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四回 除妖魅包文正聯姻  受皇恩定遠縣赴任</b>


    且說包興見了“告白”,急中生出智來。見旁邊站著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這隱逸村離此多遠?”那人見問,連忙答道:“不過三裏之遙,你卻問怎的?”包興道:“不瞞你們說,隻因我家相公慣能驅逐邪祟,降妖捉怪,手到病除。隻是一件,我們原是外鄉之人,我家相公他雖有些神通,卻不敢露頭,惟恐妖言惑眾,輕易不替人驅邪,必須來人至誠懇求。相公必然說是不會降妖,越說不會,越要懇求。他試探了來人果是真心,一片至誠,方能應允。”那人聞聽,說:“這有何難。隻要你家相公應允,我就是赴湯蹈火也是情願的。”包興道:“既然如此,閑話少說,你將這‘告白’收起,隨了我來。”兩旁看熱鬧之人,聞聽有人會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後麵就跟了不少的人。


    包興帶領那人,來在二葷鋪門口,便向眾人說道:“眾位鄉親,倘我家相公不肯應允,欲要走時,求列位攔阻攔阻。”那人也向眾人說道:“相煩眾位高鄰,倘若法師不允,奉求幫襯幫襯。”包興將門口兒埋伏了個結實,進了飯店,又向那人說道:“你先到櫃上將我們錢會了,省得回來走時,又要耽延工夫。”那人連連稱是。來到櫃上,隻見櫃內俱各執手相讓,說:“李二爺請了,許久未來到小鋪。”誰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管。李保連忙答應道:“請了。借重,借重。樓上那位相公、這位管家吃了多少錢文,寫在我賬上罷。”掌櫃的連忙答應,暗暗告訴跑堂的知道。包興同李保來至樓梯之前,叫李保聽咳嗽為號,急便上樓懇求。李保答應,包興方才上樓。誰知包公在樓上等的心內焦躁,眼也望穿了,再也不見包興回來,滿腹中胡思亂想。先前猶以為見他母舅,必有許多的纏繞,或是借貸不遂,不好意思前來見我。後又轉想,從來沒聽見他說有這門親戚,別是他見我行李盤費皆無,私自逃走了罷。或者他年輕幼小,錯走了路頭也未可知。疑惑之間,隻見包興從下麵笑嘻嘻的上來。包公一見,不由得動怒嗔道:“你這狗才往哪裏去了?叫我在此好等!”包興上前悄悄的道:“我沒找著我母舅,如今倒有一事。”便將隱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住請人捉妖之事,說了一遍。“如今請相公前去混他一混。”包公聞聽不由得大怒,說:“你這狗才!”包興不容分說,在樓上連連咳嗽。隻見李保上得樓來,對著包公雙膝跪倒,道:“相公在上,小人名叫李保,奉了主母之命,延請法官以救小姐。方才遇見相公的親隨,說相公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說罷磕頭,再也不肯起來。包公說道:“管家休聽我那小價之言,我是不會捉妖的。”包興一旁插言道:“你聽見了,說出不會來了,快磕頭罷。”李保聞聽,連連叩首,連樓板都碰了個山響。包興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誠心,怪可憐的。沒奈何,相公慈悲慈悲罷。”包公聞聽,雙眼一瞪道:“你這狗才,滿口胡說。”又向李保道:“管家你起來,我還要趕路呢。我是不會捉妖的。”李保那裏肯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眾位鄉鄰,在樓下幫扶著小人攔阻。再者,眾鄉鄰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人實實吃罪不起。”說罷又複叩首。包公被纏不過,隻是暗恨包興。複又轉想道:“此事終屬妄言,如何會有妖魅?我包某以正勝邪,莫若隨他看看,再作脫身之計便了。”想罷,向李保道:“我不會捉妖,卻不信邪。也罷,我隨你去看就了。”李保聞聽包公應允,滿心歡喜,磕了頭,站起來,在前引路。


