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漢子依次離去,隻剩下了那名男子低聲相詢。


    從地窖中出來,乃是一處儲庫,內中滿滿堆著的都是硝好的皮貨,但是另外一旁則是從大周運來的雜物,越過堆積如山的貨物,外麵隱隱傳來妾奴敲打皮革時發出的陣陣響聲,完美掩蓋了儲庫中可能的任何響動。


    漢子們拉開旁邊一處暗門,進入另外一處密室容身。


    眾人也不多說,進入密室便各自行事,或者休憩,或者卸除身上臉上的裝扮,再或者便檢視兵刃……一聲短促而隱約的尖叫聲後,很快門複拉開,那妖嬈男子出現在了眾人麵前,臉上依舊帶笑,隻是腮邊多了兩滴血漬。


    一名漢子上前,遞上一張葛巾,男子拿起在臉上細細的擦拭起來,另外一名漢子快步急奔而去,片刻之後歸來,對著一名坐在牆角的漢子道:


    “死了。”


    這漢子至始至終沒有出現在朱紅羽的麵前,他容貌醜陋猙獰,右腮還少了半塊,看上去就像腦袋被人啃過一口,看著便讓人有些發怵,在聽到漢子的回話後,他望向了男子,開口,聲音聽起來就和用鋸子鋸著木頭般沙啞作響,讓人極不舒服,隻是話語聽起來倒還不甚刺耳,隻有稍許的不滿:


    “為什麽不留個活口?”漢子道:“這麽快,可全部問出來了?”


    “我們天山遁既然審過,那便不可能還有遺漏,”陰柔男子道:“而且她已經被嚇破了膽,絲毫不敢隱瞞,你又何必來多此一舉?”


    “好歹應該給我說一聲,”漢子眯起了眼睛:“此事既然由我們邦諜衛主導,你們天山遁協助,是殺是剮,都應該由我們來定。”


    這句話說得可就有些不太客氣了,一時間室內眾人身體紛紛繃緊,有些人從躺變坐,另外一些人則悄無聲息的將兵刃拿在了手中,雖然不至動手,但是氣氛卻緊張了起來。


    但那男子卻絲毫不以為意,他輕輕將手中的葛巾拋出,嘴角微翹,道:“你怕是弄錯了。”


    “什麽意思?”那漢子眼睛迷得更小了,遠遠看去便和徹底閉上了一樣,隻是眼中隱隱閃爍的寒光,透露了他心中的殺機。


    “意思很簡單,你並非此行的主導,”男子淡淡一笑,道:“你們和我們都隻是此行的輔助者,真正的行事者上麵早有安排,你並非不知道——既然這樣,何必硬要想壓我們一頭呢?”


    漢子哼了一聲,道:“不錯,此事確實上麵有安排,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他們隻會在我們危急時刻出手——換言之,我們也必須要製定個計劃來實施,若是順利,又何必勞煩他們?”


    “你以為可能麽?”男子麵色不動,道:“妖族腹地,當著大妖萬聖龍王的麵劫獄,你真的以為能夠逃走?怕不是在妖國待得久了,你已經糊塗了?”


    漢子沉默片刻,突然睜開了眼,臉上露出一絲猙獰,道:“就算你說的對,這件事我們做不了主,但是……”他咧開嘴,露出滿口白生生的牙齒,除了四枚犬牙之外,上下顎另有數枚也同樣變成了鋒利的尖牙,這是妖化被藥物壓下去之後的特征,這種壓製隻是暫時,卻不能將妖化逆轉。


    “……我就是想壓你一頭,然後帶著二三子回去,那又如何?”


    漢子直言不諱道。


    “那我們便都不用回去了,”男子轉身,找了個角落的草甸,坐下,然後才繼續道:“天山遁的規矩——可以死,不能輸,你硬要壓著我們,那便一起埋在妖族肚腹中好了!”


    “我們既然身為邦諜,難倒會怕死?”漢子忿忿道:“我們早就不想活了!”


    男子無所謂的聳聳肩,道:“既然如此,那便都一樣了,隻不過我們天山遁的弟兄們死了,家中有衛中照料,你們死了,家裏人誰來管……”他直直盯著那漢子的眼睛,聲音越來越輕,道:“西邑城中東市,左手第三間,那戶的大兄家裏可剛剛添了新丁。”


    漢子猛然站了起來,喝道:“屠諸!你居然調查我!”


    隨著漢子起身,呼啦啦一陣響,七八名漢子全部站了起來,各自兩旁,一些人護在漢子身旁,另外一些則立刻將男子屠諸圍在了當中,各自抓住兵刃,隻要言語不對立刻便要動手。


    屠諸,便是剛剛殺死朱紅羽,天山遁派來協助此次劫牢的正將!


    漢子動怒,但屠諸卻絲毫不以為然,緩緩起身,徑直走到了最前麵,對著漢子道:“祈蟄,你待如何?想要動手麽?”


