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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三月陽雪,繁台舊景巍峨孤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靜穆清冷。


    六層繁台黃磚黑瓦堆砌而成,以塔為狀,又沒有塔本身的高聳直入雲霄,龐大身軀卻在日暮三春之下的斜陽灑金下,它多了一點孤獨與寂寞,多了一點清冷與寂寥,多了一點沉思與悲傖,它在思考落寞犯愁的春絮又為誰的靈魂縛上了無情的枷鎖。


    楊柳依依,清風揚絮,桃李爭春,桃花給綠草白磚鋪上了一層斑斑參差的桃紅酡嫣毯子,晴雲碧樹下為繁台蕭索平添了蒼涼與惆悵。


    青衿裾裾,逍遙巾帶迎風飄蕩,少年清瘦的臉龐又多了一抹愁思,正當低首踱步準備轉身之際。


    繁台後方傳來凜然飄逸、雪竹琳琅之音,如琳琅抨擊清脆、如涓涓溪流清暢,如珠盤玉落清冽,令聞曲之人不覺循聲踏步走去,心曠神怡,煩愁盡弭。


    靡靡之音尚且比不上其清遠悠揚,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一個起承轉合,琴音忽然漸奏漸消,盡是一下子鴉雀無聲,回到了方才寂寥清冷,少年原本一展愁容的臉龐上又添了幾分悵然若失之色。


    果真是此消彼長,琴音一逝,弦音又起,空靈如在蒼茫草原之上,無聲無息。


    一隻長鷹略過,爪鉗起幾寸連根爬起的青草,倏忽急躍到空際旋轉,鷹嘯回響蔚然天際,隨風而起,漸消漸逝。


    又一迂回而來,飄渺如夢,婉轉若啼,音聲清遠恬靜,悠然纏綿,衝靈靜寂。


    之前的琴音又是一起,雙音相會,相聚,和鳴,共奏,如兩仙人共觴曲款,同音心齊,頓刻間此琴音弦鳴交相輝映,響徹繁台。


    隨著桃葉瓣搖搖飄墜,聲景交融在一起,讓聽者聞之,超然、飄逸、清靜、悠遠。


    青衿少年心隨音起,加快步伐跑到那繁台後頭,隻見那繁台石階上坐著兩個人兒,其中一男子已過知天命之年。


    他一襲錦緞棕色長袍,白淨臉龐、額闊臉正、濃眉雙抹、連鬢短須與下巴的胡子一樣整整齊齊錯落有致的垂了下來,雙目燦若星辰,內蘊大智,雙腿盤坐於石階上。


    木琴靜靜躺在他膝腿之上,任其挑弦奏鳴,神情悠然自得,已然超然忘我,置身於空靈飄渺之境。


    身旁那端坐的穿著飄然灑脫的黃衫長袍男子,豐神朗俊、眉頭舒展開來,雙眸闔起,嘴角洋溢著逍遙痛快、淋漓盡致的笑容。


    相貌驚為天人,上唇小胡子更隨著他的展顏一笑舒張開來,為他俊俏的臉龐染上了超凡瀟灑、戲謔人生的噱頭,甚是滑稽,但是看上去的確讓人心生喜悅。


    此人正是那仙凡道骨的麟仙。


    “麟仙前輩!”


    青衿少年望著那黃衫男子,怔然喜道,如遇舊人,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那黃衫男子本來正闔目,手拿二胡拉弦與琴音齊奏著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的饕餮樂宴。


    忽聽得熟悉聲音叫喚著自己,立即雙目陡睜,停下手上弓子,弓子驟停之際,還不忘和胡弦來一個完美悠揚暢然的收尾。


    他起身看了那青衿少年,卻是沒有絲毫驚訝之色,反而側身對身旁的男子說:“夢溪君!陽春白雪,高山流水,若無知己相伴共奏,亦如凡曲靡音罷了。”


    “麟仙君所言極是,夢溪琴功庸拙,麟仙君二胡仙音超凡飄逸,相得益彰,方奏此陽春白雪,師曠若然複生,亦難奏此仙曲乎!”夢溪撚須說道。


    麟仙此時才將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葛貫亭身上,笑道:“你個呆子還愣在那作甚,還不過來拜見沈括沈夢溪先生。”


    葛貫亭聞聲躬身長揖,道:“小生葛貫亭,拜見夢溪先生!”