    包公下得樓來,隻見鋪子門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李保一見,連忙向前說道:“有勞列位鄉親了。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誠,法官業已應允,不勞眾位攔阻。望乞眾位閃閃,讓開一條路,實為方便。”說罷奉了一揖。眾人聞聽,往兩旁一閃,當中讓出一條同來。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隨著,後麵是包興。隻聽眾人中有稱讚的道:“好相貌,好神氣!怪道有此等法術。隻這一派的正氣,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還有好事兒的,不辭勞苦,跟隨到隱逸村的也就不少。不知不覺進了村頭,李保先行稟報去了。


    且說這李大人不是別人,乃吏部天官李文業,告老退歸林下。就是這隱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過是退歸林下之意。夫人張氏,膝下無兒,隻生一位小姐。因遊花園,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準聲張,無奈夫人疼愛女兒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處覓請法師退邪。李老爺無可奈何,隻得應允。這日正在臥房,夫妻二人講論小姐之病。隻見李保稟道:“請到法師,是個少年儒流。”老爺聞聽,心中暗想:“既是儒流,讀聖賢之書,焉有攻乎異端之理。待我出去責備他一番。”想罷,叫李保請至書房。


    李保回身來至大門外,將包公主仆引至書房。獻茶後,複進來說道:“家老爺出見。”包公連忙站起。從外麵進來一位須發半白、麵若童顏的官長。包公見了,不慌不忙上前一揖,口稱:“大人在上,晚生有禮。”李大人看見包公氣度不凡,相貌清奇,連忙還禮,分賓主坐下。便問:“貴姓?仙鄉?因何來到敝處?”包公便將上京會試、路途遭劫,毫無隱匿,和盤說出。李大人聞聽,原來是個落難的書生。你看他言語直爽,倒是忠誠之人,但不知他學問如何?於是攀話之間,考問多少學業。包公竟是問一答十,就便是宿儒名流,也不及他的學問淵博。李大人不勝歡喜,暗想道:“看此子骨格清奇,又有如此學問,將來必為人上之人。”談不多時,暫且告別。並吩咐李保:“好生服侍包相公,不可怠慢。晚間就在書房安歇。”說罷回內去了。所有捉妖之事,一字卻也未提。


    誰知夫人暗裏差人告訴李保,務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內捉妖,如今已將小姐挪至夫人臥房去了。李保便問:“法官應用何物?趁早預備。”包興便道:“用桌子三張,椅子一張,隨圍桌椅披,在小姐室內設壇。所有朱砂、新筆、黃紙、寶劍、香爐、燭台,俱要潔淨的,等我家相公定性養神,二鼓上壇便了。”李保答應去了。不多時,回來告訴包興道:“俱已齊備。”包興道:“既已齊備,叫他們拿到小姐繡房。大家幫著我設壇去。”李保聞聽,叫人抬桌搬椅,所有其餘物件,俱是自己拿著,請了包興,一同引至小姐臥房。隻聞房內一股幽香。就在明間堂屋,先將兩張桌子並好,然後搭了一張擱在前麵桌子上,又把椅子放在後麵桌子上,係好了桌圍,搭好了椅披,然後擺設香爐、燭台,安放墨硯紙筆寶劍等物。擺設停當,方才同李保出了繡房,竟奔書房而來。叫李保不可遠去,聽候呼喚即便前來。李保連聲答應。


    包興便進了書房,已有初更的時候。誰知包公勞碌了一夜,又走了許多路程,乏困已極,雖未安寢,已經困得前仰後合。包興一見,說:“我們相公吃飽了食困,也不怕存住食。”便走到跟前,叫了一聲相公。包公驚醒,見包興,說:“你來的正好,服侍我睡覺罷。”包興道:“相公就是這麽睡覺,還有什麽說的?咱們不是捉妖來了嗎?”包公道:“那不是你這狗才幹的!我是不會捉妖的。”包興悄悄道:“相公也不想想,小人費了多少心機,給相公找了這樣住處,又吃那樣的美饌,喝那樣好陳紹酒,又香又陳,如今吃喝足了,就要睡覺。俗語道:‘無功受祿,寢食不安。’相公也是這麽過意的去麽?咱們何不到小姐臥房看看,憑著相公正氣,假若勝了邪魅,豈不兩全其美?”一席話說的包公心活;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原要前來看看的,隻得說著:“罷了,由著你這狗才鬧罷了。”包興見包公立起身來,急忙呼喚:“快掌燈呀!”隻聽外麵連聲答應:“伺候下了。”


