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吹打著窗,縷縷入內,助長被點著火焰的白紙而更有力的飛旋。


    窗布,蚊帳,床簾,桌布都被蔓延。


    一瞬間,整個屋子變成了火海!


    包圍著睡夢中的少年。


    “吱吱....”


    一隻琥珀色的倉鼠用九牛二虎之力在使勁拉扯著少年,可是怎麽也叫不醒。


    機智的小琥將一杯水直接潑到少年的臉上。


    少年惺忪睜眼,小琥卻不知為何,因為沾了一點水珠,就癱軟在桌上。


    布衣少年驚愕不已,見火勢難以遏製,慌張失措下,撿起幾本父親留給他的書和筆,還有父母的牌位,準備從窗戶跑出火海時,才發現桌上癱軟裝死的小琥,他情急之下,將小琥放到懷裏,破窗而出。


    安全逃離火海的少年,失魂落魄的跪在院子裏,跪在曾經父親最後一刻倒地的位置,望著前方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家園。


    這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可是在一夜之間,淪為火海。


    “貫亭,貫亭....”


    狄大仁站在他麵前,喊著他的名字,他卻置若罔聞,仿佛周圍一切在救火、在呼喚他的那些人們,都是在夢裏似得,虛無縹緲,亦幻亦真。


    淚模糊他的眼眶,他一直憋在心裏,一直不敢喊出來的那一句話,終於破口而出,他指著天,歇斯底裏般怒吼道:“老天爺,你要折磨的人是我,你為什麽又要奪走我一切,連我父親留給我的家,都毀了。”


    第一次開始怨天尤人,令人感覺到判若兩人的少年卻笑了,他的笑容是苦澀的,淚在風中肆無忌憚地流淌著。


    朦朧間,他眼前出現一個人影,是個高大的男人,像極了他的父親,清俊儒雅,他向著自己柔聲地喊著:“貫亭....貫亭....”


    就這樣他倒在了這個被他認為是父親的男人懷裏,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他自父親死後便沒有這麽沉沉地睡過覺了,仿佛一次性把以前所有的覺都補回來了。


    等醒來之後,他才發現那個男人不是父親,而是麟仙。


    將近七天,他都把自己關在私塾借給他屈身的柴房裏,麟仙也被他關在門外。


    他知道這個叫麟仙的男子是帶著內疚之心來看望他,可沒有想到上天又跟他開了個玩笑,人亡以後家破。


    這個少年哪裏希望讓所有人為他的遭遇而擔憂和難過。


    常言道:萬事開頭難,但開頭需要勇氣。


    臨走前,麟仙最後說了一段話:“我知道站起來需要勇氣,但是有了這股勇氣,你便所向無敵。而你的劍隻有靠你的左手才能拿得起來,我幫不了你,你死去的父親幫不了你,讓你又愛又恨的蕭虹仙也幫不了你,隻有你自己才能做到,不要一直再逃避了,我要走了,你這小子如果再這樣沒有出息的話,永遠都別說認識我麟仙。”


    因為他這語重心長的一段話,少年開始願意嚐試走出火災的陰影中。


    “吱吱吱”


    伴隨著倉鼠的叫聲,他一人一鼠站在被燒成一片廢墟的家園。


    他慢慢地靠自己左臂的力量,將每一塊焦木移開。


    又靠他一人之力,在三個月內,他親手建造的家園拔地而起。


    少年自強不息的腳步仍未停歇。


    每日的清晨,他聞雞鳴聲,起來下田幹活。


    結束了農活後,趕到私塾,一開始從打掃屋內外,直到最後,陳夫子開始讓他講學授課。


    每夜讀書寫字的間隙,他就開始拿起那把黯淡無光、失去任何光澤與驕傲的洊雷劍,笨重地舞起最基礎不過的劍式。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私塾裏,街角邊,田埂中,都留下這少年勤奮的身影。


    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可以用左手握起父親送給他那把刻著“葛胤”二字的筆,寫下字跡工整的一首詩:


    “歲月踏雪飛絮間,過往是非已流年,不問他故為何故,恩怨情仇已是殤。”


    回憶是殘酷的,在他人嘴裏,可能隻是三兩句罷了,對於這個叫葛胤的少年來說,這三年的歲月是他這輩子無法磨滅的記憶。


    又在談話中,回到三年後,扈力欽與狄大仁站在由葛胤自己建造的新家,不禁噓唏不已。


    而扈力欽在狄大仁口述之中,仿佛親曆葛胤這兩年來的艱難困苦,心中很不是滋味,不自覺搖了搖腦袋,麵容上難掩淡淡憂慮之色,隻聽狄大仁又接著說:“這孩子還是很爭氣,十三歲便考得鄉試第一名,成為齊魯解元公,真是流水鎮全鎮驕傲,這不今年科舉考試要來了,鎮裏的鄉賢還給這孩子籌了些盤纏,可這孩子脾氣倔,硬是沒要,還選了一個夜裏,自己孤身一人去汴梁。”


    “汴梁....”


