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夫婦拜堂之後,男女俱沒安著好心。皆因路素貞見馮淵,很不高興,她心想抓一個錯縫子,得便把他殺了。馮淵看姑娘那個樣兒,明知姑娘不喜歡他,馮淵反笑臉相陪過去,一躬身到地,說:“小姐,鄙人姓馮,我叫馮淵。我是久侍王爺當差的,不料與王爺失散,若非王爺上寧夏國,我也不能到此,你我總是姻緣。若非月下老人把赤繩係足,你我焉有夫妻之分。今天白晝,看見小姐武藝超群,可算是女中魁首,你我成就百年之好,我還要在姑娘跟前領教,習學習學武藝,不知姑娘可肯教導於我否?若肯教導於我,我就拜你為師,實是我的萬幸。”姑娘一聽馮淵說話卑微,心中又有幾分回轉,暗道:這個人,雖不如那個相公,性情卻柔和,看他這般講話,要找他的錯處隻怕有些難找,真要了他的性命,自己又覺心中不忍,不如我就認了我這薄命就是了。此時就有些回嗔作喜,說道:“相公請坐,何必這等太謙。”


    馮淵說:“我非是太謙,因見姑娘這身本領,慢說婦女隊中,就是普天下之男子,也怕找不到一二人來。鄙人不敢說受過名人指教,馬上步下,高來低去的,十八般兵器,我也略知一二。擱著王爺府的那些人,誰也不是我的對手。現在遇見姑娘半合未走,撒手扔刀,我胡裏胡塗就躺下了。”姑娘聽到此處,“噗哧”一笑,說:“要是動手一胡塗,焉有不躺下之理。”馮淵說:“還有一件事要請姑娘指教。你與我那朋友交手,是什麽暗器?我連看也沒有看見,他就躺下了,人事不知。使暗器的,我也見多了,總沒見過這宗暗器。”馮淵苦苦的一奉承,姑娘要殺馮淵的意思,一點都沒有了。再說馮淵品貌,不一定是醜陋,無非不如盧珍。姑娘聽問暗器,也就和顏悅色站起來,說:“郎君要問我那暗器,不是奴家說句狂話,普天下人也沒有。那是我師傅給的。”馮淵說:“你師傅是誰?”姑娘說:“我師傅不是男子,是我幹娘。我幹父姓範,叫範天保,外號人稱閃電手。除非你,我也不告訴。我幹娘是我幹爹側室,把本事教會我,又教我的暗器,她是專會打流星。她有個妹子,叫喜鳳,我這本事,也有她教的。她替我求告我師傅,把我師祖與我師傅護身的那宗寶物給我。先前我師傅不肯給,我又苦苦哀求,方才把這宗東西給了我。”


    馮淵問:“是什麽東西?”姑娘說:“五色迷魂帕。就是一塊手巾帕,拿毒藥把手帕煨上,有一個兜囊,裏麵裝著手帕,手帕上釘著一個金鉤,共是五塊,五樣顏色,不然怎麽叫五色迷魂帕。這個鉤兒在外頭露著,我要用它時節,拿手指頭掛住鉤兒,往外一抖,來人就得躺下了。可有一件不便,要使這對象的時候,先得拿臉找風,必須搶上風頭方可,若搶不上風頭,自己聞著,也得躺下。”馮淵一聽,連連讚美不絕,說:“姑娘,你把這東西拿出來,我瞻仰瞻仰,這可稱是無價之寶。若要是這藥沒有了,你可會配?”姑娘搖頭說:“師傅給我這東西時候,永遠不許我用錯,非是看看待死,至急至危,方許我用它。使它一回,我師傅損壽五年。緣故是配這藥裏有個未出娘胎小孩子,還得是個小子,用他腦髓和他那個心,這兩樣為君。群藥倒不要緊,無非就是貴,總可以買出來。這心和腦髓難找,不定得幾條人命。開婦人膛一看,不是小子,白費兩條性命,不然怎麽不叫我使用!今天我上廟,在家裏就聽見信,說把勢場打架的人紮手,我方帶上,可巧用著此物了。”馮淵說:“唔呀,唔呀,這個真是寶貝!拿來我看看。”姑娘此時想著與他是夫妻,與他看看有何妨礙,過去把箱子打開。馮淵此時說熱,搭訕著就把長大衣服脫了,就看見大紅幔帳,綠緞子走水帳簾被金鉤掛起,裏邊衾枕鮮明,異香撲鼻,帳子上掛著一口雙鋒寶劍,牆上還掛著一口刀。


