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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密州,海峪村。


    海水蔚藍,宛如一碧毯子平鋪在海麵上,海岸邊的金沙在陽光下斑斑閃爍。


    一波波海浪拍打著岸邊,海天一線,不禁讓人心曠神怡。


    兩個人,猶如沙灘上渺小的兩點,慢慢移動。


    “仙兒,離中秋還剩下幾天呢?”


    “快了五天以後便是中秋節了?”


    “仙兒,我想回家了。”


    “好啊,我們以後一起過中秋,回家過中秋好嗎?”


    葛貫亭故作刁難道:“那你爹怎麽辦?我們就這麽跑出來了,他肯定氣死了。”


    蕭虹仙有樣學樣,學著他的語氣,刁難起他來:“那你爹怎麽辦?我們就這麽跑出來大半年,然後就手拉著手回去跟他過中秋,他會不會氣死啦?”


    “不會的,我死都會娶你。”


    “那你老爹凶你咋辦?”


    “死都不怕,還怕凶嗎?況且我現在都是廢人了,肯定也不好找媳婦了,你這個送上門的便宜媳婦,他肯定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說誰便宜呢?看我不打你?”


    “蕭女俠饒命啊。”


    一對少年少女在沙灘上你追我趕,真是羨煞旁人。


    葛貫亭認認真真地抽出自己的另一隻手,向著藍天、向著大海豎了起來,一字一句地說:“我葛胤向著大海發誓,此生隻愛蕭虹仙,永不違誓。”


    蕭虹仙也正兒八經地學起葛貫亭來,向著大海豎起秀掌,一字一句地說:“我蕭虹仙向著大海發誓,此生隻愛葛胤,永不違誓。”


    葛貫亭停下步子,將頭低下來,雙唇輕輕吻落她的白皙額頭上,陽光,沙灘在那一刻仿佛見證了那一刻山盟海誓。


    水綠裳少女就這麽被少年十指牽著,好不甜蜜,與之並肩走在海岸邊,聽著海與地的盟誓,好不愜意。


    “以後,你就站在我的左邊,我還可以用左手牽你。”那少年一襲黃赤長衫,隻是右臂整個垂在褲腿邊,不能靈活動彈,隻能隨著身子而慢慢擺動。


    水綠裳少女微微一笑,將螓首枕在他肩膀上,頷首道:“好啊!”她眉宇間不禁蕩漾著淡淡憂傷,她惻然道:“都來這裏好幾天了,為什麽還是沒有看到龍的蹤跡呢?”


    葛貫亭渾不在意,淡淡地說:“仙兒,我們隨意吧,沒有了右臂,有你,也是一樣,何必強求呢。”


    蕭虹仙倏地抬起螓首,執著地說:“雖然我甘心當你一輩子的右


    手,但是我不想你一輩子都做你不喜歡的事情。”


    葛貫亭緩緩舉起左手,擺動了一下,正色道:“沒有啊,教書育人也是我喜歡的事情,況且我現在在學習怎麽用左手拿筷子吃飯,用左手拿劍比劃,總有一天,我的左手可以跟右手一樣靈活的。”


    凝視著這個天真豁達的少年,蕭虹仙不由有一點點心疼起來,開起玩笑道:“那不管怎麽靈活,也沒有我這個手靈活。”她張開藕臂,緩緩抱住他,隻聽她柔聲道:“一個人,三隻手,你現在有我的左手右手,你是不是賺了呢?”


    “嗯,對,我現在有四個手,三隻可以動,是我賺了。”


    “嘿嘿,那以後看誰敢欺負我們。”


    遼闊的大海,襯著金色沙灘,不禁讓人心曠神怡。


    琥珀色的倉鼠跟著這有情的一對男女身後走著,兩雙大腳印旁邊走出了一個小腳丫,最後一個海浪打了過來,瞬間把它淹沒,等海浪退去了,潤濕的沙灘上,隻剩下耷拉著沙子上的一坨屎般大小的圓球倉鼠小琥。


    隱約可見不遠處礁石上,紫光乍現,走近看才發現,紫色光柱內困著一隻小白龍,幾張黃符在紫色光柱四周迂回飄蕩,光柱猶如一圈電柱一般,不斷閃爍著電光火石。


    被困在其中的那一隻小白龍通體銀白色,龍角呈灰黑色,全身銀麟在陽光與光柱摩擦間的火花聯合照耀下,銀光閃閃。


    “仙兒,那裏困著一隻龍,我們去救他。”葛貫亭見狀,急道。


    兩隻方才十指緊扣的手驟然分開,蕭虹仙頓住步伐,無故愣住當場,葛貫亭為之一怔,扭頭疑惑道:“仙兒,你怎麽了?”


