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懷抱的地平線上,一輪渾圓的落日揮灑著橘紅色的光芒,將天際晚霞鍍成一片豔紅色,像是揮動著絢麗的紗巾。傍晚了,層層相疊的雲,幻化為朵朵耀眼的玫瑰,在天空裏遊移,好似不知方向的浮萍。


    夕陽將最後一抹餘暉,灑在了京都厚重的城牆上,落在漆了朱紅油漆莊嚴華麗的城門上。


    一襲白衣緩緩而行,餘暉將他的孤影拉得老長老長……是那麽地落寞。


    夜來的無聲,淡蕩晚風起。


    新羅帝國,千年京都,處九洲之中原大地,雄跨三江四水,疊巘清嘉,形勝八方。柳煙畫橋,重簷飛峻,麗采橫空。明燈錯落,有八街九陌,舞榭歌台,酒醉長春不夜,金翠映羅綺,風簾卷翠幕,繁華錦爛。


    貴奢雕車香滿地,嬌花呈堂豔樓閣。


    華燈初上,小青磚砌平的寬闊街頭兩道商鋪林立,貨品琳琅滿目,人潮蜂擁而來,喧嘩聲響徹雲霄。


    倚馬斜橋的公子一擲千金。


    四海為家的浪子放歌縱酒。


    一笑百媚的妓子轉軸撥弦。


    才子佳人吟詩作畫,舞劍彈琴,好不氣派。


    各人形形色色,詭譎狡詐,哀樂相生。


    何人賞煙霞,睹物思人?


    天未涼風,白雲孤飛。


    天南地北雙飛客,紅塵兒女盡百態,一入紅塵誤終生。


    這是個沒有理由解釋的現象,天地初始,飛禽走獸,道法自然。


    ……


    人頭攢動的街心,落寞孤影緩緩而行。看著他一襲白衣從風光霽月中飄逸而出,衣袂飄飄宛如給月色朦朧披上了一層雲霓。他白衣似雪,如那漫天鴻羽,墨發紛飛,看起來豐神俊朗,是璞玉渾金的。縱是臉上掛著不顯山露水的憂鬱冷淡,卻宛如一個玉麵人偶,教人解心釋神,莫然無魂。他又是溫文儒雅的,氣質出塵的,無為而成的。隻需抬眼那麽一瞧,就像天邊的一片踟躇的雲,可望而不可及,已非世上任何錦衣玉帶的公子能比。


    姿聲神何以仿,俊朗不可奪。誰言世間無完君,哪怕是那蹙眉的一低首,也是讓萬千女子芳心微顫。他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就像當年的天子李玉楓一般,一笑就令世間的女子失了魂。


    他隻是徐徐的,漫無目的的走在了街頭,可那一身自然而然的華貴氣質,溫文迷人的風度,就讓眾人皆醉,喧闐且止。


    這是誰家的公子,長得如此俊俏,竟如同天上落下的謫仙。


    有人目露豔羨,有人低眉細琢。


    終於有人認出了他,一臉驚喜,呼道:“是太子殿下!”


    眾人拜了下來,他眉如刀鋒,靦腆木訥的謙遜回禮,隻是那咧開的嘴角,笑容卻有些發苦。


    表麵看似光鮮亮麗,受天下人擁戴。


    心下,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苦衷。


    太子回京的消息,立刻傳入了皇宮中。


    宏大的宮門敞開,燈火輝煌,照射著厚重的宮牆如覆霜華。前來迎接的軍容肅穆,向兩道排開,太監總管李季帶著八位梳著對稱的雙髻的宮廷丫鬟款款走來。


    “恭迎殿下回宮!”李季持拂塵輕輕行禮。


    楊靖宇出人意料的握緊折扇,抬高了目光,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在皇宮裏跟外麵不一樣,這些繁文縟節他自是要遵守的。


    挺著胸膛,他大步流星的跨進了宮門之中,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高貴氣質流露。


    二女隻能遠遠的跟在後麵走著,不敢左顧右盼,更不敢聲張。


    綺露盯著巍峨的殿宇看了看,總覺得空氣中壓抑著一股莊重又壓抑的氣息,令她突然有些反感回到這期盼已久的宮中。外界,雖然很複雜很吵鬧,卻要比這皇宮自由太多。


    這種想法,直到此時才產生出。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月色下的皇城,猶如穿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紗衣,美不勝收。


