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多爾袞代表順治皇帝,為出兵事到太廟祭太祖武皇帝(努爾哈赤),焚化祝文;接著又向大行皇帝(皇太極)焚化祝文。在這兩道內容相同的祝文中,第一次正式稱多爾袞為攝政。祝文中這樣寫道:“今又命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爰代眇躬,統大軍前往伐明。”“眇躬”是順治皇帝的自稱。


    初八上午,小皇帝福臨一用過早膳,就由宮女們替他穿戴整齊,到清寧宮拜辭兩位太後。聖母皇太後向她的姑母問道:


    “皇太後,你有什麽話囑咐他?”


    清寧宮皇太後對他說道:“今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你坐在寶座上,攝政王和大臣們向你行禮,你隻不動,連一句話也不用說。該辦的事兒,內院學士和禮部大臣都替你辦好了。”


    福臨恭敬地聽著,不敢做聲。隨即母親拉著他的手,激動地含著眼淚,用略帶哽咽的聲音說:


    “小皇上,我的嬌兒,你已經七歲啦,好生學習坐朝的規矩,再過十年八年你就親自治理國事啦。你坐在寶座上,不要想到玩耍,身子不要隨便搖晃,腿也不要亂動。不管攝政王和大臣們如何在你麵前行禮,你隻望著他們,一動不動。你要記清:你是皇上!”


    四個宮女帶著小皇帝來到鳳凰門內,剛剛坐進轎中,聖母皇太後又趕來,小聲囑咐說:


    “你要賞賜攝政王敕書、銀印,還要訓話,你都不動,自有禮部大臣和別的官員替你去辦。你隻別忘了你是皇上,皇上!”


    福臨在心中想道:“做皇上真不好玩!”但是看見母親的認真神氣和蒙在眼珠上的模糊淚水,他不敢說出別的話,隻在轎子裏小聲回答:


    “我記住了!”


    在大政殿的皇帝寶座上坐好以後,殿外開始奏樂。然後有一個文官讚禮,以多爾袞為首,滿、蒙、漢文武群臣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禮。樂止,讚禮官大聲讚道:“平身!”


    多爾袞剛剛站起身來,讚禮官又朗聲說道:


    “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跪下,恭受敕印!”


    左邊有一張桌子,上邊蒙著紅氈。一位官員站在桌子後邊等候。大政殿內外,莊嚴肅穆。福臨坐在寶座上,看著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情緒有點緊張,心中問道:“這是幹什麽呀?”但是不等他想明白,忽然聽見讚禮官大聲讚道:


    “皇帝陛下欽賜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敕印!……先賜敕書!”


    一位禮部官員從班中走出,站在寶座前邊,稍微偏離正中。另一位官員用雙手從桌上端起一個盤子,上有用滿、漢兩種文字謄抄在黃紙上的敕書和一顆銀印。讚禮官大聲說道:“恭讀皇帝敕書!”讀敕書官員從盤中雙手捧起漢文敕書,朗朗宣讀。敕書較長,福臨一句也聽不懂,但是他知道這個文書十分重要,隻好規規矩矩地端坐在寶座上,裝作用心聽的樣子。偏在此時,他要放屁,隻好竭力忍耐,讓憋的一股氣慢慢地釋放出來。


    敕書快讀完了。官員特別放大聲音,莊嚴地讀出下邊幾句:


    其諸王、貝勒、貝子、公、大臣等,事大將軍當如事朕。同心協力,以圖進取。庶祖考英靈,為之欣慰矣。尚其欽哉!


    攝政王和隨征諸王等齊聲說道:“謹遵欽諭!”


    讚禮官接著讚道:“欽賜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奉命大將軍’銀印!”


    樂聲又作,剛才宣讀敕書的官員從盤子裏拿起銀印,捧在掌中,讓多爾袞看見,隨即放回盤中,交給等候身邊的一位睿王府官員,恭捧出大政殿。


    讚禮官朗聲讚道:“平身!”多爾袞與諸王等人起立。忽然殿外樂聲又起,讚禮官又讚:“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今蒙欽賜敕印,實為不世榮幸,單獨行三跪九叩頭禮,感謝皇恩!”


    多爾袞行完禮後,他和全體王公大臣仍然肅立不動。馬上,有一位禮部官員宣布:皇上念攝政王出征在即,為國宣勞,另有隆重賞賜;隨征諸王公大臣也各有不同賞賜。他宣布完後,轉向皇帝寶座,躬身說道:


    “請聖駕回宮休息!”


