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在黃河古道中發現的龍骨,讓我越來越感受到黃河的神秘和博大,從前好多當成故事來說的事情,竟然變成了事實。我隻能承認,黃河古道中確實存在著許多不可解釋的怪事,這也並不是所謂的封建迷信,隻能說這是一個科學到達不了的角落吧。畢竟,事實就擺在那裏,也由不得你不信。


    在這個時候,我也越來越發現我父親的神秘,以及我們白家和黃河那種千絲萬縷的聯係,我相信,這些事情也許隻有我父親才最清楚,但是我父親,卻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失蹤了。


    我還在找著一切機會打聽我父親的事情,大多數是和挖河的河工,也和當地的孩子和女人打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提起失蹤的黃河勘探隊,原本和善的老鄉都是一臉緊張,滿臉敵意地看著我,仿佛我觸碰了他們核心的秘密,讓我沒辦法繼續調查。


    這時候,工作也已經接近尾聲,就在我們三人打算回去時,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原來在老鄉清理最後一點河道時,發現河床下露出了一塊黑鐵,他挖下挖了挖,那鐵挖到了塊牛頭大,竟然還沒挖出來。這時候全國都在大煉鋼鐵,大家把鐵鍋都砸了賣鐵了,鐵可是個寶貝,當時隊長就指示,趕緊把這塊鐵挖出來,好支援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結果大家圍著那塊黑鐵挖了三米深,不僅挖不出來,還仿佛長在了河底一樣,撼都撼不動。隊長覺得這塊黃河中“長”出來的黑鐵有點邪乎,忙通知了我們,讓我們過去看看。


    猴子聽他一說,忙跑了過去,我和黃曉麗也跟了過去。


    好多人已經聚集在了河道中,隊長見我們來了,忙喝退大家,讓我們這些“上麵來的人”好好看看,這到底是個啥子玩意?我看了看,那塊黑鐵下已經挖出來了一個三四米深的深坑,露出來一個漆黑的大鐵柱子,鐵柱子的直徑幾乎有圓桌大小,一直往下延伸著。


    這塊黑鐵那麽古怪,真像是從黃河中“長”出來的一樣,我在那嘖嘖稱奇,卻發現黃曉麗麵色嚴肅,使勁咬著嘴唇,好像內心在掙紮著什麽。


    猴子闖過去,先用手摸了摸,又用石頭敲打了幾下石柱子,滿臉不可思議,不斷喃喃自語:“不對,不對,不可能的!”


    我問猴子怎麽了,他臉色凝重,說:“老白,這塊鐵有問題!”


    我見他表情嚴肅,便問他怎麽了,猴子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說:怎麽可能,它怎麽可能出來了?


    我問他:“什麽出來了?”


    猴子一臉凝重,說:“老白,這是塊隕鐵!”


    我聽不懂,問他:“啥是隕鐵?”


    猴子沒說話,他跪在地上,用耳朵貼在地麵上,讓我用鐵鍁使勁敲打鐵柱子,鐵柱悶悶響著,傳到地下很遠,猴子當時臉色就變了,說:“這個鐵柱子,在地下至少還有十幾米!”


    隊長卻興奮了,他讓老鄉們趕緊動手,以這塊黑鐵為中心,將周邊十米都發掘一下,看看這下麵會不會有文物,並設了獎勵,說大家要是挖出來寶貝,晚上殺一隻羊慰勞慰勞大家。


    這時候,那個跑過船的老船夫突然叫起來:“別挖啦,這是個船錨!”


    我嚇了一跳,這個船錨就有十幾米長了,那整艘不得上千米,從古到今,誰聽說過那麽大的船?


    天呢,這怎麽可能呢?但是那個老船夫卻言之鑿鑿地給我們舉例,用斬釘截鐵的語言告訴我們,這底下就是深埋著一隻巨船。


    冷風呼呼吹了過來,黃河古道上揚起一陣黃沙,我突然打了個哆嗦,這黃河古道下也許隱藏了一個地下世界,我們無意挖到屬於地下世界的東西,不知道究竟是福還是禍。


    黃曉麗一直在旁邊冷冷看著挖掘,這時卻跑過來,攔住了大家:“別挖了,都別挖了!這裏不是黃河古道!”


    隊長一下愣住了,姑娘,這裏不是黃河古道又是哪?


    黃曉麗聲嘶力竭地喊著:“這是幾千年前被埋在地下的鬼城,這是鬼城!”


    她堅決擋在河工前,死也不肯走,誰也別想再往下挖一鍁土。


    隊長也張大了嘴巴,弄不清怎麽回事,好在天黑了,隊長揮揮手讓大家散了,說都撤吧,撤吧,他娘的!一個個都利索點,晚上咱們喝羊湯!


    晚上,隊長開了幾壇自家釀的米酒,使勁勸我們,最後拉著我的手不停跟我說,讓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勸勸那個女同誌,咱們做革命工作的,不能以個人喜好看問題,你想呀,那麽大的鐵塊要是扒出來,能給國家多造多少杆槍,多造多少門大炮!咳!


    我喝得麵紅耳赤,暈乎乎走回去,看見黃曉麗那屋還亮著燈,過去看看,屋子裏卻空無一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黃曉麗人不見了。


    這裏可是黃河古道,周圍荒無人煙,這小丫頭片子去了哪?


