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中依舊有子落下。


    看著天穹上這壯觀的棋局,柳玉泉震驚無比,本來紅潤的臉色逐漸蒼白,但唇間卻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傳說中的竹真人,傳說中的仙劍''竹海'',傳說中的劍技''撩天'',低階弟子們或許看不明白的這番奇景,在柳玉泉的眼中那就是至高無尚的存在。


    那道淡綠的身影,那道翠綠的劍光,沒有絲毫的停歇,決絕的向著棋盤最中心的位置斬去。


    隻有最高妙的棋手,才能看的出來,整盤棋隨著幾番起落,已經到了關子的階段,而竹真人''撩天''的位置,是一道劫。


    電閃雷鳴皆被斬碎,此時的天穹安靜的異常,隻剩下那道劍光破空的聲音。而這獵獵的聲響,卻像一曲嫋嫋的仙音,讓整座山安穩了心神。


    “連後山的神獸都安靜了下來。”柳玉泉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竹真人,自言自語道。


    話音剛落,一灰一白,兩道光影出現在柳玉泉的視線中。


    灰光在前跳躍躲閃,白光在後追逐突襲。


    柳玉泉不由的眉頭一皺,“南齊人的神魂?竟然還敢到這裏來?追襲的法劍看來位階也不高啊!”


    此時正是竹真人破局的關鍵時候,柳玉泉知道知道事態的輕重緩急,竹真人乃至整座山都在全力應付天動,專注的神識若是被這神魂打斷,後果不堪設想。柳玉泉連忙祭出法劍,準備助白光一臂之力,切不可擾了師祖的飛升大事。


    ''撩天''最後一式已出,翠綠的竹劍爆出數丈的光焰,點燃了棋盤最中心位置的烏雲,而此時,竹真人的動作似乎微微停滯了一下,應該是感應到了那一縷灰色的神魂,沒有絲毫的猶疑,竹真人回手將翠綠的竹劍擲出。


    後山的神獸發出了驚慌的亂了節奏的嘶吼聲,而整座護佑大陣也跟著似乎顛簸了起來,山裏傳來了各種雜亂的聲音。


    柳玉泉汗如雨下,沒想到破局到最關鍵的時候,竹真人竟然為了一道不起眼的神魂,會擲出本命的仙劍。如果飛升失敗,竹真人的生死暫且不論,光是這天作的棋盤恐怕就能將整個仙居山打的支離破碎,而作為仙陽鎮的禁令執事,自己會承受怎樣的怒火?柳玉泉不敢想。


    ···········


    灰色的神魂被疾馳而來的翠綠色仙劍鎮在半空不敢有分毫的移動,似乎他也不能明白,自己怎麽突然就成了這局棋裏的變數?


    竹劍的威壓太過淩厲,灰色的神魂本就失去了本體,又被那女子的''繞指柔''煉化了許久,此時隻有化滅的結局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豈非本來就是一枚棋子,在南齊的時候是,來仙居山之後還是,現在更是。修行數十年,自己終究擺脫不了作為棋子的命運,也終究抗拒不了成為棄子的結局。天憐強者或者天妒強者,又有幾人識得強者的背後,有多少像自己這樣的人,落得個煙消雲散?


    竹劍已在近前,劍上的光焰如普照眾生的神光,可對於自己來說,那就是灼幹最後一滴汗水的暮陽。


    而僅存的這些不甘,也許隻是點燃盛怒的火種,或者一場殺戮開始前的一響晨鍾。


    灰色的神魂,無奈的掉落了一滴灰色的淚珠。


    ············


    楚江開想到這縷灰色的神魂終究不會甘心,卻疏忽了他頑強的意誌。南齊的齊天宗本就不是磊落的正派門戶,其弟子修習的道法更是被正道所不容,但他忽略了一點,不論正邪,誰都是曆經了千辛萬苦,才站到這樣的位置的,意誌不堅,縱是歪門邪道,也難成氣候。


    而竹真人擲出仙劍的時候,楚江開也瞬間就懂了。


    “眾人皆以不為,而獨為之者,破魔,是為初心!”《仙居首籍》開篇的這句話,研讀數載,總覺得參不透,今日看竹真人如此果斷行事,楚江開總算悟了。


    仙劍''竹海''真的像一片竹海,至真至純鍾情於竹,燃燒的光焰就是竹海中鋪天蓋天地竹葉。


    竹葉揮過,神魂俱滅。


    ''竹海''的光焰瞬間煉化了那縷灰色的神魂,之後光芒暴漲,如一朵展開花苞的花朵。


    花朵在最美麗的時候凋謝,光芒也在最輝煌的時候消失了。


    楚江開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法劍也沐浴在了這樣的光芒中,融化了,隨著光芒消失了。


    ''噗'',楚江開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跌倒在了仙陽被靈氣覆蓋的大街上。


    楚江開想掙紮著起來,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越來越模糊的意識,隻是勉強的轉了一下頭,就再也沒有力氣動一下了。