    馮爺先把兵器看準了地方,用的時節好取。素貞一手將帕囊拿出來,說:“郎君,可別鬧那個氣味。”馮淵見物一急,順手一搶,姑娘往回一抽手,身子往後一撤,雙眉一皺,說:“啊,郎君莫非有詐?”馮淵方才醒悟,接得太急。趕著賠笑說:“你我這就是夫妻啦,至近莫若夫妻,有什麽詐?你也太多心了。”姑娘說:“別管多心不多心,你等著過個月期,成親後你再看罷。”說了奔箱子那邊去,馮淵涎著臉說:“我偏要瞧瞧!”剛要追姑娘,素貞早把這宗物件扔在箱子裏,拿了一把鎖,“咯噔”一聲,就把箱子鎖上。回手一推馮淵說:“我偏不叫你瞧。”馮淵一閃,說:“不叫我看,我就不看了。”外頭婆子說:“天快三鼓,姑老爺該歇覺罷。”馮淵說:“天不早了,該困覺了。”姑娘點頭,自己解妝,簪環首飾全都除去,拿了塊絹帕把烏雲攏住,脫了長大衣服,解了裙子,燈光之下一看,更為透出百種的風流。要換了浪蕩公子,滿懷有意殺姑娘,到了這個光景上,也就不肯殺害於她。焉知馮淵心比鐵還堅實。姑娘讓馮淵先睡,馮淵讓姑娘先入帳子。姑娘上床,身子往裏一歪,馮爺這裏“噗噗噗”,把燈俱都吹滅。姑娘說:“怎麽你把燈都吹了?我聽說,今天不該吹燈。”馮爺說:“吹了好,我素有個毛病,點著燈我睡不著。”姑娘說:“我聽說不利。”馮爺說:“這叫陰陽不忌百不忌。”說著話奔到床前,一伸手拿住劍匣,就把寶劍摘下來,往外一抽。姑娘是個大行家,一聽這個聲音不對,問道:“你這是作什麽哪?”馮淵並未答言,用寶劍對著姑娘那裏,一劍紮將進去。姑娘橫著一滾,這劍就紮空了,然後姑娘伸一腿,金蓮就踹在馮爺肩頭之上,踹的馮爺身子一歪。姑娘趁著這時,跳下床來,先就奔壁上摘刀。馮淵又是一劍,姑娘閃身躲過,總是姑娘自己屋子,別看沒點燈,地方總是慣熟,摘刀往外一抽,口中說:“了不得了,有了刺客了!”外頭婆子說:“頭一天怎麽就打著玩哪。小姐別嚷了,頭一天看有人笑話。”姑娘又嚷:“不好了,有了刺客了,快給大爺送信去罷。”馮淵見姑娘亮出劍來,明知不是她的對手,一啟簾子,跳在外間屋中去了。迎麵有一個婆子喊道:“姑老爺,這是怎麽了?”這個“了”字未曾出口,早被馮淵一劍砍死。姑娘也打裏頭屋內出來,口中說道:“好野蠻子,你是哪裏來的?把姑娘冤苦了。”


    馮淵躥出屋門到院中,忽見打那邊躥過一個人來,口中罵道:“好小輩,我就看出你們沒好心,果然不出吾之所料。賈大哥,我們把他拿住。”馮淵一看,原來就是賈善、趙保。方才說過,賈善、趙保外頭說話去了。原來趙保不死心,把賈善拉到外麵商量,說姑娘要嫁他。賈善說:“這可不行了,生米煮成熟飯了。”趙保說:“我有法子,隻要哥哥助我一臂之力,我自有主意。”賈善問他怎麽個主意。趙保說:“你與我巡風,我等他們睡著,我把馮淵一殺,姑娘就是無夫之婦了,我要再說她,豈不就容易?”賈善說:“也倒有理。”兩個賊人商量好,就這麽來到姑娘這院內,正遇馮淵殺婆子。兩個賊人一聽詫異,往東西兩下一分,忽見馮淵打屋內躥將出來,趙保趕將上去,罵聲小輩,擺刀就剁。賈善也就趕將上來,用刀就紮。馮淵本領有限,手中使著又是一口寶劍,尋常使刀尚可,如今使寶劍又差點事情。拿賈善、趙保倒沒放在眼中,怕的是姑娘出來。幸而好姑娘這半天沒出來。是什麽緣故?姑娘聽外頭有賈善、趙保的聲音,料定二人把馮淵圍住,在院子內動手哪。高聲喊道:“哥哥,可別把刺客賊人放走。”立即拿鑰匙開了鎖,打開箱子,取五色迷魂帕,因這麽耽誤些功夫,總是馮淵命不該絕。馮淵無心與兩個賊人動手,躥出圈外,撒腿一直往前邊跑來,打從上房後坡躥上房去,躍脊躥到前坡,奔西廂房。剛到外書房院子,就聽喊聲大作,見從書房裏頭,頭一個是路凱,第二是崔龍,第三個是盧珍拿著刀,緊追兩個人出來。馮淵叫了一聲:“盧大哥,隨我來。”仍是躥房躍脊,出了大門之外,一直向南,前邊黑霧霧一座樹林。馮爺穿進樹林,走了十數步遠,不料地下趴著個人,那人一抬腿,馮爺“噗咚”就倒在地,那人擺刀就剁。要問馮淵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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