    扈力欽默念這兩個字,心中的愧疚之責又重了幾分,他內心不斷責備道:“對不起,對不起,一直以為這三年,對於我來說是艱苦的三年,可是與你相比,都不及你這黑暗三年的萬分之一,貫亭,隻要有力欽在,我便再也不會讓你獨自承受。”


    天邊的雲很純白,純白間仿佛浮現出一張幹淨純澈的笑容,很熟悉很熟悉的麵孔,這不正是當年那個叫葛胤的少年嗎?


    隻是不知如今的他,在曆經磨難之後,還可以展露出少年時純真質樸的笑顏嗎?


    ※※※


    大宋,應天府。


    一張行頭大大的寫著“重金懸賞”的白紙黑墨被兩個家丁用漿糊糊在牆上,這一舉動吸引了四周好奇的百姓來圍觀。


    “鄙人堯夫近日家宅不寧,故以重金五十兩尋求廣大能人之士、江湖道人為鄙人除家中鬼祟,鎮妖邪,以還家宅安寧。”


    有個老者眯著眼睛,睨著糊在牆上的白紙黑字,將紙上的文字大聲念出,說罷睜大眼珠子,與一旁的看客嘮嗑道:“禦史大人家竟然鬧鬼,這官家人就是麻煩事多。”


    老者在往牆上瞄了一眼時,那牆上的紙張早已被一個十九二十歲的青年揭走,周遭的看客都將目光聚焦在這白丁青年身上,開始有些好奇這個看起來年輕瘦弱的青年人又有什麽勇氣可以除妖鎮邪。


    這個穿著白丁布衫的青年人頭束一塊破舊的白巾,腳蹬著一雙穿舊的布鞋,雖然服裝上看起來是顯得寒酸了一些,但相貌俊秀的他從眉宇間散發著儒雅貴氣,讓人不由以為這青年是從哪來的落魄公子。


    他身後背著竹編的箱籠,箱籠裏除了那些衣衫書籍和小盒子以外還有一把被灰布包裹嚴實的長劍,長劍劍柄由於太長露在外頭。


    且看這文弱書生略顯蒼白的薄唇襯托著膚色白皙的臉龐,給人一種病弱之感,但他劍眉下那雙眼眸深處蘊藏著同齡書生未有的堅毅之色,凝眸之間卻從眼簾中散發著浩然正氣,這倒是和紙上所尋的能人之士有些貼切。


    “這位公子看樣子也不像是懂得驅鬼道術,何必揭榜為難自己呢,不如讓在下試試。”不知從哪裏冒出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伸手捏住青年手中剛揭下的紙張。


    白丁青年聞言當即抬頭注視著眼前這少年,隻見那少年個子偏瘦且矮小、長相平凡,五官倒是精致秀氣的很,若不是他脖頸處有喉結在吞咽時上下蠕動,還真讓人誤以為他是女子,他左手提著一個燈籠,右手卻硬扯著青年那張紙不肯放。


    “小兄弟怎可如此無禮,無論如何都得順個先來後到的理兒,況且小兄弟又怎知在下不懂這驅鬼道術。”白丁青年卻是不願相讓,還與知辯駁說理起來,倒是麵色卻無怒氣。


    那個矮少年饒是心下一怔,似是在思考些什麽,竟是輕易撒手,雙臂環胸道:“哈哈,也罷,要不咱兩一起去,這鬼可是道行頗高,怕你應付不來,可就沒命享受這五十兩。”說著上下打量著青年人,似乎篤定了他因何如此緊張這懸賞的紙張,定是盤纏用盡,急需補給。


    白丁青年倒也不蠢,從那少年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定了定神色,口氣凜然不屈道:“在下確實盤纏不夠,但是此次揭榜全無看中錢銀的意思,隻是看重這位範禦史大人的博學厚德與家學淵源,所以想為他排憂解難。”


    個矮少年輕輕拍去鞋子上的積灰,鄙夷道:“那就是想趁機拍一拍這位範大人的馬屁,這應天府誰人不知範大人的父親楚國公曾官拜宰輔,位極人臣、深受百姓推崇,你如此攀附之下,對你這書生日後仕途有利而無害。”


    白丁青年對眼前這說得頭頭是道的少年倒是越加好奇,卻沒有對少年言語上的衝突有分毫怒意,正色道:“想必小兄弟也是讀書人吧,可惜在下卻無攀龍附鳳之心,隻是敬仰楚國公一生憂國憂民的情懷,楚國公曾有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在下亦願意以助人為樂而為之。”


    個矮少年見他神情專注,一時玩心起,伸手探到他的箱籠,想抽劍而出時,誰知白丁青年察覺異動,左手將紙卷起塞進袖子裏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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