    靈氣覆蓋的街麵其實依舊冰涼,而白月就在這片冰涼中,精致的麵龐就在楚江開的眼前,咫尺之遙。


    楚江開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緊閉的眼睛上方那一線眉像片竹葉,念及此,似乎真有一片翠綠的竹葉撲麵而來,溫柔的覆蓋了楚江開的雙眼。


    那抹溫柔緩緩的進入楚江開的身體,胸口的劇痛隨即消失,楚江開舒服的閉上眼睛,睡著了。


    ··········


    柳玉泉知道自己的擔心於事無補,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但看到仙劍''竹海''煉化了灰色神魂後就那麽光芒萬丈的消失了,心還是不由自主的提了起來。


    山裏人都知道,仙劍''竹海''對於仙居山的意義,那是和神獸以及護佑大陣一樣的鎮山之寶般的存在。而今,因為仙陽鎮這一點小小的疏忽,成了這樣的結局,柳玉泉覺得自己罪責難逃。可柳玉泉也有說不出的委屈,方才如果竹真人不出手,那縷灰色的神魂也斷然不會逃出自己的掌心的。


    天動還在繼續,棋局還沒有結束,隻是山裏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底氣。


    但天穹最高處的竹真人似乎依舊中氣十足,''竹海''被擲出後,他就沒有再回頭哪怕看一眼,而是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同樣爆起了光焰,續接著''撩天''的最後一式,撩起了那團燃燒的烏雲。


    烏雲被竹真人手臂上的光焰吞沒,在那張天作的棋盤上灼出來一片巨大的虛空。


    劫破。


    徒手撕天!


    這就是仙居山讓人敬仰的能力,如果質疑的聲音能和這天動的雷聲相比,那麽仙居山的回擊就是最簡單有力的撕裂。


    整個棋盤在隆隆作響聲中逐漸暗淡,護佑大陣的光輝取代了那些烏雲白雲交織而成的棋子的位置,而棋盤最中心的竹真人,全身沐浴在淡綠的光輝中緩緩的飛升而上,衝破棋盤中的那片空虛,衝到了雲霄之上。


    他輕輕的揮了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柳玉泉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天色漸漸舒展,那張棋盤的輪廓也漸漸迷亂。


    柳玉泉揚起頭在心裏默默的數著目數,越數心裏越是驚歎,全部數完,他怔在了原地。


    勝天半子!


    天布的局,天走的先手,天做的劫,可擲出仙劍徒手撕天的竹真人,卻還能勝天半子,這是怎樣的氣魄?


    這就是''山裏人''的傲氣。


    ········


    雲開霧散,陽光一如既往的慷慨揮灑下來,天地間一片明亮。


    覆蓋仙居山的白雪在陽光的映襯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目睹過神跡的人們,更加堅定的相信,這裏就是仙境,這裏就是仙域留給人間的幻象。


    柳玉泉卻看到天空中落下來了一滴雨。


    落在了自己懸在半空的法劍上。


    他收回法劍,抬手擦了擦,手上卻並沒有雨水的痕跡。


    或許隻是個幻覺,柳玉泉提醒自己。


    ·········


    白月做了個夢。


    夢裏的他還是拖著那具雪原人的屍體,走過仙陽的這條長街,她的腳步依舊輕快,她的心裏依舊自豪。


    雖然天空中的烏雲漸漸密布,但她絲毫沒有害怕,因為她身後有一座山。


    她知道大事正在發生,她卻沒有多餘的想法,能在這樣小的年紀成為山裏人,她已經很知足了,而為山裏所做的一切,為山裏的大事做自己能做的貢獻,對於她來說,其實遠比天動有意思,也遠比天動來的更為實際。


    而那個叫楚江開的師兄,說話那麽好聽,怎麽能不聽他的話呢?


    夢中的靈氣似乎更濃鬱,白月俯身貪婪的吸納著。


    靈氣進入了丹田,在其中舒緩的旋轉,繼而被輸送到每一條筋脈中,所到之處,生機盎然。就像一條清澈的小溪,緩緩流過一片幹涸的土地。土地被潤澤到酥軟,嫩苗破土,探出嬌嫩的綠芽,紮下茁壯的根須,開枝散葉,綻開美麗的花朵,結出壯碩的果實,周而複始。


    白月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就是這條溪流的主宰。


    水和土,就是白月的法寶。


    ·········


    “過來幾個人。”柳玉泉看到漸漸散去靈氣後的街麵上躺倒著幾個人,招呼弟子們過來料理。


    白月第一個被抬上了馬車,“咦?她這是得了什麽樣的機緣,竟然蘊出水土兩枚靈根?這女孩,不簡單啊!”


    聽到柳玉泉的話,弟子們一臉豔羨的看了過來。


    陸陸續續又有人被抬上了馬車。


    最後一個被抬上馬車的是楚江開。


    “師尊,這家夥還是個青衫弟子呢,沒想到也和他們一樣。”


    “他不一樣。”柳玉泉仔細看了看楚江開,麵無表情的說道,“他的本命法劍毀了,以後恐怕就是個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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