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抓的手隨著聲音的嘎然而止,頹然墜在殘木之上。


    一雙未能瞑目的眼睛隔著木板與瓦礫極其不甘地注視著範堯夫。


    範堯夫渾身一震,猶如晴天霹靂,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與管家老周費盡氣力將壓在範子善身上的傾軋重物挪開。


    悲怮的哭聲便是從這一位頗有威儀的禦史大人口中發出,這世間最痛,莫過於中年的喪子之痛。


    同樣遭受著父子陰陽兩隔的葛胤又一刻沉浸在少年喪父的悲痛之中,腦海裏不停不停地出現那一把劍刺穿父親胸膛的畫麵。


    “啊,啊,啊!”


    壓抑許久的葛胤再也控製不住,從喉間迸發出沉悶的低吼,青筋布滿他的兩額,甚至於脖頸,他通紅的雙目如兩把利劍驟然瞪著銀白巨龍。


    本來猖狂得意的銀白巨龍迎著這目光不由愣住了,一雙龍眼竟然閃過一絲懼怕之色。


    葛胤渾身竟散發著赤焰之芒,他倏然左掌並攏外翻,竟從掌心幻出一個溢灑著耀光的金缽。


    金光奕奕傾灑在銀白巨龍身上,隨著葛胤右臂幻出右手虛影與左掌合十,一虛一實,亦幻亦真,真如夢幻泡影,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一抹如來佛印順著葛胤虛實雙掌向前外推。


    銀白巨龍更加動彈不得。


    鮮弘此刻拔出背上的木劍,手指咬破皮,擠出一滴血迅速塗在木劍之上,再從袖中拿出一張寫有符咒的黃符貼在木劍上。


    木劍噌地亮起金光,隨著綠衣少年疾馳衝向前去,將木劍肆無忌憚地刺中銀白巨龍腰腹位置。


    “啊!”


    那隻巨龍痛到不行,一聲撕心裂肺般的低嚎,巨大的龍身不停地在掙紮著,鮮弘用木劍插入龍身之處金光四射。


    隨著銀白巨龍不停地在半空中搖頭擺尾,鮮弘未能成功拔出木劍,反而連人帶劍跟著巨龍周身擺動而擺動。


    葛胤此刻怒意漸漸消退,恢複了一絲冷靜與清明,他睜大眼,眼看著鮮弘在銀白巨龍故意的折騰下,他的身軀不停地撞到屋簷瓦礫,如此下去定有危險。


    但鮮弘似乎有意在巨龍身上進行一些小舉動,一把匕首從他靴子中抽出,對準龍身淺淺地紮下去,他竟然在對這隻巨龍進行剝皮抽筋!!!


    滋溜兩下,玄黃龍血早已灑在鮮弘的身上臉上,他渾然不在意,隻是用手背抹去沾在臉上的龍血,繼續將匕首紮進龍骨之中。


    這個頑強的少年簡直就是在老虎須上拔毛。


    盡管葛胤有這麽一瞬間對龍筋有一絲貪戀和渴望,但遠沒有這個相識才幾日小兄弟的安危更來得重要,他不由分說,匆匆撤回掌勢。


    白丁青年凜然拔地而起,如火槍箭筒斜斜掠過鮮弘身邊,左臂一伸,死死抱住鮮弘的腰部,硬是將不甘心的鮮弘拉扯出來。


    兩人安然無恙地落到地麵。


    起初的鮮弘臉上露出一點點不悅,但很快就消失了,不禁揶揄起葛胤道:“葛大兄弟的本事倒也不賴,可惜我不是女子,不然可就被你英雄救美了。”


    這話一說弄得葛胤哭笑不得,等他再轉頭望向那隻浮空的銀白巨龍時,夜空劃過兩道光束,從光束中隱約露出兩隻銀白龍身。


    竟然又來了兩隻白龍!!


    還未等葛胤瞧清楚時,一陣漩渦裹夾著受了重傷的銀白巨龍。


    眨眼之間,所有的光都隱匿了,無盡的黑暗又籠罩著難眠的夜空。


    葛胤望著漆黑的夜空久久不語。


    鮮弘拍了拍他的肩頭,朗聲道:“別看了,那妖龍的同族兄弟來了兩隻將它救走,若是下次見到它定要將它剝皮抽筋,不能讓它作惡!”


    說著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葛胤,有意轉移話題道:“對了葛大哥,你這什麽仙術,如此了得,看來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小爺一直小瞧了你啊!”


    葛胤卻對鮮弘愛答不理,他緩緩將目光收回來,又將目光落到了範堯夫那邊去,隻見他的次子與三子不知何時跑來,圍著範子善的屍身,痛哭哀嚎。


    “大哥....大哥....”


    “子善....子善.....”