    我四處找了找,後來坐在門口等她,不知道等了多久,酒勁上湧,竟然坐在門口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小工棚中,旁邊的猴子呼嚕響得震天。我迷迷糊糊爬起來,口幹得要命,頭也嗡嗡疼,我喝了兩瓢水,才緩過勁來,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呆呆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對呀,我昨晚明明在黃曉麗門口睡著了,是誰把我給送回來的?


    我搖醒猴子,問他我昨天晚上怎麽回來的?猴子氣哼哼地說,他回來時,就看見我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個鋪,他蜷在床邊熬了一晚上,還沒找我算賬呢!


    我越想越不對勁,爬起來就往播音室跑,到那兒一看,黃曉麗穿戴整齊,正坐在播音室中寫稿子。


    我想了想,還是沒問她昨晚的事情,隻問她為什麽不讓河工繼續往下挖了?黃曉麗眼神黯淡了,好久才說,她當時想起了一個故人,太過激動了,一時間沒控製好情緒。我說:“沒事,沒事,誰還沒有個激動的時候呢!這樣說,你同意他們繼續挖掘?黃曉麗表情有些不自然,說:我當然同意。再說了,我也沒權力阻止你們呀。”


    我才鬆了一口氣,想著終於能給隊長交代了,剛想去告訴隊長,就看見隊長在黃河灘上跳著腳罵娘,說這黃河古道本來都幹涸了,怎麽地底下突然會冒出水來,真是出邪了!


    我過去一問才知道,在昨天晚上,原本幹涸的黃河古道一夜滿水,那隻巨大的鐵錨也被淹沒在了黃河中,隊長讓人下水摸了幾次,都沒有摸到。我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想起黃曉麗古怪的表情,難道她早就預感到黃河會一夜水滿,所以才那樣說嗎?


    我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這黃河古道河底都幹裂了,怎麽可能有人能讓它一夜水滿?


    這時,水底下咕嚕一聲,冒出一串氣泡,接著湧起了一個大水花,黃河咕嘟咕嘟響著,好像水下有什麽東西要出來。隊長一拍大腿,說是不是鐵船要出水,就要找人下水。那水下咕嘟咕嘟往外冒著大水泡,半段黃河都黑了,誰敢下去?


    最後隻聽見呼啦一聲響,水底下突然冒出一個黑糊糊的物件來,那物件在水中打著旋,最後竟然緩緩漂到了黃河灘上。大家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具黑色棺材,有棱有角,通體烏黑發亮,結著一處處猩紅的血斑。


    這時候,天空突然暗了下去,黃河上空堆起一層黑雲,隱隱傳中一陣低沉的雷鳴。


    人群中,就聽見有人扯著嗓子嚎了聲:“不好啦,這是黃河娘娘的黑棺呀!”


    隊長斬釘截鐵地一揮手,吼道:什麽黃河娘娘,咱們不興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啦!都他娘的散了,都散了!


    我好奇什麽是黃河娘娘,小聲問著一個比較熟的老河工,他小心翼翼看了看遠處的隊長,才給我講了一段黃河娘娘的故事。


    他說,他是開封人,是因為黃河發大水淹了家鄉,一路逃荒逃到這裏來的。


    那時候,蔣介石炸了黃河花園口大壩,幾十個縣城全給淹沒了,死人,咳!他眯著眼回憶著,說死人實在是太多了,來不及掩埋,到處都是水,也沒地方掩埋。那咋辦?扔到黃河裏!死人扔在黃河裏,把黃河都堵住了,堆成了一座山。老輩們常說,死人多,就會出邪乎事,那咋不是,大晚上從那裏路過,能聽到水底下大魚哢嚓哢嚓吃人的聲音,還有人說,聽過水裏麵有人唱戲,啊呀呀呀,能瘮死人!


    事情鬧得太厲害,老輩人就說,怕是水底下有什麽東西,把髒東西給招過來啦!誰曉得,招來的竟然是黃河娘娘!


    黃河娘娘是啥?


    自古黃河水患,兩岸多供奉黃河大王,黃河發大水時,就將牛羊投入河中,求黃河大王保佑。在古時候,給黃河大王獻的都是童男童女,還有大姑娘,那就是黃河娘娘了。


    黃河娘娘一定要是未經人事的黃花閨女,要貌美,年輕,善良,還要會唱民歌小調,好給黃河大王解悶,這樣就不會心情煩躁發大水了。姑娘選定後,要在身上包一層綢子,綢子上浸泡了香油,然後在一個特製的黃河口祭台上,被投到滔滔的黃河水中,完成給黃河大王的祭禮。


    你想想,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大姑娘,無緣無故就給投到黃河裏,換了誰怨氣也不會小呀!


    所以投放黃河娘娘的祭台就經常出事,常有人看到河中有赤身戲水的姑娘,也常有人聽到半夜在水中傳來幽怨的民歌小調。各家都閉緊了門窗,晚上更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從那裏路過。但是不管怎麽防範,還是不斷有人淹死在那裏,死者麵目猙獰,腹大如鼓,手指甲中全是河泥。


    這個黑棺,就是放置黃河娘娘的棺材!


    他說,洪水發生後沒多久,也像今天一樣,有一天黃河水咕嘟咕嘟響了起來,一個大黑棺材就上岸了。


    那棺材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麵縱橫著一道道鮮紅色的線,各處還用朱砂畫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紅是鮮紅,黑是墨黑,看起來分外古怪。後來俺們才知道,這墨黑墨黑的棺材,是專門用來供奉黃河娘娘的,你想啊,哪個正常人會用黑鐵打棺材?!