    包公出了書房,李保提燈在前引道,來至小姐臥房一看,隻見燈燭輝煌,桌椅高搭,設擺的齊備,心中早已明白是包興鬧的鬼。邁步來到屋中,隻聽包興吩咐李保道:“所有閑雜人等,俱各回避,最忌的是婦女窺探。”李保聞聽,連忙退出藏躲去了。


    包興拿起香來,燒放爐內,趴在地下又磕了三個頭。包公不覺暗笑。隻見他上了高桌,將朱砂墨研好,蘸了新筆,又將黃紙撕了紙條兒。剛要寫,隻覺得手腕一動,仿佛有人把著的一般。自己看時,上麵寫著:“淘氣,淘氣!該打,該打!”包興心中有些發毛,急急在燈上燒了,忙忙的下了台。隻見包公端坐在那邊。包興走至跟前道:“相公與其在這裏坐著,何不在高台上坐著呢?豈不是好。”包公無奈,隻得起身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隻見桌子上麵放著寶劍一口,又有朱砂、黃紙、筆、硯等物。包公心內也暗自歡喜,難為他想得周到。因此不由的將筆提起,蘸了朱砂,鋪下黃紙。剛要寫,不覺腕隨筆動,順手寫將下去。才要看時,隻聽得外麵哎呀了一聲,咕咚栽倒在地。


    包公聞聽,急忙提了寶劍,下了高台,來至臥房外看時,卻是李保。見他驚惶失色,說道:“法官老爺,嚇死小人了。方才來至院內,隻見白光一道,衝戶而出,是小人看見,不覺失色栽倒。”包公也覺納悶,進得屋來卻不見包興。與李保尋時,隻見包興在桌子底下縮作一堆,見有人來,方敢出頭。卻見李保在旁,便遮飾道:“告訴你們,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窺探,連我還在桌子底下藏著呢。你們何得不遵法令?幸虧我家相公法力無邊。”一片謊言說得很象,這也是他的聰明機變的好處。李保方才說道:“隻因我家老爺夫人惟恐相公夜深勞苦,叫小人前來照應,請相公早早安歇。”包公聞聽,方叫包興打了燈籠,前往書房去了。


    李保叫人來拆了法台,見有個朱砂黃紙字帖,以為法官留下的鎮壓符咒,連寶劍一同拿起,回身來到內堂,稟道:“包相公業已安歇了,這是寶劍,還有符咒,俱各交進。”丫環接進來。李保才待轉身,忽聽老爺說道:“且住,拿來我看。”丫環將黃紙字帖呈上。李老爺燈下一閱,原來不是符咒,卻是一首詩句,寫道:“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餅落於塵。尋釵井底將君救,三次相酬結好姻。”李老爺細看詩中隱藏事跡,不甚明白,便叫李保暗向包興探問其中事跡,並打聽娶妻不曾,明日一早回話。李保領命。


    你道李老爺為何如此留心?隻因昨日書房見了包公之後,回到內宅,見了夫人,連聲誇獎,說包公人品好,學問好,將來不可限量。張氏夫人聞聽道:“既然如此,他若將我孩兒治好,何不就與他結為秦晉之好呢?”老爺道:“夫人之言正合我意。且看我兒病體何如,再作道理。”所以老兩口兒惦記此事。又聽李保說,二鼓還要上壇捉妖,因此不敢早眠。天交二鼓,尚未安寢,特遣李保前來探聽。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來,故叫他細細的訪問。