    多爾袞回到睿王府,命仆人們準備香案。果然,沒過多久,一群官員和巴牙喇兵將皇帝賞賜的東西送來了。東西很多,而最為重要的是一柄作為儀仗用的黃傘。黃色是皇帝衣服和器物的專用顏色。多爾袞從今天開始正式稱為攝政王,轎子前邊可以有一柄黃傘,這表明他雖非皇帝,卻有了近似皇帝的身份。


    禮部官員走後,立即有一批大臣前來賀喜。他們因知攝政王十分忙碌,稍談一陣,便趕快辭出,但是範文程和洪承疇被留下了。攝政王帶他們來到平日密商國事的地方,站著對他們說:


    “我曾經說過,洪學士來到盛京不久,大概不到一個月的光景,我國潛伏在北京的細作,專門抄來一個極其重要的文書。太宗皇帝看過之後,為不擾亂洪學士你的心思,隻讓範學士看過,不許在朝中傳揚,立刻存入密檔。如今情況已變,可以讓你看一看了。範學士,你說是麽?”


    範文程趕快回答:“攝政王睿謀過人,非常人所及。請王爺寫個手諭,臣與洪學士去國史院將此秘密文書取出。”


    “不必了。前些日子,我已經派人去國史院取出來了。”


    多爾袞從腰間取出鑰匙,打開存放重要文書的朱漆描金立櫃,取出已經拆過的封筒,上有“絕密”二字。他不直接交給洪承疇,而是交給範文程,對範文程說道:


    “這在兩年前是極其重要密件,過早泄露,一則會擾亂洪學士的心思,二則會在朝臣中引起一些無謂的議論。此時明朝已亡,這一文書也用不著作為秘密看待了。”


    範文程將文書裝進懷中,辭出睿親王府。他知道攝政王將文書交給他的用意,出大門外上馬的時候,他對洪承疇說:


    “九老,這一封重要文書,請你帶回尊寓一閱。弟此刻先回舍下一趟,吩咐家人們為弟準備出征行裝。等一會兒再來尊寓,將文書收回,退回攝政王府存檔。”


    “範大人,這文書中到底寫的什麽,如此重要?”


    “你回到尊寓一看便知。其實,如今已經不重要了。”範文程拱手相別,回自己公館去了。


    四月初九日上午,攝政王多爾袞一聲令下,放炮三響,聲震大地,城內城外以及遠郊近郊列隊等候的大清步騎兵一齊啟程。


    多爾袞時代在炮聲中開始了。此後近三百年間,整個中國的命運,也從這震天動地的炮聲中開始了。


    這是十幾年來滿洲軍隊向長城以內進兵人數最多的一次,行軍序列和進入長城的路線都是計劃好了的。攝政王帶著一群文臣和朝鮮世子以及世子身邊的陪臣,走在大軍的中間略後。由於山海關沒法通過,大軍離開盛京後先向正西方向走,然後再向西南前進。


    走了三天,在休息的時候,攝政王派一侍衛章京將範文程叫到麵前,問道:


    “那封密件,洪學士可看過了?”


    “看過了。”


    “有何動靜?”


    “據洪學士的仆人玉兒講,洪學士當時捶胸頓足,痛哭失聲。”


    “啊?哭了?”


    “是的,他沒有想到會是崇禎給他寫的祭文。不過,”範文程口氣一轉,“洪承疇一再囑咐臣在王爺麵前不要說出他讀了崇禎的祭文忍不住流淚的……”


    多爾袞哈哈笑了,說道:“我正是要他對崇禎不忘舊恩,好為我剿滅流賊效力。他平日滿腹韜略,如今怎麽沒有什麽建議?”


    “他看攝政王每日率大軍前進,又要處理朝政,所以不急著向王爺有所陳述。其實,他倒是有一些很好的意見。”


    “他可以將好的意見寫成稟啟,我在晚上駐營休息的時候看,也可以在轎子裏看。讓他趕快將好意見寫出來嘛。”


    大軍離開盛京的第五天,多爾袞到了遼河地方,接到洪承疇的一封稟啟。稟啟中最重要的幾句話是建議加速進兵,不讓李自成從北京逃回陝西。他說:


    今宜計道裏,限時日,輜重在後,精兵在前,出其不意,從薊州、密雲近京處,疾行而前。賊走,則即行追剿,倘仍坐據京城以拒我,則伐之更易。如此,庶逆賊撲滅,而神人之怒可回。更收其財富,以賞士卒,殊有益也。


    四月十五日壬申,到了翁後地方。攝政王用過晚餐,正同範文程和洪承疇商議大軍進入長城後如何向北京進攻並截斷李自成的各處援兵等等問題,一位在轅門專管傳事的官員進來,在多爾袞麵前跪下,說道:


    “啟稟攝政王爺,明朝平西伯吳三桂派使者攜帶密書一封,從山海衛趕來,求見王爺。”


    多爾袞大為吃驚,問道:“吳三桂派來的使者是什麽人?”