    大家一合計,這黑棺肯定有問他,但是究竟是什麽問題,一時間誰也拿不準了。


    這時候,有人四處看了看,一下子指著上麵叫了起來,原來這黑棺正對著山崖上的人祭石台,難道說,古時候投入水中的祭品,都被扔在了這個黑棺上?這黑棺中又放了啥呢?


    大家再想想半夜傳來的歌聲,想著堆成大山一樣的屍堆,幾乎一下子認定了:這棺材有鬼!


    大家尋到當地的老道士,聽他說了祛除黑棺的方法:水是陰邪之物,隻需要將棺材打開後,將混合了朱砂的沙土撒到棺木中,架火焚燒,便可將其燒化了。但此法最怕下雨,一旦施法途中下雨,那屍棺入水,就再也沒法挽回了。


    待翌日雄雞報曉三聲,諸位村民扛著鋤頭、鐮刀來到河灘,大家齊心協力,任那黑棺雖如磐石沉重,也將它架了起來,一路拖到了河灘上。


    隨著老道士唱起一聲長長的“開棺”,幾個勞力一起發力,挖出棺釘,將撬棍使勁插入棺材中,一下子將沉重的棺材蓋給撬開了。這時候大家探頭往棺材裏一看,卻都被棺材裏的東西給驚呆了,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黑棺裂開,裏麵並排躺著一堆圓潤紅豔的女屍。大家定睛一看,這些女屍不是旁人,卻正是那些從石台上投入水中的姑娘。這些紅豔豔的女屍,一個個麵色紅潤,宛如睡著了一般,身上穿的有花布衣裳,也有長袍大袖,也有妙曼青紗,顯然是各個朝代的女人都有。


    大家也有些奇怪,黃河娘娘怎麽跑到了這個黑棺中,這個黑棺又是做什麽用的?


    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若是說這棺材中跳出一具僵屍,甚至說裏麵是一個水怪妖魔,這麽多人也會扛著鋤頭鐮刀衝上去,便是龍王爺在世,也給它劈死了。


    但是這些古怪的女屍躺在那黑棺中,大家著實害怕,一下子全往後退著,這時候隻要有一個人先跑,所有人恐怕都要跟著瘋跑回去。


    那老道本背手站在外麵,怕被屍氣衝撞,這時怕毀了招牌,連忙幹咳幾聲,上去用長指甲敲了敲棺門,臉色微變,喃喃說道:“生鐵澆鑄的招魂棺,十幾具活屍,看來這邪物已修成妖刹。”


    他當時便喝住眾人,說道:“諸位鄉親父老,這黑棺裏並不是黃河娘娘,而是專門吸人魂魄的黃河屍王,黃河屍王靠著這沉陰屍棺,吸黃河死人的精氣,已經修成了妖刹!如今諸位已經和屍王結下了梁子,若不斬草除根,恐怕在場的各位,誰也活不過今晚!”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一時間大家腿腳發軟,再沒有人敢走半步,紛紛表示願意聽從老道士調遣。


    老道當時便掐指算了算,先讓陰質的女人以及孩子老人走開,然後讓屬相為龍、蛇、牛的人先回避了,這些屬相親水,怕水屍到時作怪。又命各位麵向日頭站好,大家相互看一下,嘴唇或下巴青黑的一律不要,鼻下為“水”,青黑者犯水,這些也不能要。


    挑選完畢,那河灘上也剩下五六十個精壯勞力,雖然那屍棺鬼氣衝天,但是目前白日當空,加上各位勞力一心求勝,倒也能壓製住鬼棺。


    那老道點點頭,便讓人在河灘上殺了一隻黑狗,七隻大紅公雞,先將那黑狗血潑到棺中,再將七碗公雞血沿著黑棺的七個地方潑下去,然後命人在棺中撒一層混了朱砂的幹沙,最後架幹柴點火焚燒。


    火光熊熊,劈柴劈裏啪啦炸裂開,熊熊大火中,大家都清晰聽到了大火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仿佛好多女人在大火中拚命掙紮一般,聽得大家一個個毛骨悚然,雖然是大太陽底下,周身還是止不住發了一層冷汗。


    那大火燒了整整三天才燒盡,中間雖然下了一場小雨,但是眾人不斷往火中燒豬油,那火才堪堪沒滅。


    待大火燒盡,老道引了諸位鄉親去那河灘一看,發現黑漆漆的棺木並未焚毀,棺材裏的屍體早燒成了焦炭,棺壁上能清楚看到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大家才明白這黑棺的危險,紛紛向老道士道謝。


    隻有老道士看著黃河水,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已經看出,那黑棺中雖然焦黑一片,卻是少了一塊,分明是黃河屍王在落雨時逃入了黃河中,屍王入水,神鬼莫測呀!