    舉目之處,雕梁繡柱,畫棟飛甍,飛簷鬥拱,丹楹刻桷,金碧耀目。


    重重宮殿巍然矗立在星光璀璨的蒼穹之下,林立的殿宇掩映於蒼鬱欲滴的樹木之間,飛簷翹角從花樹的扶疏枝葉間露出。微風拂過,樹木隨風搖曳,隱約可見瓊樓玉宇穹頂之上覆蓋著層層疊疊的琉璃瓦片,在月華下泛著粼粼光彩。


    整個皇宮顯得神秘而安靜。


    地麵是由白玉石砌成的寬大的道路,四通八達,一直延伸到皇宮伸出。皇林假山,溪水園林,樓台亭閣,多不可勝數。


    一根根雕刻龍紋的大理石柱佇立在道旁,上掛青銅燈罩,長明燈火,通亮整座宮殿。


    行了許久,楊靖宇來到宮深處,這是一座建在皇宮最高處的雄偉壯觀的大殿,沿九十九台階而上,宮殿高聳入雲,有著飛閣流丹,下臨無地之氣勢,好似在居高臨下俯瞰芸芸眾生。重簷殿頂,琉璃瓦威嚴肅重,朱紅殿門流金生輝,那騰空的飛簷上,兩條飛龍吐珠,金鱗金甲,活靈活現。正對殿心,而下射一塊龐大的金絲楠木牌匾,匾上傾瀉“金鑾殿”三個大字,筆走龍蛇,鸞翔鳳翥,威嚴無方。殿門九門敞開,四圍朱欄曲檻。


    好似一座沐浴在金光中的寶殿。


    站在這金鑾殿前露台上,能看見整座京都城。


    眾人停下,太監總管李季先進了大殿通報。


    楊靖宇這才微微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二女,輕道:“霜兒露兒,你二人先回東宮。”


    “是!”二女恭敬福身,向後慢慢退了幾步,躬著身子離開。


    “宣太子覲見。”李季嘲哳下沉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星光灑在露台上,照亮了楊靖宇的身體,他莊重的整理了一下衣角,跨入了金鑾殿中。


    大殿非常龐大寬廣,敞亮的長明燈將殿內裝飾格調渲染成得光彩奪目。上好的雕花紅氍毹鋪滿整個殿內,台基上點起檀香,煙霧繚繞。頂天的大柱上虎踞龍盤,不惡而嚴,栩栩如生。四周裝飾著倒鈴般的花朵,花萼各色,泛出半鮮豔的光澤,香氣襲來,沁人心脾。整個格局盡奢富麗堂皇,呈現王者的風度,使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殿內的金漆雕龍大玉石龍椅寶座上,坐著一位威嚴睥睨的王者,明黃色的長袍上鏽著滄海龍騰,九洲山河。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飄蕩;鳴鍾擊磬,樂聲悠揚,鶯鶯燕燕。


    望著跨步而來的楊靖宇,坐在寶座上的天子眼中流露著和煦且溫柔的目光。隻見他霸氣的抬了抬手,下方的舞妓宮女便退了下去。大殿之中,隻剩下他和楊靖宇,太監總管李季三人。


    楊靖宇躬身拜禮,說道:“兒臣參見父皇。”


    天子端坐上位,氣度威嚴,嘴角輕揚淺笑道:“皇兒,此去瑤池,可有什麽收獲?”


    楊靖宇輕輕點頭道:“父皇,此行收獲奇大,出乎了意料。”


    龍椅之上就是自己的親身父親,他沒有隱瞞什麽,當即把途中遇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說了出來:“兒臣不僅殺死了前朝亡帝李玉楓的遺孤,還尋到了花解語的蹤跡。”


    “李玉楓的兒子死在你手中,不愧是朕的太子,做得好!朕自從得了這新羅天下,每日每夜擔驚受怕,無法安寢,唯恐這前朝餘孽卷土重來。你帶來這個好消息,讓朕終於鬆了一口氣。”


    天子眼裏投射出一道精光,顯得十分激動,從寶桌上站起身,又道:“不過,花解語不除,朕心裏仍有不安,她現在何方?”


    楊靖宇眉頭一皺,猶豫道:“父皇,花解語中了青陀羅花劇毒,毒入五髒六腑,苟延殘喘世上,已經翻不起了什麽風浪。她畢竟是兒臣的小姑姑,當年也沒有做出什麽大的錯,您能不能……放過她!”


