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杳鎮,雲霧山。


    這是個雲興霞蔚的午後,雲霧山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下,蒼翠欲滴連成一片,宛如一副流動的水墨畫。枝葉扶疏,微風不燥,有星輝點點在林間躍動。


    林中開滿五光十色的野花,臥憐在羊腸小道間,聆聽兩山夾一壑的溪水潺潺聲,隨著微風緩緩扭動著纖細的腰肢。


    初夏來臨,溪畔長滿了蒿草,綠絨絨一片。溪水自遠山叮咚流下,撲打在圓潤光滑的鵝卵石上,濺起陣陣不小的浪花。溪水中倒映著蒼青色的雲霧山,仿佛給白色的帶子繡上了碧綠的花紋。


    一條大青石階路沿著雲霧山蜿蜒綿亙而上,石階兩旁挺立著參天鬆柏,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條天然的綠色通道。劍靈宗的山門便矗立在山頂之上,是一片鑿開的開闊場地,地上鋪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山門由一塊特殊的乳白堅硬巨石砌成,頂端斜插一柄斷劍,入石深五分。此斷劍,傳聞是開山老祖生前所用的靈寶劍,在他彌留之際,為了劍靈宗萬古長青,他將畢身修為融入斷劍中,插在山門巨石上,以威懾敵人。在無盡歲月的打磨下,斷劍並未因此變得鐵跡斑斑,反而如同白玉一般散發出明亮的光華,有絲絲霸道又淩厲的殺伐之氣傳出。


    堅硬的巨石上也因斷劍的力量所攝,遍及了蛛絲網般密密麻麻的細碎裂痕,看似就要承受不住轟然粉碎開來,卻又能幾百年屹立不倒,頑強的與斷劍融為了一體,蘊含著雄厚又深沉的劍道之意。巨石上剛勁有力的揮下“劍靈宗”幾個大字,清秀含雋永,靈動透滄桑。


    其宗下百來名弟子,大多都留餘此山門巨石下修煉,參悟老祖留下的劍道之意。


    豔陽下的雲霧山,繚繞著濃鬱的天地靈氣,好似沉睡在靜謐中的世外桃源。


    此時,雲霧山腳下,走來了一男二女。男子目若星辰,手搖折扇,衣冠勝雪,風度翩翩。一頭如瀑的黑發順肩滑下,氣質儒雅出塵,仿若天上的謫仙。二女則亭亭玉立,柳葉彎眉,長相都極為驚人,更生得一個模樣,冰冷溫婉各異,教那千嬌百媚的紅塵女子見了也自慚形穢。


    這三人,正是由姑蘇鎮一路而來的楊靖宇、綺霜和綺露。


    北辰郡已屬新羅帝國疆域,雖較新羅皇城京都遠上好幾千裏,但其百姓安居樂業,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之色。便說是這小小的桃杳鎮,也是雕梁畫棟,人人豐衣足食,倒是順應了新羅帝國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之風。


    “公子,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出來兩個月了,露兒好懷念京都,好想回家啊。”


    如今來到了新羅帝國的疆域,綺露自然很興奮,巴不得即刻趕往京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自從跟著楊靖宇去了瑤池,期間又生了無數事端,加上連日來馬不停蹄的趕路,讓她感到十分疲倦。


    綺霜瞪了一眼這個話癆的妹妹,開口說道:“露兒住嘴,公子來此處,自有公子的打算。”


    楊靖宇緩緩搖著手中的折扇,輕輕道:“露兒,這雲霧山上,可駐著一個不容小覷的三流宗門!”


    “三流宗門?”


    綺露微微頷首,不解的道:“公子,新羅帝國幅員遼闊,一二流之宗多不勝數。區區一個三流小宗門,公子為何如此重視?”


    “因為——”楊靖宇頓了頓,收起折扇,握緊手心,不苟言笑,壓聲道:“它叫劍靈宗!”


    “劍靈宗!”綺露驚訝的怪叫了一聲,發現自己失態了,急忙抬手捂住嘴巴。她終於明白公子為何在意這個三流小宗門了,因為劍靈宗是李忘塵的師門。同樣她也感到很疑惑,李忘塵被公子逼下山崖,恐怕早已屍骨無存,如今公子還來劍靈宗幹什麽。


    難道是想將劍靈宗從根拔起,讓這個三流小宗從此消失在世間?


    綺露趕緊拉住楊靖宇的衣角,眼裏流出不忍之色,搖頭道:“公子,李忘塵已經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對他的師門下手,他們都是無辜的!”