    “下官已經問過,一位是吳三桂手下的副將,姓楊名珅;一位是個遊擊,姓郭。都是寧遠人。”


    多爾袞拆開書信,湊近燭光,匆匆地看了一遍,轉給範文程,心裏說:“沒想到,求上門來了!”他按捺著高興的心情,向傳事官員說道:


    “對他們好生款待!他們隨行的人有多少?”


    “稟王爺,共有十人。下官已經吩咐下去,給他們安排四座帳篷,趕快預備酒飯。他們想明天就回去向平西伯複命,問攝政王何時可以接見他們。”


    多爾袞一擺手,讓傳事官員下去。他粗通漢文,雖然還不能透徹理解書中的有些措詞,但基本能明白吳三桂書中大意。吳三桂隻是為報君父之仇,恢複明朝江山,來書借兵,並無投降之意,這使多爾袞心中略覺失望。等洪承疇將書子看完,他向兩位內院學士問道:


    “吳三桂派人前來借兵,我朝應如何回答?”


    範文程說道:“臣以為攝政王不必急於召見吳三桂的使者,可由臣與洪學士先接見兩位使者,問清關內情況,再由攝政王決定我大清進兵方略。一切決定之後,王爺再召見使者,給予回書。”


    多爾袞點頭說:“好,就這麽辦。你們就在洪學士的帳中接見使者。”他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哼,吳三桂有吳三桂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可不會聽吳三桂的指揮!”


    範文程和洪承疇都明白攝政王的心思,相視一笑,趕快辭出帳殿。


    多爾袞在今夜就要決定戰略的重大改變和行軍路線,所以他命範文程和洪承疇去接見使者以後,立即傳知駐紮在近處的諸王、貝勒、貝子、公、三品以上文武大臣,火速來攝政王帳殿,商議軍務大計。約莫兩頓飯的工夫,以英王阿濟格、豫王多鐸為首的王公大臣等二十餘人,紛紛來到。他們剛剛在氈上坐下,範文程和洪承疇進來了。攝政王馬上問道:


    “你們同吳三桂的使者談過話了?”


    範文程答道:“啟稟攝政王爺,談過了,情況也問清楚了。”


    “李自成何時離開北京往東來?”


    “本月十二日,流賊的人馬開始從通州和北京出動,李自成本人於十三日出正陽門向山海衛來,把崇禎的太子和永王、定王帶在身邊,還帶著吳三桂的父親吳襄。”


    多爾袞按捺住心頭興奮,環顧眾臣,向大家問道:


    “吳三桂借兵的信,你們都傳閱了。大家有何意見?”


    王公大臣們紛紛發言,各抒己見。多數人主張按照吳三桂的請求,大清精兵出李自成不意,從中協或西協進入長城,與清方原來的謀略相合。倘若李自成已經東征吳三桂,大清兵就可以從薊州和密雲一帶截斷李自成的後路,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同時分兵進攻北京。等一舉擊潰李自成,占據北京之後,再迫使吳三桂獻出山海關投降……


    多爾袞覺得大家都是按照原來在盛京時的決策說話,沒有看出來戰爭局勢的突然變化,於是向範文程問道:


    “你有什麽想法?”


    “與吳三桂的兩個使者談過後,臣與洪學士又談了片刻,我們都主張應該急速進兵山海關,不必從中協和西協進入長城。”


    “啊?!”多爾袞趕快問,“你們怎麽想的?”


    “洪學士比我的想法高明,請他說出他的新主張。”


    攝政王望著洪承疇問:“我大清兵不再走薊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


    洪承疇答道:“現在李自成進犯山海,我大軍應該從此轉道向南,輕裝前進,直趨山海。原來我們不知吳三桂有向我朝借兵之事,臣隻想到第一步是如何進入長城;第二步是在山海與北京之間占據一堅固城池屯兵;第三步是擊潰流賊,占領北京;第四步是招降吳三桂,迫使他獻出山海關,打通關內關外的大道。如今軍情變化,以臣愚見,請攝政王將原謀劃的幾步棋並為一步走。也就是說,將招降吳三桂,打通山海關,擊潰李自成,並成一步棋走。王爺睿智過人,遇此意外良機,何必再像往年一樣,走薊州、密雲一帶的艱險小路,替吳三桂獨戰強敵,留著他坐山觀虎鬥?”