    孩童的哭泣聲與成人的悲怮聲交織著。


    這幸福的一家子此刻沉浸在失去至親之痛之中。


    範堯夫抱著範子善的屍身,啞聲哽咽道:“我兒啊,爹以後再也不逼你學文,你想學道術就學吧,都是爹的錯,也不至於害你無辜慘死。”


    葛胤眼眶含淚,心中隱隱作痛,曾經自己的父親也是如此逼迫自己讀書,可是如今他才發現,嚴父之愛外人豈能懂呢,如果沒有了生命,那什麽夢想什麽追求都是空談。


    如果他父親還活著,就算讓他做再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也願意,哪怕背上愚孝的惡名。


    郊外,河灘上。


    黑夜裏的河流徐徐流動,在月光與星辰的倒映下,粼粼閃動。


    河灘石粒早已被玄黃之血染黃。


    “啊”


    撕聲裂肺地叫聲,驚擾了河灘深夜的寧靜。


    方才被救走的銀白巨龍此刻幻化成人身,其他與人無異,唯獨額上左右兩邊凸起兩隻龍角,他後腰插著一把木劍被蹲在一旁的白衣青年倏地拔出。


    隨著那一瞬間的慘叫,一灘玄黃之血如泉注般射出,濺灑在河灘邊,那青年漠然不語,麵色冷峻,右掌浮在在他血口之處,不斷向其中輸入源源不斷的金色流波。


    很明顯那銀白巨龍臉上的痛楚減少了許多。


    站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八九歲的模樣,額上也同樣長有兩隻龍角,滿臉稚氣未脫的他灰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盯著他們,淡眉微蹙,眼眸頓時閃過一絲不忍,叫道:“敖灃哥哥你以後還是別惹那些人族了。”


    那受傷的龍人被他喚作敖灃,他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哼然道:“你這小屁孩懂什麽,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瞎插嘴,哼,還替人族說話了,敖洋你可別忘了三年前你還差點被那狡猾的人族活剝了。”


    敖洋搖首否然道:“人族之中也有好人,若不是有一個人族少年說服那人族女子救了我,不然我也凶多吉少,而且你今日還殺了一個人族之人,若讓天帝與伯父知道,那後果不堪設想。”


    敖灃眼眸閃過一絲殺意,恨恨地說:“人族都是一丘之貉,那範子善背信棄義、狡猾多端,實在可惡,罪有應得。還有殺我母後的章通惡道,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敖灃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敖灃你戾氣太重,若非看在你是我龍族兄弟,此次我也不會答應洋兒前來救你,你若再胡作妄為,我定當稟告父王。”那個也長著龍角的白衣青年冷眸一凝,緩緩站起身來,麵容俊秀的他薄唇抿著一絲倔氣,他冷冷地開口說。


    隨著他身子動彈,他腰間的那把在劍柄上雕刻著一條金龍的寶劍輕輕顫鳴,仿佛它感受到主人的冷意,從而對敖灃發出示警。


    敖灃瞳孔微縮,他盯著那白衣青年腰間時不時散發著暗紫色幽光的寶劍,眉頭緊了一緊,提起勇氣,嗔道:“敖洲!你以為你有了龍淵劍就不可一世了,就算你是龍族嫡子那又如何,若你不能容下我們這些旁係龍子,便犯了龍族團結不睦者廢之的規條,也會喪失了這龍族王位的繼承權。”


    被喚作敖洲的白衣青年渾不在意,他修長的兩根蔥白手指在反複捏玩著龍淵劍劍穗,淡淡地說:“若是我敖洲容不得你,又豈會前來救你,你倒是要看看你的親弟敖淺又在何處?”


    敖灃眸光一怔,定了定神色,撅起嘴道:“休得離間我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敖洲緩緩向前方走了幾步,直到白靴被河水漫過,他才停了下來,他許久不說話。


    有些茫然不懂的敖洋走到敖洲身旁,拉扯著他的衣袂,惻然道:“對了,洲哥哥,我們在範府救敖灃哥哥時,那個在三年前救洋兒的大哥哥也在,隻是他的右臂還是斷了。”


    “是那個斷了右臂,急需用龍筋恢複的少年吧,這少年的修為真是了得,若是右臂恢複,豈不是如虎添翼。”敖洲似乎想到了什麽,正色道。


    白衣青年負手於背,腦海裏有一串片斷的回憶浮現。


    在東海之濱,那少年跪在那三天三夜,潮來潮去,他的心卻沒有一刻動搖,而他的身後總有一位美豔女子躲在暗處。


    她貌美絕倫,宛如神界的瑤池仙子,美豔不可方物。


    曾經白衣青年曾在海邊偶遇過,她竟然設下美人計,故意倒在沙灘之上,誘騙自己獻身相救。


    冷峻孤傲的白衣青年上當了。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她接近自己是為了那個少年,為了幫他拿到龍筋續命。


    女子當真可以為了一個男子傾其所有,包括貞潔。


    他那時在想,若是自己的母後在的話,她也會為了保護自己的龍兒與丈夫,傾其所有。


    不知怎麽得,自認為無情的龍族嫡子開始有點惦念那美麗的人族女子,從未見過這麽傾城絕代的女子,愛得如此甘之如飴。


    他微微一笑,想到那個美麗女子被自己誆騙時的擔憂之色,心中不由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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