    那老道當晚焚香設壇,端坐在黑棺上,第二日大家起來一看,就發現那老道士已經在黑棺上坐化了。


    老道士在黑棺上留下遺言,說自己死後,讓人將他從祭台上裸屍拋入水中,人祭之事,從此廢除。另外,要村民將黑棺劈開,將他在黑棺中畫出的一個八卦鋸下來,送給黃河上撈屍的老水鬼,封在木船之上,可保黃河兩岸平安。大家才發現,黑棺上有巴掌大小的一塊紅色,是老道士以指力畫的一個八卦圖,道士指力非凡,力透黑棺三寸,八卦呈朱紅色,永不褪色,據說是塗抹了老道士心脈處的一口熱血。


    據說,那老道士死時全身枯槁,黃皮包骨,簡直就像是一具枯死許久的骷髏,就仿佛這老道士,在一夜間被什麽東西吸幹了全身血肉一般。就有人傳言,老道士當晚和屍王達成了秘密協議,以自己的精血化解了屍王的孽怨,隻要那塊沉陰棺還漂在黃河上,黃河屍王就永遠不能上岸禍害百姓。可是黃河屍王沒料到,老道士竟肯將最後一口心頭血塗在沉陰棺上,並封在了鬼船上,鬼船永不會離開黃河,所以黃河屍王也就永遠不能上岸了。


    黃河娘娘的傳說,在黃河兩岸深入人心,很少有人不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這黑棺一出來,立刻人心浮動,大家紛紛想往家跑,誰也不敢動他黑棺一分,隊長喝道:都他娘的給俺站住!俺就不信這個邪了,今兒個俺就要給這黑棺開棺,誰要是敢走,明天就等著送勞改農場去吧!


    他從地下撈起一把抓鉤子,就要朝那黑棺狠狠砸過去,這時人群中突然站出來一個人,叫道:“萬萬不可,動了黃河人形棺,是要出人命的!”


    那人穿著青布衫,戴了副黑框眼鏡,像是個有學問的人。這時一臉焦急,攔在隊長身邊,拚命護住那黑棺。


    我見那人像是個知識分子,便問隊長這個人是誰。


    隊長皺著眉頭,說這人是黑五類,搞反動學術,是他們重點監管的對象,一直都在後山勞動改造,誰把他弄工地上了?


    原來這個老人姓謝,是河南大學研究古代宗教文化的教授,“文革”破四舊時,紅衛兵砸了好多黃河沿岸的廟宇,他攔著黃河大王廟不讓砸,說要保護古代文化,後來就被打成右派,被下放到這裏的農場勞改好多年了。


    隊長嘟嘟囔囔罵了幾聲,讓人趕緊把老秀才拖走,別妨礙他做正經事。


    幾個村民巴不得離開這裏,趕緊上去將那個老先生給拉走了。那老先生還兀自叫著,萬萬不可動這黑棺,會出人命的!


    經這老先生一鬧,大家更是害怕,這時候天陰得瘮人,雷聲不斷,整個河麵都黑壓壓的,黃河水也咕嘟咕嘟直響。隊長也有三分怕了,隻不過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掄起抓鉤子,這時天上橫掃過一道閃電,一個炸雷劈下來,呼啦一聲將河邊一棵大樹給劈開了,接著有人喊起來“樹流血啦,大樹流血啦!”


    樹被雷劈開後,竟然往外流血,我也覺得古怪,過去一看,才發現樹心中藏了條胳膊粗細的青鱗大蟒,那炸雷劈開大樹時,連帶著這大蟒一起劈死了,所以樹幹才會流出血來。


    這時大家更加害怕,紛紛說這是天雷打鬼,是黃河大王將那孽蛇給劈死了!正說著,那手指般粗的大雨便劈頭打下來了,大家一時被那驚雷給震住,各自喊著“避雨啦,避雨啦!”四下裏跑開了。


    我見雨太大,也去拉隊長避雨,隊長裝模作樣推了幾下,也跑去工棚裏避雨了。


    那雨越下越大,雷聲轟隆隆打起來,震得工棚上直往下掉泥。我怕黃曉麗一個人害怕,就和猴子打了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去她那。大雨中影影綽綽,古槐樹粗大的樹枝在雨中揮動猶如巨蛇,白亮的雨點有玉米粒那麽大,雨水就像串起來的珠子一樣,一串串往下掉,濃得燈光都透不過去。


    黃曉麗見了我們很高興,見我們渾身都濕透了,忙給我們燒了一大鍋濃濃的蒙古磚茶。蒙古磚茶是燒一鍋水,將大拇指大小的茶葉扔進去,煮開後將上麵的茶湯舀出來,澆進牛奶喝。我們三人就著磚茶胡侃。


    在這裏,也說句題外話。我後來在黃河上做了個采金的手藝人,去了青海、去了西藏、去了三峽、也去了漠河,采金路上風餐露宿,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行囊裏裝得最多的也是磚茶,不過多是藏區的磚茶。藏區的磚茶和蒙古磚茶不同,他們是在磚茶中加入了花椒、青鹽、牛乳,很大一塊,用斧頭敲下一塊,放鍋裏煮煮就能喝,暖和也長力氣。


    我一直很懷念那濃濃的蒙古磚茶的味道。


    真的,後來我去了內蒙古河套平原,專門喝了一次蒙古磚茶,卻始終喝不出當年的味道了。


    那是什麽味道?


    我也說不清楚,但是那種味道,我卻一直記在心中。


    且說當時外麵大雨傾盆,我們三人圍著紅彤彤的火爐,喝著磚茶,聊得正高興,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很急的敲門聲。


    這深更半夜,大雨傾盆的天氣,有誰會來我們這裏拜訪?