    “放過她?”天子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怒道:“當初要不是她救走了李玉楓的兒子,朕又豈會提心吊膽十八年。皇兒,人心難測,朕肯放過她,她也不會放過朕。你身為太子,心地太過善良柔軟,如何能讓朕放心把這一片大好的江山交到你手中?隻要花解語還活著,朕就一定要找出她來,交給你風姑姑處置。”


    天子一邊說道,一邊提步走到楊靖宇身前,盯著他,神情有些複雜,放緩聲音道:“不然,你風姑姑也不會放過朕。朕雖然是她的親弟弟,可你風姑姑太過強勢,又缺乏人的情感。朕若不按她說的做,新羅帝國,早遲要毀在你我手中。”


    楊靖宇神色有些黯然,遲疑道:“兒臣心裏明白,所以沒有將此事告訴她!”


    “壞了!”


    天子愣了一下,心裏像是明白了什麽,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關切的問道:“你風姑姑沒有為難你吧?”


    楊靖宇搖頭道:“沒有,風姑姑並不知情。不過,她讓兒臣將能解花解語身體劇毒的靈物玉蟾株帶回來,要兒臣引出李家餘孽。”


    楊靖宇從袖袋中拿出那個精美的紅色錦盒打開。天子隻是看了一眼,好像沒啥興趣,擺手道:“此事交給你處理,一定要按照你風姑姑說的去做。”


    “父皇,你也不打算放過花姑姑嗎?”楊靖宇失落的問道。


    “要知道,你風姑姑一生最痛恨的兩個人——殷楚瑤和花解語,殷楚瑤已死,至於花解語,她也絕不會放過。所以寧可殺錯,也不放過。皇兒,最是無情帝王家,你知道為什麽呢?”


    天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自問自答的歎道:“人一旦有了情感,心中的羈絆產生,做任何事,都會考慮很多,總是猶豫不決,不知取舍。你風姑姑拋棄了七情六欲,手段何其毒辣,甚至為了坐上月華宮寶座而無所不用其極,包括為父,也不過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如果有一天,朕沒用了,她大概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將朕殺了。你以為她行事光明磊落,不愧屋漏?其實,五大宗門的宗主,沒有一個是善茬,甚至比所有人都狠毒。所以,為了我父子倆的天下,你也必須摒棄向善之心。朕希望有一天你能讓新羅帝國擺脫束縛,真真正正站在九洲的巔峰。”


    天子的一席話,讓楊靖宇心裏發怵,他又何願如此,低聲道:“沒有感情,即便登上了九洲的巔峰,和一具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五大宗人聲名顯赫,明麵上受盡天下人景仰,實則聞風喪膽,隻敢私下論道。他們這些年在九洲所犯下的一些事,早已非正道人士所為了。”


    天子沒有反駁楊靖宇的話,隻是輕聲笑道:“皇兒,世事百態就是如此,爾虞我詐,詭譎莫測,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既然知道了花解語的下落,就告訴朕,她到底在哪裏?”


    “九洲之土,還輪不到他們為非作歹。”


    楊靖宇內心大受觸動,為此也萌生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繼續深究這個問題。便頷首相告:“花解語應該在劍靈宗!不過,我在回道途中,先行去了劍靈宗要人,但劍靈宗宗主白念飛矢口否認此人在宗裏之事。”


    “劍靈宗?白念飛?”


    天子口裏不停念著,隻覺得這個宗門很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


    楊靖宇見狀,補充道:“當年,此宗跟李玉楓淵源頗深,受到萬宗聲討,已經淪為了三流門派,名聲大不如從前。”


    天子目光變得清亮透澈,身上卻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殺氣,沉聲道:“朕記起了。想不到此宗被逼到了這種地步,還敢窩藏逆賊,真是膽大包天。朕早該想到,花解語帶著李玉楓的孩子消失了難麽多年,必定是投靠了當年李玉楓的親信。哼,待明日,朕親兵征討劍靈宗,讓它徹底覆滅。”


    楊靖宇連忙阻止道:“不可!父皇,兒臣不想多生殺戮,已經給了白念飛半個月的時間,讓他交出花解語。父皇,我們都等了整整十八年,還怕等不了這半個月嗎?您若大張聲勢帶兵血洗劍靈宗,恐怕得不償失啊。而且,月華宮那位天才已經前我一步追查花解語的下落,若是讓她知道我們瞞著此事不報,風姑姑肯定會大發雷霆,將一切錯歸咎在我們身上。一切,還得半個月後再行打算。”


