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記載並不詳盡,隻是較之羊皮卷上卻又多了些具體事宜,譬如苦主家中情形,失蹤大致所在,翌日搜查情形,問詢鄰舍有人……等等,雖然看似無多大助益,卻讓六醜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揣測。


    這十數人,並非在同一所在出事,且無求救之聲,絕非捕獵,定是誘獵之為。


    既如此,那獵妖士的蹲守便毫無用處,若真是妖物所為,那他勢必將整個城池作為了獵場,平日藏匿,隻是夜半出外,將人誘至左近,借其失去提防之時下手,悄無聲息,而後又迅速將屍骸運走,躲過巡夜查看。


    嗯,看來是要夜間探尋,才能知道那些所在符合此節了……


    聞之夜巡,左更不由心中忐忑,正欲尋個由頭回避,都蒲卻先一步道:“夜巡未必旬日便有結果,日久亦不可知,然亭中諸事不可荒廢,都蒲隻能請亭長鎮守亭中,調動諸事,我自帶兩人出巡,若有所得,便請亭長稟告縣尉,請其相援。”


    左更心中大樂,卻麵上故做躊躇,然後方道:“既如此,我便依你所言,隻恨不能親手將妖孽擒拿斬殺,如此大憾。”


    “亭長居中調度,方才是最大的功勞,”都蒲謙道:“我等隻是小伎,何足掛齒?”


    “求盜剛烈,乃是英雄本色,”亭長見他願將功勞分潤,心中更是歡喜,便道:“除了二人相助之外,還有何需,可要弓弩?”


    大周雖不禁武,但是兵刃還是有所限製,普通人隻能執劍,專業獵妖商團和縣尉方可配置戈、矛及弓箭等物,至於弩箭則需要專門申請,為了能夠將此案破獲,亭長也拿出了去申請使用弓弩的誠意。


    都蒲卻搖了搖頭,笑道:“我又不與之廝殺,隻找出妖物便可,弓弩皆不用,隻需亭長出於驗、傳,允許我等夜巡便可。”


    夜有宵禁,若是外出必須有縣尉出具的手續,亭長亦隻能去申領,如此形勢之下倒不算難事,左更立刻莫口子答應下來,當即便去縣中辦理。


    都蒲也不耽擱,便點了兩名亭卒,一名齊嗇,一名任夫,都是賤籍,兩人雖心中不不願,卻畏懼都蒲平日威懾,不敢妄言,隻能老老實實拿了五兵,穿上甲衣,愁眉苦臉的跟在都蒲身後。


    此時日已西斜,天色漸漸黯淡,都蒲也不多說,便帶了兩人先去酒肆飽食一頓,讓店家在黍臛中多加肉食,正好近日店中新宰了一條肥狗,便取了那大塊肥肉切與黍中,端與三人。


    狗肉多腥,又無香料,味道實在不佳,但對於齊嗇與任夫卻是難得的佳肴美味,兩人狼吞虎咽大快朵頤,飽食滿足,又各飲了半盞酒漿,頓時對都蒲升起無數好感,對於夜巡之事也多了些勇氣。


    隨後,都蒲便帶領二人沿著案發時眾人失蹤的路線,開始慢慢巡邏,查尋異處,不多時便收到左更派亭卒送來的驗傳,夜巡算是正式得到了官方認可。


    如此且行且住,途中兩次遇到巡夜衛戌,都蒲便取出驗傳佐證,方得順利,不多時便已到子時,也是諸多案件發生的時候,便竭力將周遭響動收於耳中,邊行邊聽,但隻聽到各處房屋中傳來的淡淡鼾聲,並無其他聲響。


    直到醜時,亦是毫無發現。


    時間既過,多巡無異,六醜便招呼兩名亭卒各自散去,兩卒不敢獨行,便相約回到亭中安歇,隻是都蒲各自回到了位於城西的祖傳小院中,掩門閉戶進入室內。


    至此,都蒲的身形形才漸漸變化,化作了個身材矮小,大小眼,尖耳猴腮的人形。


    正是六醜。


    在飛舟上的時日中,六醜勤加修煉,萬妖決已漸漸步入第二章境界,非但變化速度更快,而且還擁有接觸便能模擬其平日形態言語的能力,也正因為此節,所以六醜才敢大膽冒充胖廚子,後來又跟蹤都蒲兩日,觀其舉止,識其友鄰,方有了近日舉動。


    李代桃僵,才是最適合六醜的生存方式。


    隨著萬妖決的運轉,六醜體內妖氣開始沿著周天百脈不斷流淌,洗其脈,滌其髓,拓其徑,轉其生,流淌之間,不斷將體外元氣納入,淬煉精髓融合,使得妖力愈加渾厚精純……


    六醜僅僅小妖境界,吸納元氣速度如蚊蠅舔水,白蟻蛀牆,絲毫引不起城中諸人注意,他淺試無礙,便放心大膽的在都蒲家中修煉,漸入佳境。


    直到天色朦朧,六醜這才稍加小憩,至午便複歸亭中。


    接連三日,六醜都帶亭卒夜巡,所遭遇者多是衛戌、更夫,偶有夜歸者,但也多是官吏豪強,數人相伴,皆無可疑。


    亭長倒是不急,從最初失蹤至此左右已經數月,倒不急於這三五七天,反是縣尉得衛戌稟報,知其西門亭派人夜巡緝妖,將他喚去誇了一番,回來好生得意。


    夜晚巡查,白日間,六醜便帶了亭卒在諸人失蹤之地探尋,或街市閑話,或詢問鄰舍,第四日便來到了城西丁家,拜訪死者妻女後,六醜開始沿著家宅所在朝飲宴酒肆一路而去,沿途仔細。


