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都不想告訴您,”盧申斷斷續續地答道。


    齊娜依達一直躲著我:我一出現——就會給她帶來煩惱。


    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轉過臉不理我……不由自主地,這是多麽痛苦的事,這使我多麽難過,可是有什麽辦法——我竭力不讓她看見我,隻是從遠處偷偷地望著她,但這一點我也不是經常能做到的。她一如既往地仍在莫名其妙地變化著:她的臉變樣了,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了。特別是在某個暖和而平靜的傍晚,她身上的變化尤其使我驚訝不置。那天我坐在一大片接骨木樹叢下麵的一條低矮的長凳上;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從這兒可以看見齊娜依達房間的窗子。我坐著;在我的頭頂上,一隻小鳥兒在漸漸暗淡的樹葉間忙碌地飛來飛去;一隻灰貓挺直了背,小心翼翼地溜進了花園;剛出現的甲蟲在那雖然有點昏暗,但還明淨的天空中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我坐在那兒望著窗子,等待著,看那窗子會不會打開:窗了果真打開了,齊娜依達站在窗口。她穿了一件潔白的連衫裙——她本人、她的臉、她的兩肩和她的雙手,也都蒼白得似乎象她的衣服一樣。她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她緊蹙著雙眉,目不轉睛地一直眺望著。我從未見過她有這樣的目光。接著她緊握雙手,握得很緊很緊,並把它們舉到嘴邊,又舉到額上,忽然她伸出指頭,把頭發掠到耳朵後麵,又抖了一下頭發——神情那麽堅決地點了點頭,接著就把窗子砰的一聲關上了。


    三天後她在花園裏碰見了我。我想躲開她,可她把我攔住了。


    “請伸出手來,”她對我說,態度和以前一樣親切,“咱們很久沒有聊聊了。”


    我瞥了一眼:她的眼睛閃爍著柔和的光輝,臉上微露笑意——看過去仿佛隔著一層煙霧似的。


    “您身體還沒有複原嗎?”我問她。


    “不,現在一切都好了,”她答道,摘下了朵不大的紅玫瑰。“我有點累了,不過這也會好的。”


    “您又會像從前一樣嗎?”我問道。


    齊娜依達舉起那朵紅玫瑰,讓它靠近臉蛋,我覺得那鮮豔的花瓣的反光似乎投射到她的臉頰上了。


    “難道我變了嗎?”她問我。


    “是呀,您變了,”我悄沒聲兒地答道。


    “我知道我對您很冷淡,”齊娜依達說了起來,“可您不要介意……我沒有別的辦法……嗯,談這幹嗎!”


    “您不願意我愛您——就是這麽回事!?我不由得激動起來,臉色陰沉地揚聲叫道。


    “不,您要愛我,但不要象以前那樣。”


    “那麽怎樣愛您喲?”


    “咱們交個朋友吧——就是這樣。”齊娜依達讓我聞聞玫瑰。聽我說,要知道我的年紀比您大得多,我可以做您的姑姑,真的;嗯,不能做姑姑,至少可以做大姐吧。可是您……”“我在您的心目中隻是個孩子,”我打斷了她的話頭。


    “嗯,是呀,是個孩子,而且是可愛的好孩子,一個聰慧的、我很喜歡的孩子。現在您知道了嗎?從今天起,我委任您做我的少年侍衛;您可別忘記,少年侍衛是不可以離開他的女王的。這就是您新的頭銜的標誌,”她補了一句,並把那朵玫瑰插在我的那短上衣的鈕孔裏,“這是我寵愛您的標誌。”


    “我以前還得到過您另一種寵愛,”我嘟噥著說。


    “啊!”齊娜依達低聲說,並從側麵瞅了我一下。“他的記性多好!好吧,現在我也要……”她向我俯下身子,在我的額上留下了純潔而平靜的親吻。


    我隻看了她一眼,可她轉過身去,說:“跟我走吧,我的少年侍衛。”她朝廂房走去。我跟在她後麵也走了,然而我始終困惑莫解。“難道,”我心裏尋思著,“這個溫柔的、明白事理的姑娘就是我所認識的齊娜依達嗎?”我覺得她的步態更穩重了,她整個人也顯得更端莊、更嫵媚……


    天哪!愛情又以多麽強大的力量在我心裏重新燃燒起來了!


    十六


    午飯後,客人們又聚集在廂房裏。公爵小姐出來招待他們了。所有的常客都到了,一個也不缺,就象那頭一個我難以忘懷的傍晚一樣。甚至連尼爾馬茨基也居然來了;馬依達諾夫這天來得最早,他帶來了幾首新的詩作。方特遊戲又開始了,但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的怪誕不經的舉動了,大家不胡鬧,也不吵吵嚷嚷的——茨岡人的氣質消失了。齊娜依達使我們的聚會增添了新的情趣。我以少年侍衛的權利坐在她旁邊。順便說說,她曾建議玩遊戲受罰的人要講一個自己的夢。


    但這個辦法不行,夢不是講得枯燥乏味(別洛夫佐羅夫夢見他用鯽魚喂養自己的馬,那匹馬的頭是木製的),就是講得不自然,胡編亂造……馬依達諾夫給我們講一個完整的故事:裏麵有塞穴、彈七弦琴的天使和會講話的花朵,還有遠遠傳來的聲音……但齊娜依達不讓他講完。


    “假如都講編造的故事,”她說,“那就讓每個人講一件必須虛構的事吧。”


    別洛無佐羅夫又輪到第一個講。這個年輕的驃騎兵發窘了。


    “我什麽也編造不出來!”他揚聲叫道。


    “別婆婆媽媽的!”齊娜依達插嘴說。“嗯,您就想象一下,比方說,您已經結婚了,給我們講講您跟尊夫人一起是怎樣過日子的。您要把她鎖在家裏嗎?”


    “我要把她鎖在家裏。”


    “您要跟她待在一起嗎?”


    “我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那就好得很。嗯,要是這種生活她感到厭煩了,對您不忠實了呢?。


    “我就殺死她。”


    “倘若她逃跑了呢?”


    “我會去追趕她,仍然要殺死她。”


    “是這樣。嗯,假定說我是您的妻子,那您怎麽辦?”


    別洛夫佐羅夫不作聲了。


    “我會自殺……”齊娜依達不禁笑了起來。


    “我知道,您的故事不會長的。”


    第二個輪到齊娜依達。她翹首仰望著天花板,沉思起來了。


    “現在請聽著,”她終於開腔了,“這個故事是我虛構的。


    請你們想象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在一個夏夜舉行著奇妙盛大的舞會。舞會是由一位年輕的女王主持的。到處是黃金、大理石、水晶、絲綢、燈火、鑽石、鮮花、熏香,以及一切精心安排的豪華場麵……”“您喜歡豪華嗎?”盧申打斷了她的話頭。


    “豪華是美的,”她答道,“凡是美的東西我都喜歡。”


    “您喜歡比美更可愛的東西嗎?”他問道。


    “您問得很妙,不過我不懂您的意思。別打岔。總之舞會是豪華隆重的。這天嘉賓雲集,他們都年輕、漂亮、勇敢,他們都神魂顛倒地愛上了女王。”


    “嘉賓中沒有女的嗎?”馬列夫斯基問道。


    “沒有……或者等一會兒——會有的。”


    “都不漂亮嗎?”


    “也很嫵媚動人……不過男人們都愛上了女王,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她那烏黑的頭發上戴了一頂小小的金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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