    “傻丫頭,殺死李兄,並非我所願,我又豈願覆他的師門。放心吧,這一趟,我隻是想找劍靈宗要一個人!”


    楊靖宇眉目含笑,輕輕撫摸了一下綺露的腦袋,眼裏卻閃過一絲痛楚,驀然長歎了一口氣,不知心緒幾許。


    李忘塵,是他心口上一道難以痊愈的傷疤,是他無數次噩夢的源頭。


    綺霜似是看出了楊靖宇神色間掩藏著的傷感,帶著無比信任的語氣說道:“露兒,公子襟懷坦白,重情重義,才不是濫殺無辜之人,肯定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霜兒相信,公子會將一切都處理好的。”


    即便楊靖宇不說出來,聰明的綺霜又怎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風如煙那個老妖婆從中作梗。


    公子,又怎麽願意殺害自己的至交好友!


    “也許會吧!”


    楊靖宇點點頭,望了一眼劍靈宗上山的蜿蜒小道,抬了抬腳,就跨上了滿是裂痕的青石板台階上。


    二女跟在後麵,都不再言語。


    約摸半刻鍾後,三人停在劍靈宗山門前,看到山門前那柄斜插在乳白巨石中的斷劍,都感受到了其上隱隱蘊含著的高深劍道之意。


    “想不到這劍靈宗之祖,竟是一位強大的劍道宗師。”楊靖宇感慨道。


    巨石腳下,十幾位結跌伽而坐,放開心神感悟劍道之意的劍靈宗弟子,突被這一聲清朗的聲音驚擾到了。他們滿臉不耐的睜開雙眼,就欲發怒。可當看到來人那一身不凡的打扮和驚人相貌後,心中怒火瞬間被壓了下來。楊靖宇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親人的儒雅之氣,讓這群人原本倨傲的神色也變得柔和了不少。


    其中一位年齡稍大的弟子站了出來,對楊靖宇三人抱拳行禮,問道:“請問三位來我劍靈宗是有何事?”


    楊靖宇拱手還禮,笑道:“在下來貴宗,確有重要的事求見白宗主,還煩請兄台為在下稟報一下。”


    那弟子臉上露出為難,仔細打量著楊靖宇,躊躇了一刻,又問道:“不知幾位從何而來,是何身份?”


    “是在下唐突了,竟忘了禮數!”楊靖宇頓時明了。作為劍靈宗宗主的白念飛,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有資格見的,隨即便說出了自己的身份:“鄙人李靖安!”


    那弟子隻覺這個名字很熟悉,低頭一想,突然驚道:“你……您是太子殿下!”


    楊靖宇點了點頭,臉上一片親和。


    “參見太子!”那弟子當即跪了下來,心中暗暗慶幸剛才沒有得罪到楊靖宇之餘,又顯得十分激動。


    “在下出門在外,不受這些俗節爛禮,快起來吧。”楊靖宇連忙低身將他扶起來。


    “多謝太子,還請您稍等,在下這就去稟告宗主。”


    這個劍靈宗弟子一臉瞻仰之色,他早就聽聞當今太子李靖安的大名,不僅因為李靖安擁有一身不俗的道行,還因為,這個絕世美顏的男兒,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已超過了當今聖上。


    李靖安仁愛孝悌、謙和好禮、克己奉公、修己慎獨、勤儉廉政,體恤民生,擁有很多美好的品德,是百姓心中最敬愛的人。


    同樣也是他心中最仰慕的人。


    當今太子親身登門拜訪劍靈宗,這讓宗內一眾長老受寵若驚,手舞足蹈,直呼宗門等到了發展的契機。然而,白念飛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隻有他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對,李靖安此次到訪,很可能會給宗門帶來災難。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白念飛一籌莫展,硬著頭皮親自去迎接楊靖宇。


    山門外,楊靖宇三人等了半刻,就見到白念飛攜一眾長老快步走來迎接。


    “劍靈宗,白念飛拜見太子殿下。”


    白念飛輕輕鞠了一躬,方才抬頭打量起楊靖宇,心中微微驚訝,當今太子,果然生得俊美非凡,比傳言的更加儒雅有氣質。


    楊靖宇含笑作揖,回禮道:“在下不請自來,還請白宗主見諒。”


    “哈哈……”


    白念飛爽朗的大笑一聲,抬手揮袖,側身讓出一條路,道:“太子說的哪裏話,您的到來才是令我這僻陋之宗蓬蓽生輝啊,快請。”