    到了次日,誰知小姐其病若失,竟自大愈,實是奇事。老爺、夫人更加歡喜,急忙梳洗已畢。隻見李保前來回話:“昨晚細問,包興說,這字帖上的事跡,是他相公自幼兒遭的磨難,皆是逢凶化吉,並未遇害。並且問明尚未定親。”李老爺聞聽,滿心歡喜,心中已明白是狐狸報恩,成此一段良緣,便整衣襟來至書房。李保通報,包公迎出。隻見李老爺滿麵笑容道:“小女多虧賢契救拔,如今沉屙已愈,實為奇異。老夫無兒,隻生此女,尚未婚配,意欲奉為箕帚,不知賢契意下如何?”包公答道:“此事晚生實實不敢自專,須要稟明父母、兄嫂,方敢聯姻。”李老爺見他不肯應允,便笑嘻嘻從袖中掏出黃紙帖兒遞與包公道:“賢契請看此帖便知,不必推辭了。”包公接過一看,不覺麵紅過耳,暗暗思道:“我晚間恍惚之間,如何寫出這些話來?”又想道:“原來我小時山中遇雨,見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卻蒙累次救我,那女子竟知恩報恩。”包興在旁著急,恨不得讚成相公應允此事,隻是不敢插口。李老爺見包公沉吟不語,便道:“賢契不必沉吟。據老夫看來,並非妖邪作祟,竟為賢契來做紅線來了。可見凡事自有一定道理,不可過於迂闊。”包公聞聽,隻得答道:“既承大人錯愛,敢不從命。隻是一件,須要稟明:候晚生會試以後,回家稟明父母、兄嫂,那時再行納聘。”李老爺見包公應允,滿心歡喜,便道:“正當如此。大丈夫一言為定,諒賢契絕不食言。老夫靜候佳音便了。”說話之間,排開桌椅,擺上酒飯,老爺親自相陪。飲酒之間,又談論些齊家治國之事,包公應答如流,說的有經有緯,把個李老爺樂得事不有餘,再不肯放他主仆就行。一連留住三日,又見過夫人。三日後,備得行囊馬匹衣服盤費,並派主管李保跟隨上京。包公拜別了李老爺,複又囑咐一番。包興此時歡天喜地,精神百倍,跟了出來。隻見李保牽馬墜鐙,包公上了坐騎。李保小心伺候,事事精心。一日,來到京師,找尋了下處。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用包公操心,靜等臨期下場而已。


    且說朝廷國政,自從真宗皇帝駕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寶,就封劉後為太後,立龐氏為皇後,封郭槐為總管都堂,龐吉為國丈加封太師。這龐吉原是個讒佞之臣,倚了國丈之勢,每每欺壓臣僚。又有一班趨炎附勢之人,結成黨羽。明欺聖上年幼,暗有擅自專權之意。誰知仁宗天子自幼曆過多少磨難,乃是英明之主。先朝元老左右輔弼,一切正直之臣照舊供職,就是龐吉也奈何不得。因此朝政法律嚴明,尚不至紊亂。隻因春闈在邇,奉旨欽點太師龐吉為總裁。因此會試舉子,就有走門路的,打關節的,紛紛不一。惟有包公自己仗著自己學問。考罷三場,到了揭曉之期,因無門路,將包公中了第二十十三名進士,翰林無份。奉旨榜下即用知縣,得了鳳陽府定遠縣知縣。包公領憑後,收拾行李,急急出京。先行回家拜見父母、兄嫂,稟明路上遭險,並與李天官結親一事。員外、安人又驚又喜,擇日祭祖,叩謝寧老夫子。過了數日,拜別父母、兄嫂,帶了李保、包興起身赴任。將到定遠縣地界,包公叫李保押著行李慢慢行走,自己同包興改裝易服,沿路私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一日,包公與包興暗暗進了定遠縣,找了個飯鋪打尖。正在吃飯之時,隻見從外麵來了一人。酒保見了,讓道:“大爺少會呀!”那人揀個座兒坐下,酒保轉身提了兩壺酒,拿了兩個杯子過來。那人便問:“我一人如何要兩壺酒、兩個杯子呢?”酒保答道:“方才大爺身後麵,有一個人一同進來,披頭散發,血漬模糊。我隻打量你是勸架給人和息事情,怎麽一時就不見了?或者是我瞧恍惚了也未可知。”不知那人聞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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