    天子思索了一下,覺得楊靖宇雖說的在理,又有失策之處,便道:“皇兒,你此為太過優柔寡斷了,反而會使劍靈宗有所準備。隻怕,半個月之後,你無法要到花解語啊。此事,不能違了你風姑姑的命令,還得速速告知,讓她做決定。”


    楊靖宇淒然一笑,這件事,還是由不得他做主。


    他突然抬起頭,臉上帶著一抹揄揶的笑,高聲道:“父皇,難道你真甘心做風如煙那個老妖婆手中的棋子,難道就沒有想著要反抗的意思嗎?”


    站在天子旁邊的太監總管李季聽見此話,躬著的身體猛然一顫,急忙伸手擋住想要發出驚恐聲的嘴巴。


    “大膽!”


    天子李沫臉色突變,眉頭緊蹙。看著眼前一臉無畏的楊靖宇,內心卻不由得一怔,這才是他的好兒子啊。


    楊靖宇刻在骨子深處的勇氣和剛韌,是他李沫比不了的。


    外柔內剛,才是一個天子應該具備的素養。


    “皇兒,以後注意言行,萬不可再胡言亂語,你風姑姑如何做,我們都應聽命行事,不能有一絲不滿。”天子意重言深的道,臉色隨即恢複了平和,對楊靖宇,他由心的感到滿意。


    “父皇,風如煙她嗜殺成性,惡毒狠辣,根本不把您和兒臣當是她的親人,你又為何要這般偏袒她?”楊靖宇心有不甘的繼續說道。


    “皇兒,自天地靈氣緩慢恢複,你風姑姑的實力早已今非昔比。即便是花解語恢複了當年的實力,也絕非她的對手,她已經站在了九洲的巔峰。要麽聽命,要麽毀滅,眼前的大勢就是如此。為了新羅帝國,為了我楊家千秋萬代。此事,休要再提了。”


    天子心事重重的樣子,頗為無奈的說道。他身為新羅帝國的帝王,又怎麽甘願聽令別人,他有他的驕矜,也有他的忌憚和考慮。


    “是!”


    楊靖宇深知此事事關重大,隻得悻悻點頭。躑躅了一下,他才拱手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件好事要告訴您。兒臣不久前已經突破了羽化之境,能夠捕捉道一絲大道之氣了。”


    天子聞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欣慰的道:“皇兒,你果然是我楊家最優秀的天驕,絲毫不遜當年的忘塵劍尊。好,很好!”


    天子強壯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楊靖宇的肩上,難掩眼中驕傲之色。


    “父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楊靖宇不吭不卑,堅毅的看著天子道,他心中還是不肯作罷。


    天子收了手,轉身走上龍椅坐下,低頭思忖。雖說,楊靖宇讓他看到了希望,但要走的路還很遙遠,眼前,他又怎敢拿出整個新羅帝國的命運去博?


    楊靖宇雖然沒有明言,但天子從他的眼睛裏,已經看出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天子坐在龍椅寶座上,一時沉默不語。


    好半晌,隻見他微微舒展開眉頭,揮手道:“皇兒日夜兼程的趕路,想必是累了,下去休息吧!”


    “兒臣告退!”


    話已至此,楊靖宇也不好停留,拱手告退後,便往東宮獨自行去。


    “你怎麽看?”天子待楊靖宇出門後,問向身旁的太監總管李季。


    李季卑躬屈膝,恭敬的道:“太子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心地善良又正直無私,是好事,也非好事,依奴才看來,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天子深以為是。


    “林虎,即刻出發去月華宮,告訴風宮主花解語藏在劍靈宗之事,並告之決斷。”


    天子對著空蕩蕩的大殿長聲道。


    金鑾殿中,一道無聲的黑影遽然落在地上,宛如憑空出現的一樣,跪地說道:“林虎領命!”


    說罷,身子一閃,就又消失不見了,可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天子獨自走下龍椅,在李季的陪同下出了金鑾殿,站在朦朧的月夜下,遠眺京都繁華的夜景。衣袂被風帶著高高飄起,墨如黑玉的眼睛中沒有一絲情緒。


    “他手之棋,甘於瓦全。都是為了你啊,我的皇兒。”


    天子悠悠的開口,眼底之處遍是京都良辰美景,令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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