    我們幾人都有些心慌,想著這幾天挖河時聽到的黃河古怪傳說,也都有些心驚,莫非是黃河水鬼上岸了?


    猴子給我使了個眼色,在桌底下摸了塊板磚候在門口,讓我去開門。


    我深吸一口氣,猛然拉開門,就有一個濕淋淋的人撲進我懷中。


    我嚇了一跳,叫聲“哎呀”,就喊猴子拍他,猴子卻見那人麵熟,舉著板磚仔細看看,那人穿著濕淋淋的青布長衫,戴著一副裂了口子的眼鏡,卻正是那個上午被押走的黑五類謝教授。


    我也有幾分疑惑,這謝教授上午不是被押走了嗎,怎麽又突然跑到我們這裏了?


    猴子借著燭光不住打量他身下,看看他有沒有影子,屁股上有沒有尾巴,別是什麽孤魂山怪變的。


    謝教授卻沒注意到這些,他站起來,擦了擦眼鏡片,說道:“深夜打擾幾位休息,實在太過唐突,不過確實有件天大的急事,隻怕過了今晚,就來不及了。”


    我見他在雨中淋得濕透了,渾身直打哆嗦,讓他先用毛巾擦幹身子。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我這次,深夜叨擾各位,正是為了黃河黑棺。各位一定得勸勸隊長,千萬別去動那個黑棺!”


    我當時也有幾分好奇,便趁這個機會問他,那黑棺究竟是什麽來曆,怎麽看起來那麽邪門。


    黃曉麗給他衝了杯濃濃的磚茶,讓他趁熱喝了,他這才緩過勁來,跟我們說,這個黑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有見過這樣黑色的石棺嗎?沒有吧,其實這棺材非石非玉,而是一種鐵。


    “啊?!那棺材是鐵棺,怎麽會有那樣的鐵?”猴子驚訝起來。


    謝教授點點頭,說道,這的確是一具上古時候的鐵棺,卻又有些不同,且等我和你們慢慢講來。


    他說,他在研究古代宗教祭祀文化時,曾在一些宗教古籍中見過類似的記載,這東西吧,是古代蠻族獻給邪神的祭品,據說人可以通過這東西和神交流,獲得天神的啟示。他開始認為這是蠻族巫術,用來迷惑族人和神聖王權的,後來他查閱了好多史料才發現,這黑棺確實有一種迷人心智的魔力。


    用現在的科學來講,就是這黑棺能放射出一種古怪的射線,這種射線能讓人出現幻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控製住人的意識。


    黃曉麗驚道:“謝教授,你是說這個黑棺材能控製人的思維?”


    謝教授點點頭,說根據古籍記載,這個黑棺確實有這種古怪的能力,不僅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控製人,甚至還可以馭獸。據古籍記載,在遠古的黃河流域,曾有一支居住在洞穴中的鬼窟人,他們就善於用這黑棺驅物,當時驅趕了數千隻巨鷹助陣,打敗了進犯的敵人。


    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鬼窟人,但又想不起來了,便含含糊糊地問他,這黑棺究竟是何物,怎麽會有驅人獸這等魔力。


    謝教授說,這黑棺是用隕石打造成的。隕石雖然叫石,其實主要成分是鎳鐵合金,所以也被叫做隕鐵。中國最早使用的鐵器,比如一些青銅劍的鐵刃,就是用隕鐵打造的。


    我看看猴子,猴子也點點頭,表示認可謝教授的話。


    謝教授接著說,不過,打造黑棺的隕石,並不是一般的隕石,這種隕石十分古怪,叫做鬼隕。這種鬼隕能放射出一種古怪的射線,侵入人的大腦,從而控製住人的行為,十分可怕。


    黃曉麗喃喃說道:“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有鬼隕,那個鬼隕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我問黃曉麗怎麽了,她失神地搖了搖頭,說曾聽過一些鬼隕的事,不過和這個沒關係,讓我別管她,繼續聽謝教授講。


    猴子問道:“這鬼隕控製人後,都讓人幹啥呢?”


    謝教授停頓了一下,緩緩地說:“自殺。”


    我們幾個嚇了一跳,敢情這世界上竟然還有讓人自殺的石頭,這可真是讓人聞所未聞了。


    謝教授說,據他分析,這鬼隕能放射出一種特殊的電磁波,這種電磁波可以影響人的情緒,將人心中的負麵情緒不斷放大,比如沮喪、絕望等,最後讓人承受不了而自殺。他給我們舉了個例子,就像是鬼隕給人的大腦發射了一個指令,那個指令就是摧毀人心中的意誌,讓人崩潰,最後導致自殺。


    我們幾個也是欷歔不已,說這東西太厲害了,怎麽像神話裏的東西一樣!


    謝教授說,好多神話傳說中的東西,其實在世界上都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藝術就是源於現實,高於現實嘛!這鬼隕,在傳說中叫做陰石,傳說在昆侖山下有一條陰水,那條陰水一邊連著仙界,一邊連著地獄,這陰水中鋪的就是這鬼隕。


    猴子眼睛一亮,忙請教謝教授昆侖山陰水的事情。


    謝教授搖搖頭,說他也是在古籍上看到的一些敘述,傳說昆侖山對麵有一座玉山,裏麵有一個鬼窟,鬼窟中居住著一個人麵獸牙的惡鬼,那惡鬼就是西王母最原始的形象。至於昆侖山,古籍上的記載都很縹緲,傳說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山上有牛角、豹紋、聲吠如犬的狡,還有紅羽食魚的三青鳥,這些都太過縹緲,不足為信了。


    黃曉麗也說,謝教授為何認為這是鬼隕呢?