    多爾袞不覺將兩掌一拍,脫口說道:“好,你說到了我的心上!”但馬上又問一句:“倘若吳三桂仍然忠於明朝,不肯投降,我軍豈不被擋在山海關外?”


    洪承疇已經胸中有數,立即回答說:“依臣看來,吳三桂並非明朝的忠臣,隻是借忠於明朝之名對我朝討價還價耳。如攝政王在此時處置得當,使吳三桂獻出山海關,投降我朝,可不費過多的唇舌。”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真有心做明朝忠臣?”


    “當流賊過大同東進的時候,崇禎既下旨叫他勤王,又命他不要舍棄寧遠百姓,此係崇禎一大失策。但是當時吳三桂手下有四萬精兵,他可以分出兩萬人護送百姓,親率兩萬人疾馳入關,再從山海駐軍中抽出三千精兵,日夜兼程,馳抵北京,代替太監和市民守城。倘能如此,一則北京必不能失,二則守居庸關與昌平的明軍士氣為之一振,不會開關迎賊。所以單就吳三桂借保護寧遠百姓之名不肯迅赴危城,以救君父之難來看,能夠算是忠臣麽?”


    多爾袞輕輕點頭:“說得好。再說下去!”


    洪承疇接著說道:“倘若吳三桂真是大明忠臣,當他知道崇禎殉國之後,應該立即三軍縞素,一麵為崇禎發喪,誓師討賊,一麵號召各地義師,會師燕京城下,義無反顧。然而臣問了楊珅,吳三桂一沒有為崇禎痛哭發喪,二沒有號召天下討賊。可見他一直舉棋不定,首鼠兩端,私心要保存實力是真,空談恢複明朝江山是假。臣建議王爺趁此良機,迅速向山海關進兵,迫使吳三桂向我投降,獻出山海城。倘若我不迅速迫使吳三桂投降,一旦山海城被流賊攻占或吳三桂投降流賊,李自成留下少數人馬據守山海,大軍迅速回守北京,我軍此次的進軍目的就落空了。”


    多爾袞驚問:“吳三桂會投降李自成麽?”


    洪承疇回答:“聽楊珅說,李自成從北京率兵來山海衛討伐吳三桂時,將崇禎的太子和另外兩個皇子帶在身邊,將吳襄也帶在身邊,可見他對吳三桂準備了文武兩手。所以倘若吳三桂經過一戰,自知兵力不敵,再經太子詔諭,加上其父吳襄的勸說,投降李自成並非不可能。所以我大軍去救吳三桂必須要快,若按原計劃從薊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就來不及了。”


    多爾袞想了片刻,又問道:“李自成能夠攻占山海城麽?”


    洪承疇略一思索,回答說:“吳三桂可以抵禦李自成三日至五日,以後難說。”


    多爾袞又略感吃驚,問道:“為什麽吳三桂隻能抵禦三日至五日?”


    洪承疇說:“李自成這次不僅是孤軍東征,而且是懸軍遠征……”


    “你說什麽?”


    “臣按照古人兵法所雲,稱李自成這一次是懸軍遠征。他的人馬好比是懸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必須一戰取勝,敗則不可收拾。因此之故,他必將驅趕將士死鬥,不惜犧牲慘重,使吳三桂無力抵抗。”


    “李賊從關內攻破山海城容易麽?”


    “比較容易。”


    “為什麽?”


    “所謂山海關,是指山海城的東門而言。東門修建得十分堅固雄壯。門外又有甕城。甕城雖小,然而城牆高厚,與主城一樣難攻。關門向東,而甕城門偏向東南,所以攻關之敵縱然用紅衣大炮也不能射中山海關門。甕城之外,又修了一座東羅城,可以駐屯人馬。而山海衛的西城牆又低又薄,城樓比較簡陋。後人增修西羅城,隻想著備而不用,草草從事。吳三桂如與流賊決戰,必在石河兩岸和石河灘上。一旦戰敗,賊兵乘機猛追,必隨關寧敗軍一起進入西羅城;進入西羅城後,乘關寧兵驚魂未定,攻破衛城不難。故以臣愚見,請攝政王複書吳三桂,諭其投降我朝,同時我八旗兵從此轉路向南,日夜兼程,直趨山海關。此為上策,請王爺斟酌!”


