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著禮佛堂首座的口若懸河,見山寺詭異奇譎。此等風光,規矩更是非比尋常,駭然同


    時,也漸漸心向往之。


    拜帖登山正式開始,眾勢力魚貫而入。但在禮佛堂眾僧和各門僧引領遊刃有餘的調度下,


    卻也井然有序,一切看起來虔誠而奇異。


    但日中則昃,月盈則虧。世間也總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不尊古法,不信舊禮,他們此


    時的名字叫“桀驁少年”。


    人群中幾聲稚嫩嗤鼻響起,幾處光華流轉,竟然有人拈起了法決,想直接禦劍飛升上去。


    山寺眾僧輕蔑的笑了笑,嘴角又帶澀,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結果如約而至,似有無數雙無形大手,把“桀驁少年”們一一拍下。


    鮮衣如被刀刮,雪裳如被馬踏,灰頭土臉,荒落淩亂。狗啃屎,豬拱泥,驢打滾?


    牛臥潭?眾人都詞窮了,哄堂大笑中的嘲諷也就此作罷。


    “愚蠢!在家的時候不是告誡過你們,這裏有燃燈古佛大念,氣運如各州人皇尚且下馬壓攆,


    需虔誠頷首叩上山門,爾等“小雞雛”怎麽就不信?”


    長輩們教育道,痛心疾首,卻也為時晚矣。


    有的“小雞雛”選擇含垢忍辱,但有的”小雞雛“摔了一次就會上頭,繼而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臉麵,貌是他們涉江湖未深所認知的唯一神兵利刃。


    但”小雞雛“再怎麽自命不凡,依舊是小雞雛,不是鷹雛,怎麽飛也不會飛高飛渺,可愛又可


    笑。世間該走的路,一厘也不會少。


    這不是“桀驁少年”們想要的場景,他們幻想得飄逸如謫仙,幾次蜻蜓點水,瀟灑的站在


    依佛麵前,眼角倪著那個禿子,倨傲且不屑。辯的他才盡詞窮,自愧弗如。再者打的他跪地


    討饒,體無完膚。一副絕世少年之姿,惹得萬千少女花癡。


    白日夢是可以有,但它絕不在江湖。


    開始還各懷裴蕾的人後怕不已,為自己的隱忍或遲鈍暗自竊喜。


    但有一少年卻出奇的平靜,他發髻古樸,膚色如玉,立在那裏宛然青衫就好比一尊精致的玉


    雕。山寺的繽紛色彩,山腳的光怪陸離,似乎沒有什麽可入他的眼,另類而孤單。他隻盯著


    撫字匾,時而點頭,時而思考;時而展眉,時而迷惘;時而頓悟,時而微笑。


    如同癡狂一般,反複憑空書寫推衍。瘋癲執拗,整個人陶醉無比。


    可有些人就是不長眼,一黒冠青年似乎依舊夢遊在白日夢裏,尋覓南牆中,執迷不悟。


    又被一拍而下,砸落在少年的腳麵。


    沒有任何一個天才允許靈感被人打斷。


    他眼皮斜睨下方,伸出手,如美人柔荑,指管如蔥,指尖如筆,憑空書寫,寥寥幾劃,一玄


    色“殺”字猶如實質,還待眾人沒太看清楚時,就沒入那黒冠青年的天靈,渾然天成,瞬間


    就斷絕了黒冠青年的心脈,殺人這麽血腥野蠻的事,竟然都看似恬靜,感覺淡然,毫無違和


    感。


    少年一腳踢開屍體,不聞不問,依舊盯著字匾,出神......


    黑冠青年的長輩與夥伴刹那紅了眼,齊齊亮出各色劍芒。眾人眼見矛盾已然無法調和,勸誡


    不成,紛紛擠讓出場地,等待他們短兵相接,金戈火石,鏗鏘有力。甭管是砍翻了仇人的勇


    夫,還是百日後荒郊的一具枯骨。


    眾人表情不一,有的唯恐避之不及,有的頗有幾分玩味之姿。


    更有情懷的某些小主,居然席地而坐,讓丫鬟在山腳攆上溫起了酒,叫來了肉,喊來三五相


    熟同道好友,賭約百怪千奇,不拘一格,酒氣肉香瞬間繚繞了鼻息,幾人陶醉不已。


    見此等戲謔,黑冠青年的長輩與夥伴,簡直怒發衝冠,無奈係得太緊。不約而同甩下黑冠,


    發如飛瀑,一陣風起,瞬間淩亂,嗷嗷叫如同厲鬼索命一般搶殺了過去......


    可期待中精彩激烈的纏鬥卻並沒有上演,一美貌女子擋在少年身前,攤開十指,如雨後筍生,


    憑空微拂,似醉後狂草,隻一撣“風卷殘雲”玄色四字,飛快的在那群人中盤旋。幾聲淒厲


    慘叫,胸膛紛紛凹陷,嘔血不止。


    “玉玄秀,她是玉玄秀。”有人喊出女子的身份。


    女子此時負手而立,頗有幾分仙人之姿,但神情卻淒涼異常,如喪枇考。


    “師娘的,這次輸大發了,師妹的貼身衣物豈是那麽好偷的?”