    謝教授說,隕石來到地球時,絕大部分都會在大氣層摩擦掉,隻有很少的隕石能落到地球上。鬼隕很罕見,又有這樣古怪的念力,所以曆代帝王都會千方百計收集天下的鬼隕,放在王陵中,擊殺盜墓者。像我們見到的這個巨大的鬼隕石棺,隻有傳說中昆侖山的陰水中才有。


    猴子卻著急了,自告奮勇去找隊長,讓我們在這裏等著他的好消息。


    我在那兒陪著謝教授閑聊。


    謝教授博古通今,很有學問。他說自宋朝到現在,黃河遷徙改道有一千六百多次,幾乎每年都要折騰一次,黃河古道的區域也是越來越大,很難下定論了。嚴格意義上說,黃河和中國早就融入到了一起,怎麽也分不開了。嚴格來說,中國人的曆史,其實就是一部和黃河的鬥爭史。從秦朝開始,就開始設都水使者、河堤使者,專管黃河河務。西漢設河堤謁者;唐朝設水部;宋朝為都水監;明代為總理河道;清朝各省巡撫兼理河務;民國設河務局,後來就成立了黃河水利委員會,就是你們現在所在的黃委會了。


    兩人也都感慨著,中國人對於黃河是又敬又愛,黃河泛濫,人或成魚鱉,但是又都在各處修建黃河大王廟,希望黃河大王保佑風調雨順,既希望可以治黃控黃,又將黃河稱為母親,看作中華文明的源頭,這感情也真夠複雜的。


    正說著話,猴子頭上頂著我那個大白烏龜殼子衝進來了。


    他滿身泥水,活脫脫像隻泥猴子,一進來就將烏龜殼扔在地上,說別提多倒黴了。他回去一說,隊長以為他宣傳封建迷信,差點把他銬起來。好說歹說,隊長才同意叫人去推那黑棺。那狗日的鬼隕沉得邪乎,一連叫了十幾個人,費了牛勁,才將它給推到黃河裏去,希望那破玩意再也不要被衝回來了。


    謝教授站了起來,連聲道謝,說我們這次將這黑棺沉入黃河中,起碼能保得當地平安幾十年,真算得上一件大功德了!


    猴子被他說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在那兒踢著烏龜殼子,嘿嘿傻笑。


    我趕緊撿起龜殼,叫道:“好你個猴子,我這寶貝,被你小子當成雨傘啦!”


    猴子撇撇嘴說:“就這破龜殼,也就能當把傘用!”


    謝教授這時見了龜殼,他往上托了托眼鏡,仔細看著那龜殼上古怪的紋路,一句話都不說。我們不知道他在這龜殼上能看出什麽花來,也沒敢打擾他。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鍾,才抬起頭來,滿臉凝重,問我:“這副龜甲,是從哪裏得來的?”


    猴子說:“你問這個大王八殼子呀,這不就是從黃河裏扒出來的嘛!”


    謝教授追問著:“當時還有沒有其他什麽東西?”


    猴子想了想,點點頭,說:“有,有,老粗的一條大鐵鏈子呢!”


    謝教授愣住了,說:“鐵鏈子?”


    猴子得意地說:“不隻是鐵鏈子,那鐵鏈子上還綁著東西呢!”


    謝教授緊張地問:“什麽東西?”


    猴子得意地說:“這你肯定猜不到了,我告訴你,那是一條龍!”


    謝教授一時臉色大變,再也沒說話。


    我見謝教授有些不對勁,忙岔開話題,說:“謝教授,您學問大,幫我瞧瞧,這個白龜殼子,就是從那個洞裏順出來的!”


    謝教授才緩過來一口氣,說他覺得白色的烏龜殼有些不尋常,所以隨口問問,沒什麽意思。


    我當時也沒多想,這時猴子見謝教授見多識廣,問我有沒有帶那幾塊玉佩,趕緊給謝教授鑒定一下,說不定還能值幾個錢,以後好換吃的。


    金子寒留給我的幾塊玉佩,我回到鄭州後,也請教了幾位懂行的師傅,他們都看不出這玉的出處,隻說是塊古玉,其他的就看不出來了。我就找了塊布,將那幾塊玉佩包住,隨身帶著,想著說不定能碰見誰,能幫我看看,這時聽猴子一說,便趕緊拿出來,讓謝教授幫我看看。


    謝教授拿起玉佩看了幾眼,便說道:“這是件玉質佩件,色澤古樸,花紋大氣開闊,應是唐代之前之物,應該是古代皇族下葬時的口含……不過,咦——”他猛然一愣,仔細看了看那玉佩,接著又看了看另外幾塊玉佩,邊看邊搖頭,不住說著奇怪。


    我見他神色不對,忙問他怎麽了。


    他盯住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鍾,一句話沒說,看得我心裏直發毛。我結結巴巴地問他:“謝……謝教授,這個,這個玉佩有問題嗎?”


    謝教授說:“你這些玉佩是全的嗎?”