    多爾袞將膝蓋用力一拍,高興地說:“好,就照你說的辦!”


    在攝政王黃色帳殿中參加會議的諸王、貝勒、貝子、公、文武大臣等,聽了洪承疇的建議和攝政王的決定,都感到情緒振奮,紛紛稱讚。


    洪承疇又接著說:“臣請攝政王今夜即給吳三桂寫封回書,明日交楊珅與郭雲龍帶回。書中大意,首先申明我朝聞賊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發指,所以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義無反顧,剿滅流賊,出民水火;第二層意思要寫明吳三桂今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一則國仇得報,二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如山河之永。”


    多爾袞問道:“吳三桂已經率將士離開寧遠,還要封以故土?”


    範文程趕快解釋:“洪學士思慮周密,這句話用意甚深,必能打動寧遠將士之心。”


    “啊?”攝政王向洪承疇看了一眼,“封到寧遠?”


    洪承疇說道:“臣聞吳三桂的親信將領不僅在寧遠一帶有祖宗墳墓,還占了大量土地,交給佃戶耕種。如今由攝政王答應封以故土,吳三桂手下眾多親信將領必更傾心歸順。”


    攝政王恍然醒悟,心中稱讚洪承疇果然不凡。他又問道:“要將吳三桂晉封藩王?”


    洪承疇說:“王爺今日是攝政王,有權晉封藩王。不妨將吳三桂晉封藩王的話,先寫在書子中,隨後由盛京正式辦好皇上敕書,火速送來。”


    多爾袞馬上向坐在帳殿中參加議事的諸王、貝勒、貝子、公、文武大臣說道:


    “今晚的會議到此為止,不再耽擱。你們各回駐地,傳下軍令:四更用餐,五更起營,直奔山海關……你們速回駐地去吧!”


    多爾袞又吩咐兩位官員連夜動身,轉往錦州,命駐紮在該地的漢軍旗將士,火速攜帶兩尊紅衣大炮趕往山海關。原來因為考慮到從薊州和密雲附近進長城,道路艱險,所以不曾攜帶紅衣大炮。現在情況大變,紅衣大炮用得上了。


    眾人退出帳殿以後,攝政王在兩位隨侍包衣的服侍下在柔軟的、鋪著貂皮褥子的地鋪上就寢。但是他太興奮了,因而久久地不能入睡。輾轉反側中,不自禁地想到馬上來到的輝煌勝利,也想到年輕美貌的……


    次日黎明,天色還不很亮,各營用過早餐,原野上號角不停,戰馬嘶鳴,旌旗飄揚,人馬正準備啟程。攝政王也已經用過早餐,站在他的戰馬旁邊。過了片刻,楊珅和郭雲龍被侍衛官員引至攝政王前。他們雖然是大明平西伯差遣來的使者,一個是明朝武將二品,一個是武將三品,但他們是奉命前來乞師,又懾於多爾袞的聲威,到了多爾袞麵前立即跪下,不敢抬頭,齊聲說道:


    “參見王爺!”


    多爾袞向年紀稍長的問道:“你們誰是明朝的副將楊珅?”


    “末將就是。”


    多爾袞將目光移向另一邊:“你的名字?”


    “末將是遊擊將軍郭雲龍。”


    “啊,啊。”多爾袞微露笑容,接著說道,“你們送來的平西伯的緊急書信,昨晚我已經看了。我備了回書一封,正命漢文筆帖式在路上停駐時候抓緊謄寫。大軍今晚要在奔往山海關的路上一個叫西拉塔拉的地方休息,到時將蓋好攝政王印璽的回書交給你們。你們可星夜兼程,奔回山海,向平西伯複命。”


    楊珅雖然已經知道清朝大軍今日要往山海關去,但聽了攝政王的話仍然吃驚。他大膽地抬起頭來,說道:


    “攝政王爺!末將在山海衛動身時,我家伯爺麵諭:說我關寧將士將堅守山海衛,對流賊迎頭痛擊,務請攝政王率大軍從中協、西協——也就是從薊州與密雲一帶進入長城,與我關寧兵對流賊前後夾擊。山海城中的兵將已經夠多……”


    多爾袞沉下臉色,說道:“此是重要戎機,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本攝政王已經決定將平西伯晉爵藩王,關寧將校一律晉升一級。待消滅流賊之後,寧遠將士仍然鎮守寧遠,原來所占土地仍歸故主,眷屬們免得隨軍遷徙之苦。至於從何處進入長城,本攝政王自有決定。昨夜本王已下令全軍從此向山海關去,馬上就啟程了,你們隨本營一道走吧。”


    一位稱作包衣牛錄的官員捧來一包銀子,送到楊珅和郭雲龍麵前,說道:


    “你們帶有十名護衛,這是攝政王爺賞賜的二百兩銀子,快謝恩賞!”