    一小主拍攆而起,手心的酒杯瞬間化作齏粉,連同此時雪花飄落,酒氣肉香繚繞,躥進鼻息,一


    個噴嚏,他卻也回過了神。


    感覺到自己不合時宜,灰溜溜的跑回己方勢力長輩們的身後,偷偷的探頭,悻悻的觀望。卻


    被一老一少二女子不知何時摸到了身旁,一人一掌,圓臉上一左一右兩掌印清晰可見,少年


    也選擇有冤不伸。


    黑冠一行人哪裏還在乎得此等小插曲,怨毒紅眼瞬間變得驚恐,相互摻扶拉著屍首倉皇逃


    走...


    甚至連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無期的場麵話都沒勇氣喊出。


    “雲兒,該上去了。”


    玉玄秀淡淡說道,語氣孤傲。


    “二位施主剛犯了殺戒,山寺不歡迎二位,請回吧。”


    雲巔盡頭一聲悠悠飄來,回蕩山腳每個人的耳畔,正是山寺方丈古海。


    玉玄秀沒有搭話,隻是拉著少年的手依舊緩步前行。隻是沒走出幾步,就被身旁玉色少年拉


    住了。


    “小姑,無妨......”


    “我對字執念太深,以我現在的悟性也隻能觀此撫字,再觀別字恐怕入定入魔,


    難以自持。再說那些強詞奪理之辯,不聽也罷。”


    “你...”


    山腳禮佛堂眾僧瞬間氣急,法杖一震,就要上前理論。


    “罷了,由他們去吧。來者是客,我與他們家主也有些舊交。”


    古海方丈聲音依舊悠悠,隻是已有了幾分薄涼之意。畢竟,任誰被掃了僧麵,也不會給好臉色看。


    玉色少年依禮向雲巔盡頭揖回,可抬起頭的瞬間,唇角漸漸冷笑。


    “依佛,果然不俗...”


    少年呢喃道,細眯起美麗的眸子,躍躍欲試。


    但他隻再次向雲巔盡頭微微揖回,行禮之後依舊觀字,不再變動聲色。


    在場也隻有一些念力深厚的大人物,才知道那瞬間發生了什麽,旁人依舊自觀自賞,丈二和


    尚。


    現在這年輕人,越來越看不透,越來越不簡單。大人物搖頭讚歎,感概不已。


    經此插曲,眾人卻也開始小心翼翼,雖說佛門重地,本該清淨。但江湖本就是刀光劍影,如


    履薄冰,自己若不慎言慎行,遭遇江湖險惡,飛來橫禍,怨不得旁人。


    江湖江湖,水深著呢,一不小心,那是要溺死人的。


    一路經恩威閣、古竹閣兜兜轉轉,九曲十八彎,眾人漸到空悟大閣前。山寺方丈與經武禮樂四堂四大首座以坐


    定主家位置,似春風拂麵,自信滿滿。隻有我那師父還是老樣子,雖說一身首座黃衫,極其耀眼,一改往日邋遢形象,但他依舊聳眉搭眼,鬱鬱寡


    歡。


    方丈就是方丈,一聲令下,山寺萬人聯動,莫敢不從。連我那不問世事的師父都違心參與其


    中。耗費如此精力財力作甚,難道隻為辯論?


    我也問過我那邋遢師父,他罵我癡兒,說那是奪念。念為何物?飄渺虛無,但多少人窮盡一


    生孜孜不倦,執迷不悟的瘋狂者更是多如夜空星點,任誰捕捉到一絲都能光芒萬丈,開宗立


    主。


    依佛盤在萬朵蓮座中心最大蓮座上,珠圍翠繞,閉目蘊念。在賣相上,簡直是僧中頂點。


    我也披上了心怡已久的斜係白僧袍,褪掉了漂洗的早已泛白的灰衫,人靠衣妝馬靠鞍,雖說


    看依佛師兄看的依舊心酸,但龍馬精神這四字,古人卻誠不欺我。


    隻不過工作稍尷尬些,孤單的立在萬朵蓮座下的第七山門。


    是引領?是侍奉?作用是路標?是豐碑?還是參照物?我不得而知....


    咳...聽調聽宣罷了,我是山寺一根柱,哪裏需要哪裏杵。


    但絕不能落下風骨,昂首挺胸,姿態如鬆,遺立在此刻的風雪中,讓人分不清我是站在這裏


    的白袍小僧,還是一堆風雪。


    待空悟大閣殿前最後一隙被人填滿,“我山寺立宗萬古......”方丈摻雜獅吼功的一番言辭,響徹


    諸天,山寺眾僧無不振奮聆聽,我懶的去聽,索性低下頭閉目養神,不再去理會...


    一番慷概激昂,時間早已過了數個時辰,雪停複下複停,日上中天,無遮大會種種繁文縟節


    才算結束,鍾聲開始回蕩,不急不慢。我打了個哈欠,睜開眼,以為一切完事,大家要各回


    各家時,依佛袈裟在日光下已經如同火樹銀花一般閃耀,無遮大會正式開始,拜帖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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