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胤笑而不語,頻頻頷首。


    “藺逋比,你的傷怎麽樣了?讓父汗看看。”帳外傳來關切的男聲,葛胤聞言立即脫下外袍,半躺在床上,裝出一副虛弱的模樣。


    而鮮弘更是默契配合,提著藥箱坐在葛胤床沿,掏出繃帶,準備替葛胤肩上的劍傷換藥包紮。


    一進帳篷的董戩疾步走到葛胤麵前,坐到他的床邊,目光透著心疼地落在葛胤肩上的血窟窿,這被劍一次性穿透肩頭。


    他凝視了許久,沒來由地生出怒氣來,慍道:“這麽深的傷口,到底是何人幹的,這麽狠心,是不是種諤那老匹夫...”


    被鮮弘包紮傷口時,觸碰到痛處,葛胤劍眉皺成一團,依然搖首道:“父.....汗不是種家軍所為,我是被誤傷的。”


    董戩理了理葛胤發鬢上的亂拂青絲,神情難掩憐愛之色,道:“你這孩子就是善良,父汗也不說什麽,這幾日你好好養傷,聽這位枯巫先生的話,早點好,預思之禮缺不得你。我青唐男兒此戰必定在石火寨血洗種家軍。”


    葛胤見董戩時而慈祥和藹,時而暴戾殘忍,轉換之間,雖沒有讓自己不寒而栗,隻是感到惋惜。


    “藺逋比還記得你八歲的時候嗎?你跟父汗說你喜歡天上的大雕,父汗當時以為你想讓父汗將鷹打下來送給你當八歲生辰禮物。所以想都沒想,彎弓射下一隻大雕給你,結果你還因此生了父汗七天的氣,說父汗殘暴不仁。後來父汗才知道你隻是想成為天上飛翔的禽,是啊,父汗有時候忽略你們的感受,雖是父子,卻不懂你們。”


    這樣的一代漠北梟雄也有如此濃厚的舐犢之情。


    葛胤不禁動容,可腦海裏竟出現了不屬於卻又鮮活的畫麵。


    畫麵裏的小男孩對著死去的雕大哭一場,還讓人拿一塊破布為雕遮風擋雨,這小男孩的純真善良,打動了在不遠處那一位身軀凜凜的男子,也打動了葛胤。


    “爹,雕是一條生靈,兒子向往自由,也羨慕他。你射死了它,兒子自然會傷心。當時兒子也很固執,不與爹您說清楚,還與您置氣,找了一塊破帷布還為死去的雕兒擋住傾盆大雨。兒子是不想爹你造了殺孽,可每次都連累爹出手,這次也一樣。”葛胤變了一個人似的,將腦海裏的畫麵,與所思所想,真情意切地說出,仿佛就已經和畫麵裏的小男孩融為一體。


    董戩微微一怔,動容的他情不自禁地將葛胤的頭攬靠在肩上,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


    “孩子,你終究還是記得這個事情,爹以後都聽你的,爹也不想做個殘暴的人,隻是想保護我的孩兒,保護我青唐的家園,不得已而為之。”


    這兩個毫不相幹的人莫名其妙地被骨血之術牽引下,儼然成了一對最幸福最溫情的父子。


    鮮弘靜靜地退到帳篷外,注視著這動容的畫麵,他的心漸漸快要被融化,眼眶裏不知什麽時候被熱淚填滿。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木架祭台上,穀物瓜果、燭火焚香,無一不缺。


    繪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杏黃色方旗獵獵飄揚,祭台下,七八個身披彩衣的巫師手舞足蹈,口中誦念著奇怪的咒語。


    鮮弘身著紅袍,手持桃木劍與葛胤一起走到祭台旁,台下的董戩、阿裏骨、欺丁、丁司傑都將目光投射向這兩個人。


    隻見鮮弘左手袖子掉出一個黃銅法鈴,輕輕晃動,清脆的“滴鈴鈴”之音響徹整個營帳。


    “人發地元、地發天乾、天發皆眾。”


    鮮弘大喝一聲,當即拂袖一蕩,桃木劍劍尖上多了一張燃起火焰的黃符,並向著天空一指。


    丁司傑屈指一彈,指尖清輝流灑,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黃符的火焰熄滅了。


    機敏的葛胤察覺了異動,便暗中運起大智菩提瓔珞藏,周圍的氣流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大風乍起,狂流激蕩,在場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吸入空氣中的氣流塞滿整張嘴,但快難以負荷。


    都紛紛掩上眼皮,幹澀的眼淚止不住擠出眼角。


    等眾人睜開眼的那一刹那,抬首望向天,原本天朗氣清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破曉的祥光。


    那道祥光極其準確地灑在葛胤身上,貫穿他的全身。


    沐浴在祥光裏的葛胤張開懷抱,闔眸享受這一刻,金光閃閃的他此刻仿若仙人一般。


    “上蒼顯靈了。”


    不管是青唐的牧民還是士兵見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都紛紛跪下來,朝著葛胤虔誠地叩拜。


    直到天幕那裂開一道祥光的口子閉合後,葛胤身上的異光才消退黯淡,一切又恢複了平靜,沒有強勁的氣流、沒有古怪的大風、沒有祥和的異光。


    眾人都把葛胤奉做神靈,不停對著葛胤叩拜作揖著,異口同聲地說:“上蒼有何旨意?”


    鎮定自若的葛胤徐徐張開靈眸,一副莊嚴肅穆之態,一語成讖道:“大汗金帳不可離,醜時三刻起風時,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難尋。”


    “大汗金帳不可離,醜時三刻起風時,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難尋。”董戩口中喃喃自語,思忖半晌後,淡淡地說:“好,既然我兒請得上蒼的旨意,本汗就該按照天意而為之,阿裏骨,本汗就不與你們前往,你們務必於明日醜時三刻,設計將所有種家軍的人全部引到丁香溝,將種家軍全部殲滅,一個不留。”


    他眸中閃現一絲讓人望而生怯的陰狠之色,阿裏骨聽罷,單膝跪地,以拳覆胸,喝道:“阿裏骨領命。”說罷他沒有抬起頭來,隻是微微頷首,問道:“義父,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難尋,是不是在說我們擒住的那個宋人,阿裏骨這就按照上蒼之意殺之。”


    阿裏骨馬上起身,“謔噹”一聲,他拔出腰間佩刀準備離開時。


    葛胤見狀驚覺不妙,臉色登時大變,這時鮮弘輕輕扯著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冷靜,葛胤方才定下心神,深深呼吸,神色漸漸恢複了平靜之色後,他才開口道:“父汗,萬萬不可,這漠北文蛤留不住之意其實是讓我們將這宋人放了....”


    “引蛇出洞,此計甚妙啊,世子果然高明。”丁司傑還未等葛胤說完,當即截口,說到後麵又頓了頓,向董戩作揖道:“大汗,帶著這宋人上路雖然比較麻煩一些,但是宋人之間一向以仁義治軍待民,斷然不會對這個餌置之不理。”


    葛胤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連忙說道:“父汗,不可,如此鼠輩行徑,豈不是有損我青唐之名....”


    董戩充耳不聞,抬首望著又恢複了晴朗的天空,截口道:“既然這是丁少俠擒來的人,若能襄助我們,這有何不可,況且我們承天意,上蒼定不會怪罪,就這麽辦吧。”


    “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乾坤清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月庸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月庸歌並收藏乾坤清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