    蕭虹仙眼神閃爍,默然不語,像是在掙紮著什麽,而後神情堅定決絕起來,正色道:“我設下了符陣,所以那隻小白龍才會被困在那。”說著情緒激動地抓住葛貫亭手臂,安撫道:“貫亭哥哥,我不會傷害它的,隻要抽它龍筋就可以,好嗎?”


    “嗚嗚嗚....”


    眼前這個女孩滿目的期許注視著自己,難得她會去考慮自己的感受,與剛認識那個特立獨行、心狠手辣、不顧他人感受的蕭虹仙卻也是大相徑庭。


    可是不知怎麽得當循目看向那隻被困在淺灘的小白龍,聽著它無助的悲鳴,他的心裏就說不出的恐懼,就仿佛每個夜晚,自己也躺在地上,向著那個少年投射無助的目光卻得不到任何憐憫,一把劍就這麽刺進自己的肉裏,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自從那天夜裏,葛貫亭再也不敢去看尖銳的東西,哪怕是自己的洊雷劍也沒有勇氣舉起,他知道他從內心開始恐懼這個,就仿佛廢手的心魔一直縈繞他心間,揮之不去。


    溫順的他突然難掩心中的恐懼,驟然脾氣暴躁起來,狠狠地甩開蕭虹仙的藕臂,怒斥道:“不可以....不可以....”


    情緒的發泄離不開動作的粗魯,他幾乎粗暴地抓住她的藕臂,重重地捏下去,叱喝道


    :“你知道嗎?抽了它的龍筋,它也會疼,如果這輩子因此毀了它,它會記恨你一輩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太殘忍了,太殘忍了....”即使情緒激動到極點,他話裏不帶一個髒字。


    蕭虹仙被眼前這個判若兩人的葛貫亭嚇到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他的溫潤如玉都去哪了,難道一次的打擊,足以將他擊垮嗎?


    突然有些擔心他,但是此刻的他就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即使喜怒無常她也要去用愛澆灌他,讓他走出陰影中,她柔聲安慰道:“好好,我們不抓他了,放了他好嗎,你別生氣。”


    許是藕臂被捏得太用力了,蕭虹仙一心擔憂葛貫亭,強忍住疼痛,直到葛貫亭恍然鬆開手時,才發現他的手心裏,竟然沾著一絲絲血漬。


    而蕭虹仙藕臂上的水綠色袖子暈染著一點紅,如妖冶的一朵玫瑰花,讓人看著心生憐憫,漸漸冷靜下來的葛貫亭滿臉擔心與愧疚之色,自責道:“仙兒,你的手怎麽了,都怪我太用力了。”


    蕭虹仙捂著藕臂傷口,緩緩搖首道:“沒事,以前的舊傷,回去再處理一下便好。”


    葛貫亭心頭一熱,用單臂驟然將蕭虹仙攬到懷裏,反複自責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那麽多,我隻是不想去殺害一條鮮活的生命,我既然已經成這樣了,就這樣下去吧。”


    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一起,蕭虹仙撫摸著葛貫亭的背部,柔聲安慰道:“好,就這樣下去吧,日後你想如何,仙兒就陪你,我們就這樣下去吧。”


    小白龍似乎看懂了這兩個少年少女的掙紮與困惑,突然安靜下來。


    風吹散男女的發絲,浪打濕他們的褲腳,卻依然沒有影響他們這一刻的地久天長。


    ※※※


    流水鎮,沉浸在寧靜祥和的夜裏。


    屋舍內,裝滿熱水的木桶中坐著一個赤裸少年,有這麽一位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正拿著濕布為木桶中的少年搓背。


    那赤裸的少年一隻手臂垂在水中動彈不得,而左臂靠在木桶邊上,隻聽這少年滿懷歉意地說:“爹,貫亭不孝,放棄科考,還私自闖蕩江湖,活該廢了一隻手,回來還拖累父親。”


    “哎,貫亭啊,爹也不想再責怪你放棄科考,你如今右臂已經廢了,還不知道左手提得了筆嗎?算了,三年以後再試試吧,這段時間回家了以後就別出去瞎走,安心讀書,偶爾幫爹去私塾裏代代課,好好過平淡的日子吧。”這說話的人正是葛賢德,一直嚴肅冷峻的葛賢德難得流露出父親的慈愛,為自己的孩子洗澡搓背。


    這讓葛貫亭心中一暖,記憶裏父親為自己洗澡都隻停留在六歲前,這還是自己長這麽大的第一次,他心懷感恩道:“孩兒慚愧,恐怕再也當不起‘葛胤’之名,讓爹失望了。”


    葛賢德麵容驟斂,冷冷地說:“你若這麽快放棄,那就不是我葛賢德的兒子,也不配叫‘葛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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