就擱下筆,凝眸看他。


    京中到蒼月要兩月路程,等他們到蒼月都春暖花開了。


    ……


    時間轉眼到了正月十五。


    白日裏,沈琳的香囊終於繡好,舉在眼前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香囊上的牡丹花紋很是好看,都是自己一針一線繡的,第一次做算不得精致,卻滿滿都是心意。


    孟雲卿連帶著教和做,自己就也繡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沈琳是高舉在眼前看了又看,她卻是捏在手心發呆。


    “劍穗子雖是醜了些,再繡個香囊吧!”


    她微微出神。


    牡丹的圖案是沈琳選的,寓意是“富貴萬代”,既有富貴吉祥,又有子孫繁多之意,是女子用來送給情郎的。


    她又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思遊離到了別處。


    直至苑中腳步聲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沈陶和沈妍兩姐妹也來了聽雨閣。


    “呀,在繡什麽?”沈陶一眼見到沈琳手中的香囊,便上前打量。


    “二姐姐的香囊繡得真好看。”沈妍都一臉讚許。


    都曉她是送給誰的,便都不點破。


    沈琳就道:“還是雲卿教了,學了好幾日呢。”


    沈陶和沈妍便笑嘻嘻尋了位置坐下。


    沈琳就讓思凡將香囊和針線盒收起來,孟雲卿順勢將手中的香囊放回袖袋中,免得旁人問起。


    “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裏?”苑內的小丫頭來奉茶,沈琳就同她二人說話。


    沈陶懶洋洋道,“宮裏來的教習嬤嬤每日折磨我至少三個時辰,好難得今日是上元節,給了我一日假,我才不待在風鈴小築。”


    齊王府畢竟是親王府。


    沈陶日後要嫁到齊王府做王妃,隨時要隨齊王進宮拜謁,重要場合還要露麵,正規的宮中禮節和行為儀態都要學。


    她性子向來隨意,在侯府中又被二夫人和二老爺寵慣了,哪樣不是依著她?


    唯獨這宮中來的教習嬤嬤分毫不給她情麵,她也隻得耐心伺候著。


    這每日三個時辰可不是開玩笑的,活脫脫拔了她一層皮,沒有哪一日不腰酸背疼的。原來嫁到王府竟是這般遭罪,母親卻還歡喜得很,一口一個讓教習嬤嬤管教嚴格些,教習嬤嬤也果真恪盡職守得很。


    她說的簡直哀怨,聽得沈琳和沈妍紛紛笑起來。


    孟雲卿便端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


    沈陶又道,“今日是上元節,晚上可以賞花燈,不如今年我們早些去吧。”


    京中慣來有上元燈會,南市北坊的十餘裏街道都會掛滿花燈,很是熱鬧好看。侯府中的兄弟姊妹每年都會一道去賞花燈,到夜裏稍晚才會回來,府中也是不管的。


    這是一年內難得的喜慶日子,年輕男女們都喜歡得很。


    “可往年都是要在府中用過晚飯,再一道去的呀?”沈琳有些為難。


    上元節很是熱鬧,家中的小孩子們也都盼著這天,哪裏會錯過?因為有小孩子一道,府中都會用了晚膳後再出門,省得在外操心。世子夫人這邊有懷錦,寶之還有婉婉,準備起來也晚。


    “不如這次我們姐妹幾人先去吧,都要出嫁了,能聚在一處玩的時間本就少了許多,像上元節這樣的日子就更少。”沈陶一臉期許。


    許是這句觸到沈琳心底,“那我讓思凡去問問母親?”


    但凡侯夫人首肯了,事情便定下來了,沈陶歡喜點頭。


    不多時,思凡來回話,說侯夫人同意了,隻是讓廚房眼下就趕緊做些吃食,等幾位小姐吃了再出府去看燈會,省得再外麵吃壞肚子,白白掃了興致。


    幾人從善如流。


    其實當下都近黃昏了,十裏長街早就擺放好了各式的花燈,她們去得也不算早。


    馬車今日駛不進南市北坊,遠遠的就放了幾日下來。


    侯府的侍衛在身後跟著,倒也不怕,就從南市的端口一直向北逛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南市北坊的繁華,便令人目不暇接。


    街頭巷尾衣香鬢影,人影綽綽,逛燈會猜燈謎,年味便流轉在這廂火樹銀花之中,宛若盞盞花燈投影下的綺麗多姿,叫人移不開目光。


    孟雲卿伸手拎起一盞,放在跟前看了許久,沈陶便伸手將花燈放了回去,挽著她胳膊道:“別看這個了,猜燈謎去,猜中了燈謎,可是有花燈送的。”


    街市上賣花燈的雖多,也琳琅滿目,但那些最好看的花燈往往都是不賣的。


    花燈都有搭配的燈謎,若是猜中了,才學就會獲得旁人讚賞,店家還會將花燈送與。


    屆時再打賞店家相應的賞錢即可。


    這類的花燈往往做工精細,是花燈節裏的上品,賞花燈的人群趨之若鶩。


    趨之若鶩,便異常擁擠。


    沈琳,沈陶和沈妍也是明顯的興趣所在,孟雲卿倒是有些擠不過她三人。


    南市北坊上這樣的店不少。


    好長時間下來,就沈琳贏了一盞,沈陶和沈妍一無所獲,就更為絞盡腦汁。


    孟雲卿便自覺讓了出來,猜中了錦上添花是好事,猜不中也喜慶,她其實不在意。


    趁著幾人絞盡腦汁的功夫,休閑自在打量近處的花燈。這樣的店鋪,屋簷下也是掛滿了花燈的,各式各樣,五彩繽紛,璀璨好看。


    越是璀璨,就將遠處映襯得昏黃了些。


    孟雲卿忽得想起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不知為何,就驀然回首,目光淺淺地環視一周,卻在一角殘燈下停住。


    人山人海中,有人玉冠束發,翩若出塵,周遭都似是黯然失色,憑添了幾許闌珊之意。


    直至此刻,孟雲卿才依稀領會到了這句的含義。


    凝眸間,看他緩步向自己走來,她卻忘了動彈。


    由著眼前的輪廓逐漸清晰,勾勒出一幅五官,精致絕倫。


    沈陶恰好回頭,“宣平侯,你來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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