    我說:“不是全的,還少了幾塊。”


    他點點頭,沒說話。


    我見他神色嚴肅,便問他這些玉佩到底是做什麽用的,能不能給我講講?


    謝教授說:“這東西倒不是個常見的物件,叫做七竅塞,古代一些大有身份的人,為了安定魂魄,要用玉塞住七竅,兩耳、兩眼、兩鼻孔、一口。這種古玉比較少見,一般人用不了,隻有皇室或將相等極有身份之人下葬時,才會用它。”


    我聽說這玉佩是禦用之物,也是暗暗得意,想著等山窮水盡時,還能將這幾塊玉佩換點全國糧票,估計能吃個幾年。


    不過謝教授卻站了起來:“說,你這玉佩有問題。”


    我問:“有什麽問題?是不是少了?”


    謝教授意味深長地說:“不是少了,是多了一個。”


    我一下愣住了。


    金子寒當時明明將玉佩分成了兩份,我們兩個各拿一份,肯定是少了才對,怎麽能多了一個呢?


    謝教授看著那幾塊玉佩,猛然站起身來,不顧外麵還在下雨,死活要走。我和猴子苦勸不住,給他雨傘他又不要,說這次還是硬請假來的,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過來還傘,還是淋雨回去吧。


    最後還是猴子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謝教授也學他,頂著大龜殼回去,到地方後把龜殼直接扔掉就行。我雖然有些不舍,但也不好說什麽,便順水推舟將這白龜殼送給謝教授,送他出了門。


    謝教授走後,我和猴子也回去了。


    走出很遠後,我回過頭去,發現黃曉麗還站在門口,一直看著我。


    我也發現,黃曉麗經常會失神地望著我的背影,一看就是半天,好像在回憶著什麽。有時候被我發覺後,她立刻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古怪。


    有時候,我也會有一種錯覺,她看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是我。


    那個晚上,我正在熟睡中,就聽見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外麵又是一連串的尖叫聲,最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叫聲,仿佛幾百人一起尖叫一樣,震得整個棚子嗡嗡響。


    我哪還敢再睡,小心翼翼爬起來,偷偷扒著門縫一看,當時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差點就叫起來。


    這時大雨早停了,慘白的月光透下來,黃河灘上一片清亮,就看見黃河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白霧在河灘上彌散開來,霧氣中影影綽綽,我揉了揉眼,看見遠處的河灘上仿佛站了幾十個人,真的有人!這些人有的光著身子,有人隻穿了褲衩,一個個頭發蓬亂,直勾勾地望著天空,對著月亮號叫著。


    這些人竟然都是挖河的河工,他們一個個目光呆滯,表情猙獰,發出野獸一般的號叫聲,讓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這些人,恐怕已經不是人了。


    那些人對著天空號叫了一會兒,開始低著頭走來走去,他們走路的樣子也很古怪,好像手腳都僵直了,走起路來歪歪扭扭,在那原地打轉,也有人四肢著地,像野獸一樣在河灘上到處亂爬,讓我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們會爬到我們這裏來。


    這時候,我發現河灘上還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衣冠整齊,穿著一件白襯衫,筆直站在那裏,望著霧氣騰騰的黃河。


    看他的裝束,明顯不是河工,他的樣子也像是清醒的。


    他是誰?


    我死死盯住那個人,那個人筆直站在那裏,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幹。那些瘋狂的人也很怕他,一靠近他就趕緊連滾帶爬地跑開。


    這時月亮終於從雲層中透出來,斜斜在河灘上鋪開來,那人的身形也逐漸清晰起來,頭上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水汽,看不清楚他有多大年紀。


    就在這時,那個人突然緩緩轉過身來,朝著我這邊笑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那個人在朝誰笑?


    難道他竟知道我在這裏偷看他!


    我定了定神,小心朝著窗口看過去,卻忍不住叫了一聲,差點摔倒在地上。


    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竟然是金子寒那個死人臉!


    我差點叫出來,這個死人臉,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是在這樣古怪的場景中?


    我幾乎不敢相信,再回過頭去看,那個人卻已經轉過身去,朝著黃河走了過去。


    他走過河灘,走到河邊,竟然朝著水中走去。


    我死死盯著他的背影,黃河上漂浮的白霧裹住了他的身體,他向黃河深處緩緩走去。


    這死人臉要幹什麽,難道他要投河自盡不成?


    我想都沒想,隨手披件衣服在身上就要出去,這時就有人突然在後麵拍了我一下。


    我嚇了一跳,差點蹦起來,剛要忍不住大叫,嘴巴就被人捂上了,有人小聲說:“別出聲,外麵炸營啦!”


    猴子按著我坐下,小心地看著外麵的情況,小聲給我解釋,這叫炸營。在野外紮營的軍營或工地,常會出現炸營的事情,往往在深更半夜,軍營或工地裏幾百人甚至是幾千人會突然衝出營地,仰天尖叫起來,這些狂暴的人甚至會互相殘殺,就像集體被惡鬼附身了一樣。


    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忙小聲問他,這炸營究竟是怎麽回事。


    猴子說,這炸營也叫營嘯,在古代行軍時多有發生。古人認為,這是軍營紮錯了地方,犯了忌諱,擋了陰兵的道,所以軍營的士兵被路過的陰兵勾走了魂。


    當然了,那些都是迷信的說法。現在普遍認為,軍營和工地紀律多,地方小,壓力太大,所以往往一個說夢話,或者夢遊了,就容易引起大家一起跟著發瘋。


    我點點頭,問猴子現在該怎麽辦,這些人這樣會不會出問題?