    漢子祈蟄滿臉怒容,但是他很清楚,屠諸既然敢將此事暴出,肯定安排了後手,真要有個好歹,家人定然活不下來,這些天山遁對待敵人殘忍,對待自己人同樣不會心軟,這也是其他四衛對天山遁的看法——祈蟄的拳頭捏緊又鬆,鬆開又捏緊,但是卻始終不敢動手,場麵一時間竟僵住了……


    所幸,這次天山遁並非對手,屠諸也不打算成為他的敵人。


    見祈蟄不動,屠諸這才又笑了笑,道:“莫要緊張,此事我隻隨口提提,想讓祈兄和眾兄弟知道些家中近況,放心些而已——若是不願,那我不提便是,這下可好了?”


    祈蟄重重的哼了聲,並不回答。


    屠諸口中不停,繼續道:“既然這樣,那便來說說我的計劃吧!這次無論行動如何,功績都算邦諜衛一份,我們天山遁決不獨占,而且我也向諸位保證,待到救人離開碧波城後,我安排的雲舟帶著諸位一並返回,何如?”


    聽到此話,祈蟄和身旁的邦諜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但是還是沒有說話……


    屠諸一席話拋出,也不去管他們,徑直繼續後話,道:“剛剛那女人說,現在姬彧被關在太子府中,但是府中近日看管極嚴,祈兄可有辦法送我們進去?”


    說到正事,也算給了祈蟄個台階,他心裏很清楚,屠諸如此做法的原因便是為了主導此次的行動,天山遁的強勢遠近聞名,看樣子自己這次也討不到好,隻是能夠分得功勞,更重要的是可以返回大周,縱是聽命一回又有何妨?


    稍稍舒出口氣之後,祈蟄心中平緩下來,這才苦笑一聲,款款開口:“我們人族在妖國之地本便不好辦事,除了因為傾慕人族風俗,萬聖公主的地方拚命數年才混了個管事,其他人族,便是像我們這般商販,也都是賤族,太子府又是重中之重,那裏混的進去?”


    “那,能夠弄到太子府的輿圖,探知侍衛情形麽?”屠諸又問。


    “可以勉強一試,但是很難,”祈蟄想了想道:“怕是要繞上十七八道圈,時間花的有些多。”


    “有多少把握?”


    “不到一半,”祈蟄道:“若是換做其他時日,倒好辦些,可是最近碧波城正好被作亂的妖族襲擊,所以加了許多,而且時常更換——試,我可以去試,可是所冒的風險著實不小。”


    “作亂的妖族?”屠諸忽然頓了下,若有所思道:“那便是你們上次傳回消息,說是和碧波國作對的甚羅刹軍殘餘麽?”


    “也許是,也許不是,”祈蟄道:“此事傳言說,截殺商人是我們邦諜衛所為,但究竟是不是我卻清楚,肯定不是,所以定然是妖族自己人的叛亂,我也派人去探查過,距離數裏處找到了被生啃的骨骸,所以能夠斷定是妖族所為,兩相印證,此事便能確認。”


    “那為何你又說可能是,可能不是呢?”屠諸道。


    “因為,現在碧波國作亂的,並非羅刹軍一隻,”祈蟄說起自己的本分,也漸漸忘了剛才的不快,當然,這也可能是故作模樣,借機下台,而隨著他的講述,身旁的漢子紛紛重新坐定,各自心事:“除了羅刹軍之外,還有支妖群,盤踞在石漆山上,也在和羅刹軍作對——雖然這支妖族被碧波國安撫收編,可是據我所知,這股勢力隻是名義上的降服,其實還是自成一體,並不受碧波國的控製!”


    “如此說,碧波國是壯士斷腕,集中一切力量抗擊我們大周麽?”屠諸笑著道:“妖族中倒是有幾個能人,至少明白取舍之道。”


    隻是這麽一句帶過,屠諸緊接著又問:“火焰軍心有異動?”


    “正是,火焰軍也在拚命壯大自己,收購糧草、兵刃等物,而這次被劫殺的商隊,所運送的妾奴中正好便有不少的工匠,”祈蟄道:“而且羅刹軍已經灰飛煙滅,即使還有殘餘,他們也不至於打這些工匠的主意,定是直接搶奪成品——所以我想,此事定然和火焰軍有關。”


    “火焰軍,火焰軍……”屠諸口中反複念了幾遍這個名字,猛然抬頭道:“他們需要多少兵刃糧食,你們上次和羅刹軍合作,送來的糧食兵刃,可還有剩餘?”


    “有倒是有,隻是……”說到這,祈蟄忽然瞪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不錯,我想試試和火焰軍合作,”屠諸道:“既然他們為了糧食兵刃都可以搶奪萬聖公主商隊的妾奴,又怎麽不能和我們合作劫獄呢?


    眾邦諜衛,天山遁全部都是一愣,但是想過之後,卻又紛紛點頭,個人臉上均露出麽喜色:“果然妙計!”


    “我馬上派人去火焰山找他們……”祈蟄跟著做出了判斷,同意了屠諸的計劃,但是當他提出行動之後,屠諸卻臉上再度露出了個奇怪的笑容,道:


    “不,不用去那麽遠,你便派人在城中找吧!”


    “城中?”


    “不錯,專門去找那些才遷來此處不久的新麵孔妖怪,若是我猜的不錯,他們定然和我們一般,在這城裏留有人手,專門探查碧波城的情報。”屠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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