    丁家距酒肆並不遠,途中便要經過兩條街道,一處後巷,前街繁華,左右盡是鋪店,衛戌也會於此經過,六醜稍稍查看便罷,隻將注意力鎖定那後巷與小街,試圖找出些許端倪。


    後巷乃是城中兩家大戶人家後院,高牆厚壁,巷尾倒是有幾家三戶,六醜觀時也隻尋常百姓,無甚可疑。後街人略少些,鋪肆也不如正街大道那般堂皇,盡是些硝皮、染布、補網的所在,還有人將城外送來的犬羊圈養於此,腥腐之氣甚濃,加之人畜便溺較之前麵街道更加放肆,曬幹後混於泥塵,被腳踏馬蹄濺起,幾欲作嘔。


    此等街市,便是衛戌也不多來,隻有那些亭卒廝仆,才會在此廝混,落幾個小錢。


    六醜在此行走,凡見之人無不側目避讓,躬身賠笑,距離稍遠的則躲入室內,隔著窗廓門縫窺探,畏如蛇蠍,生怕來尋他們的晦氣。


    對於此等人來說,便是都蒲這等人物,也已是他們惹不起的天。


    此地偏僻肮髒,按照常理,丁家家主本不該從此經過,卻偏生前麵兩街相鄰處乃是個大大的宅子,橫跨兩街三巷,生生將其截成了死路,除了此街捷徑,繞行至少多走裏許,於是便成為了許多人的首選。


    此樁,倒是也無可疑……


    且行且看,不多時便到了巷口,六醜忽而嗅到淡淡血腥,抬眼望去見一招簾,竹竿挑得老高,上有白粉書寫的篆體‘鼬’字,那字跡依稀淡薄,幾近不見,簾下便是一處半掩門戶的肉鋪,案上扔著十餘隻扒了皮,砍了首的小屍,旁邊牆上還釘著無數的皮毛,一張張鋪開,木釘四周,或灰或黑,正是後世的老鼠。


    肉案旁係著隻老犬,啃著一堆鼠頭,難得肉味使其歡喜大嚼,卻不知它本是屠夫買來犒勞五髒腹的佳肴,待到落日便要宰殺,正所謂福兮禍兮,凡塵生靈又如何得知?


    西周食譜中,王公貴族食鹿、熊、獐、雁等物,士大夫、官吏等食牛、羊、鵝等,普通人家食犬、豚、雞、鴨、老馬病牛之類,隻有賤籍或窮人食鼠、魚與各種蟲繭。


    此處售賣的,正是予以賤籍等人的鼠肉,亦是那些亭卒最常購買的食物之一。


    走至門邊,正好見那矮胖屠夫拎個竹筐出來,內中便是七八隻倒斃的鼠屍,尚未剝皮去首,抬眼便見到了從胖而至的都蒲三人,急忙唱個喏,拱拜賠笑道:“求盜安好!兩位安好,不知到此何事,若是要肉隻管吩咐,小的立刻屠好洗淨送至亭上,不敢勞大人親臨。”


    六醜對鼠肉本無好惡,隻是見那齊嗇二人眼中熱切,又想問些話來,於是便隨意點了點頭:“也罷,既然來了,便選些與我,回去亭上就食。”


    此街本是齊嗇的廝混之地,難得能攀上求盜高枝,見六醜又允了買肉之事,便立刻凸起肚腹,伸手隨意翻翻揀揀,嫌棄道:“賊廝張三!盡是幹癟瘦小之物,如何敢拿出來與求盜麵前,你還不速去取些肥大的出來宰殺?”


    屠夫張三連連作揖,苦臉道:“求盜大人贖罪,二位大人聽稟,絕非小人將肥大的藏匿起來,而是近日怪哉,各處捕獲非但稀少,而且罕有大貨,也不知是怎地。”


    “已經秋至,鼬卻不肥?”任夫不信,虎著臉道:“張三,自己說說,此話信得麽?”


    屠夫張三急得滿臉褶子,不住作揖央告:“大人若是不信,隻管進屋搜查,若還有一隻,盡管將我打死,張三絕無怨言。”


    任夫重重哼了一聲,複轉頭對六醜道:“大人,此人好不識趣,前些日我才在李四店中買過兩隻肥鼬,他竟還敢賭咒哄騙,怕是與此次案子有所關聯,是不是……”


    “大人明察,小人真不敢欺瞞!”張三聽任夫話中之意,竟是要將個什麽案子扣於頭上,當場便跪了下來,磕頭哭訴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四店中鼬鼠乃是城外嗇夫處收來,城中真無大貨,便是王五趙六他等店中亦是相同,小人可以人頭擔保!”


    任夫絲毫不為所動,隻看著六醜臉色,那齊嗇立刻挺身而出,為其作證道:“都蒲大人,這張三平素孝順得緊,便是我也不願得罪,又豈會為些肉食開罪大人,我想此事定無虛假,不如多揀幾隻便是?”


    張三立刻拿起荷葉,一股腦兒將案上鼠肉統統包起紮好,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伏地磕頭連連。


    兩名亭卒一唱一和誆那百姓本是拿手好戲,張三果然老實供上,於是便笑嘻嘻的取了荷葉包,呈與六醜麵前賣好,卻看六醜臉色不善,若有所思,正不明就裏,突然聽他開口道:


    “齊嗇、任夫,你二人速去城中各處鼬鼠攤,將店家帶來亭上,我有話要問。”


    說完轉身便去,直把二人仍在了當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命由妖不由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雲飛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雲飛渡並收藏我命由妖不由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