    猴子說,沒事,讓他們折騰去吧,折騰夠了,就回去睡覺了。


    我這才坐下來,這時想起死人臉,再看看河灘,黃河上霧蒙蒙一片,哪裏還能看見他的半點影子。


    我也有些悵然若失,想了想,還是沒和猴子說,隻問他黃曉麗那邊會不會有問題。


    猴子說,人多的地方容易炸營,你看我們兩個單獨在這兒,就沒事。黃曉麗肯定更沒問題。現在外麵的人都像喝多了耍酒瘋一樣,你現在出去,要是驚了他們,搞不好能把你給活撕了!


    我不敢再出去,在床上坐了大半個小時,那些人果然一個個停止了癔症,老老實實溜了回去,又回營地裏接著睡覺了。


    猴子拍拍我的肩膀,說,睡吧,睡吧,沒事了。自己先倒下身子睡了,很快就打起鼾來。


    我一躺下,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在我耳邊回蕩,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外麵還有聲音。後來幹脆打開門看了看,外麵是漆黑的夜,幾點星星浮在空中,工棚中靜悄悄的,確實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才關嚴實了門,躺下來睡著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來了,先去河灘上看了看,想看看能不能見到死人臉。


    河灘上空蕩蕩的,和平常一樣,誰也想不到昨天曾發生了那樣詭異的一幕。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也打著哈欠,扛著鐵鍁鋤頭,三三兩兩往河灘走。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炸營的事,更記不得昨天晚上還有人往水裏走。


    隊長過了會兒也來了,嚷嚷著讓大家報數點名,結果清點了幾次人數,發現少了三個人。


    我一下子慌了,想著昨天晚上炸營了,那三個人會不會跑出去沒回來?


    我忙跟隊長將人數逐一清點核對,發現失蹤的三個人,全是昨天晚上將黑棺推入河中的其中幾個人。


    一個老河工想了想,順著三人的工棚找了一圈,發現窩棚外的泥地中有三行清晰的腳印,一直往前走,最後竟然通向了黃河裏。奇怪的是,那腳印隻有通往黃河裏的,並沒有回來的。


    大家一時間都愣住了。


    這時有人麵色慘白,嚎叫起來:“黃河大王又收人啦,黃河大王又收人啦!”


    我心中突得一動,他說黃河大王“又”收人了,難道以前也有失蹤過的人?


    我忙過去問他,那人嚇得麵如土色,連連點頭,說半個月前這裏來過一個黃河勘探隊,帳篷就駐紮在這黃河古道上,他是夥夫,團得一手好窩頭,負責給他們幾個做飯。那天也跟今天一樣,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見了人影。


    我還想問他,隊長卻跑過來,拖了布鞋,用鞋底劈頭蓋臉抽了他幾下,惡狠狠地說,這青天白日的,怎麽竟敢當著上麵的人胡咧咧!入娘的!


    隊長明顯對我們有些忌諱,不敢說那件事情。看來,半個月前失蹤的黃河勘探隊,八成就是我父親那支。


    我一時有些激動,也有些擔心,像我父親那樣的黃河老手都在這裏栽了跟頭,這黃河古道裏究竟有什麽古怪呢?


    我仔細看了看黃河岸上的腳印,雨後的腳印在泥水中印得清清楚楚,確確實實是三個人的腳印,直直走進了黃河中。我看著那三行腳印,也覺得奇怪,死人臉明明也走進了黃河,怎麽沒有他的腳印?他突然神秘出現,會不會和這失蹤的三個人有關係呢?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大有古怪,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隊長拉過幾個老河工,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後來跟我們扭扭捏捏地商量,說按照他們的規矩,出了這樣的事情,得找撈屍人才行。


    他給我們解釋,人淹死在水裏後,三五日後,屍體腐爛了,就浮上來了,但是黃河泥沙多,人死在水裏,很快就會被泥沙卷埋在水底下,隻能找撈屍人潛入水下,根據死者入水的腳印判斷屍體的方向,然後在泥沙中扒出屍體。撈屍人撈屍不收錢,死者家隻用請他吃頓素飯,臨走前在他中指處綁上一根七寸寬一尺長的紅布條。這是為了辟邪。


    撈屍人很快找到了,他穿了雙麻鞋,將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在腰上,用朱砂描了眉毛,順著腳印潛入了水中。他在水下紮了個猛子,很快冒出頭來,濕淋淋上了岸。大家忙問他看見那三個人了沒有,他理都不理,直接上岸,燒掉了那雙麻鞋,光著腳往回走。


    隊長覺得事情蹊蹺,讓老河工過去問問到底是怎麽了。


    老河工跟上去,跟他溝通了幾句,便是一臉恐懼地回來了。


    隊長問他:“怎麽了?”


    老河工沒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看著黃河。


    隊長著急了,問他:“到底是怎麽了,你倒是說呀!”


    老河工結結巴巴地說:“他說,他說,那三個人還……還在水底下走路!”


    隊長一時沒聽懂什麽意思,問道:“啥,人都死了,咋還能在水底下走咧?”


    老河工哭喪著臉,說:“隊長,這次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們三個變成水倒了,得請黃河水鬼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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