    郭雲龍雙手將銀子接住,大聲說道:“謝攝政王爺恩賞!”


    楊珅雖然心裏還有疙瘩,但也跟著說了一句:“謝攝政王爺恩賞!”與郭雲龍一起叩頭,起身離去。此時,滿、蒙、漢八旗兵的步騎各營,已經按照昨日的行軍序列動身,原野上旌旗獵獵,十分威武雄壯。


    多爾袞今日沒有坐轎,而是騎馬趕路。因為他昨晚睡眠很少,不久就在馬蹄有節奏的嘚嘚聲中半入睡了。


    當天趕到西拉塔拉地方宿營。楊珅、郭雲龍休息片刻,拿到密封的攝政王給吳三桂的回書,趕快登程,向山海關奔馳而去。


    多爾袞休息到四更時候,指揮大軍出發。為著搶在李自成之前到達山海城,他不顧身體不好,繼續乘戰馬,路上很少休息。自從在翁後收到吳三桂的借兵書信後,他斷然改變原來進兵方略,轉向寧遠和山海關前進,同時在複信中要吳三桂投降大清。這是一著險棋。萬一吳三桂不肯投降,不僅貽誤戎機,而且他在大清國的威望也會大大地受損。他一麵趕路,一麵為這一著棋的成敗操心。


    四月二十日下午,多爾袞到了連山。他下令大軍繼續趕路,到寧遠城也不停留。大約酉時左右,他忽然接到稟報:有兩位吳三桂的使者來了。他立馬等候,吩咐說:


    “快叫吳三桂的使者來見!也快傳範、洪兩位學士來我這裏!”他隨即從馬上下來,心中暗問:“會不會是吳三桂不願意開關投降,來書阻止我軍前進?”


    範文程和洪承疇先來到,恭立在多爾袞身後。隨即兩位吳三桂的使者也被帶來了。兩人一齊跪下磕頭。多爾袞認識其中一位是郭雲龍,問道:


    “楊副將怎麽沒來?”


    郭雲龍回答:“李自成今日可到山海城下,所以我家伯爺留下楊珅協助他部署作戰之事,命我同這位遊擊將軍孫文煥前來恭呈書子。”


    他邊說邊從懷中取出密書,雙手呈上。一個隨侍上前接住。多爾袞示意叫他先遞給範文程,而後對兩位使者說:


    “你們先退下休息,稍等片刻,本攝政王有話麵諭。”


    兩人退下以後,多爾袞回頭看見範文程和洪承疇正在一起閱讀密書。


    “書子上說些什麽?”多爾袞問道。


    書子在洪承疇手中。他趕緊小聲念道:“大明敕封平西伯兼關寧總兵官吳三桂致書於大清攝政王殿下……”


    多爾袞略有不悅之色,說道:“念重要的話,念重要的話。到底他來書為了何事?”


    洪承疇心中一震,知道攝政王對吳三桂在書信中仍舊稱自己的明朝官銜不高興,趕快說道:


    “這下邊的話十分重要。他已投降我朝,決定將山海關讓出來,請我大軍進關,剿滅流賊。臣的福建鄉音太重,請範學士讀給王爺聽。”


    範文程接過吳三桂的書信,清一下喉嚨,字字清楚地低聲讀道:


    接王來書,知大軍已至寧遠。救民伐暴,扶弱除強,義聲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實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尤其小也。


    三桂承王諭,即發精銳於山海以西要處,誘賊速來。今賊親率黨羽,蟻聚永平一帶,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從可知矣。今三桂已悉簡精銳,以圖相機剿滅。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夾攻,京東西可傳檄而定也。


    又,仁義之師,首重安民。所發檄文,最為嚴切。更祈令大軍秋毫無犯,軍民心服而財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下邊還有幾句不關緊要的話,範文程都不念了。攝政王十分高興,馬上將郭雲龍和孫文煥叫來,命他們立即返回山海,向平西伯稟報:攝政王率大軍過寧遠不停,今晚到沙河略事休息,明日午後到達山海關外。大軍駐紮歡喜嶺下,他本人駐在威遠堡,在威遠堡等候吳三桂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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