    沈夢溪伸臂作勢欲扶,溫然道:“葛公子莫要行禮,夢溪雖然虛長你幾歲,其實亦是學識淺薄,向學之心亦與你一般相長,早聞麟仙有一書生稚氣的徒兒,今日一見,果然儒雅正氣,儀表堂堂,識禮知書。”


    麟仙輕晃腦袋,否然道:“夢溪君你也太過謙卑了吧,普天之下,哪個不識你博學善才,精通詩詞歌賦、天文星算、岐黃音律、物化地學呢?在晚輩麵前如此謙虛,太過酸腐啦,這酸勁還真有些過了頭。”


    沈夢溪不聞置否,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麟仙君下回我們再一奏為快如何?”


    “這個知州做得還不如我這一凡夫俗子自在快樂呢,也罷,夢溪君下次我們再奏奏那高山流水之曲。”


    沈夢溪看向葛貫亭,拿起木琴,語重心長地道:“嗯,葛公子,明日科舉,以心起筆,以心收筆即可,不必煩惱。”


    他說著五指一抹琴弦,發出“錚錚”晦澀音調、沉如牛鳴,“就像這琴一樣,你的心是什麽樣的,你就奏出什麽樣的樂曲,總之,心之所念,筆之所寫,若能做到提筆忘字、抹弦忘調,捏孔忘音的話,那便是真正的大象無形,心本無惱,惱因多才,無才非無德,無德何需有才乎,都是上善若水哉。”


    葛貫亭隻覺腦袋嗡嗡作響,沈夢溪的一席之話,果真是振聾發聵,不禁讓其茅塞頓開,心中頓時暢然無憂,舒展笑顏,目露欽佩之色。


    他望著沈夢溪負琴深入桃葉紛飛,落日剪影的悠然畫麵,他長長舒出一口濁氣,頓時心清神明。


    正當葛貫亭悵惘失神之際,忽覺臂彎一緊,冷不防是麟仙雙指凝氣,氣勁一引,饒是握住他手臂。


    雖然沒有疼痛之感,但覺一股清涼之氣汩汩鑽進葛貫亭體內,隨著筋脈流竄到體內,體內猶如有一塊磁石一般遇到了獵物不斷稀釋這股氣勁。


    麟仙微蹙眉梢,心忖道:“奇怪,這呆子何時得罪了唐毒鷹兒,這食蟻蠱竟然封印了體內的內力和乾坤靈力,這樣子下去,久而久之隻會受食蟻蠱蠶食內華,氣勁衰竭而亡。”


    他收起內勁,捋了捋發鬢之後,肅然道:“葛胤,你這「劍尊劍氣」已經練到了第幾層了?”


    葛貫亭隻覺麟仙這麽叫自己的名兒,頗有些恍惚奇怪,當即定下神色,徐徐答道:“已經練成了第五式,隻是這幾日不知怎的提不起半點內勁,連我體內的乾坤石也不聽我使喚了,胸口就好像被什麽堵住似得。”


    麟仙嘿然一笑,道:“嘿好小子,你也不全呆,竟然知道你體內那股強大力量是乾坤石啊!”


    “呃,那是力欽和虹...仙說的,不然我也不知道。”


    “那說明你承認你自己還是很呆咯!”


    “....”


    葛貫亭被戲謔之下,不知如何反口,隻是一陣沉默。


    “哎你這小子,也罷,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最近食量變大了呢?”


    葛貫亭驚訝之色躍然臉上,雙目瞪大,嘴巴張了張,半晌才回答:“呃!前輩你果然料事如神,不愧是得道的仙人啊。”


    麟仙聽後,臉色難看,滿臉狂躁之色,幾欲抓狂,卻是兀自狂吐了幾口氣,平定氣息,故作淡然道:“你小子,不是說了幾百遍了嗎,我不是前輩,我才三十來歲,比你老爹還年輕,老是叫我前輩,我會老的更快的,知道嗎?”聲音氣若如沉,隱隱透著責怪之調。


    “前...麟仙大哥息怒啊,仙人是不可以生氣的,要淡定淡定。”


    “自從認識你之後,我早已不知淡定為何物了。”


    “呃..........”


    麟仙見葛胤沉默的樣子,也不願再繼續調侃他,自己暗歎一口氣,話鋒一轉,溫然道:“算你小子福大命大,「劍尊劍氣」你目前也不需要再用了,等你有了內勁之後再說吧,不然你的這劍氣打出來,連蚊蟲都殺不了,你現在學的不是禦敵之法,而是保命之法。”


    此話正合葛貫亭之意,他頻頻點頭,哂道:“好啊,我本來就覺得這武學就不應該用於傷人奪命的,隻是希望學來強身健體,扶弱除暴、匡扶正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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