    楊靖宇三人在白念飛的指引下,走進了山門。


    劍靈宗將宗門建在這雲霧山之巔,自是因此地依山傍水,靈氣充足,不失為一個好的修道之地。雖說劍靈宗鑿山而建,但其規模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宏大。


    山巔隻簡單錯落著十幾座棱層不高的庭院,相互擠挨在一塊兒,抬眼望去,就要被參天的林木吞並了一般。其建築不僅簡陋,還顯得十分破敗。皆以圓木作柱梁,略有陳腐;穹上覆布瓦,密如魚鱗;頂梁斜出,無立翹簷,粉白的牆胚年久失修,有些已經脫落。一些旁屋更是揀草而蓋,歪歪斜斜的矗立著,好像隨時就要坍塌下來,更別提有什麽長廊畫坊,丹閣瓊宇了。


    整個劍靈宗真的到達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一直秉持除魔衛道的正義之風,名聲遠揚,許多慕名而來的俠義之士,都願留駐此地,學習劍法,籌誌光大宗門。


    又因其建築單一的格局,難得草色織青挺秀,古木峭拔蒼翠,花香馥鬱美淨,倒是為劍靈宗增添了幾分幽靜靈韻之氣。平地二尺之間,有白霧縈繞,陽光終日不能驅散,而使劍靈宗之內靈氣浩瀚,對修士來說,是絕佳的修煉勝地,但也僅僅於此。


    一路走來,楊靖宇的鼻翼間,都在吐納著劍靈宗濃鬱純淨的靈氣,令他整個人都仿佛徜徉在花香草地中。


    白念飛神色則很不自然,有些尷尬的道:“太子,我宗門此些年衰落,實在是寒酸,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太子多多包涵,請。”


    眼前是一間比較幹淨的房間,房頂的布瓦半新半舊,房門漆了朱紅漆,但由於常年風吹日曬,幾乎看不出來,房中雕花漆繪木鬥供,青石虎柱。雕花窗欞雖已破舊,有陽光撒進,不妨恰好為房間增加了幾分明亮。


    這是劍靈宗的主堂之一,以供遠客休憩議事之地,裏麵陳設依舊古樸簡單,隻有方桌一台,座椅八張。唯一入得眼的,就是牆上掛有一副栩栩如生的老道擎劍踏雲的圖畫,老道長袍飄飄,一手斷劍橫在胸前,懸在空中,虎目熠熠生輝,青絲飄飛,縱是滿臉紋路溝壑縱橫,卻也擋不住他那一身睥睨眾生之氣。老道前方,似有磅礴劍意化成長虹,耀比日月,勢可破蒼穹,震山河。


    方桌左側,白念飛請楊靖宇坐下,又安排綺霜綺露於兩側上位就座,其餘長老,也依次序坐下。


    有宗下弟子沏茶端來,白念飛起身為楊靖宇倒了一盞,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坐回了右邊的位置,輕道:“山間露葉,取溪水而煮,太子姑且嚐嚐。”


    楊靖宇端起茶盞,於鼻尖嗅了嗅,有清香襲來,沁人心脾,他又細喫了一口,頓覺十分潤口,微微道:“茶雖清淡而香味至徹,喝下甘甜潤喉,心胸中仿若有一股浩然之氣升起,令人神清氣爽,果然是好茶!”


    “太子過譽了。”白念飛神情自若,開口道:“還不知太子此來我劍靈宗有何要事?”


    楊靖宇聞言,也不再拖遝,放下茶盞,直接開門見山:“貴宗之下,是不是有一位叫李忘塵的弟子?”


    “哼,李忘塵!”


    白念飛還沒開口回答,下方就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站起身來,怒氣衝衝的道:“他不配做我劍靈宗弟子。”


    “哦。”


    楊靖宇不禁有些疑惑,打量著下方這個老頭,見他神情也不像是裝模作樣,於是便問道:“這位長老,此話怎講!”


    老頭躬身向楊靖宇行禮,義憤填膺的道:“稟太子,李忘塵幾年前入我宗門,但天性不服從管教,曾打傷我宗門數位弟子,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雖未被逐出師門,但確實已不是我宗之人了。我宗,也不會承認他是門下弟子。是吧,宗主?”


    最後一句話,老頭將目光移向了白念飛,語氣也不由加重了許多。聽他話裏的意思,似乎對白念飛有所不滿。


    劍靈宗共五位長老,老頭坐於右上,是劍靈宗的位高權重的大長老。他人在宗門之中具有很高的威望,一直以來就很不喜李忘塵,連白念飛都拿他沒有什麽辦法。


    偏巧的是,大長老說出的這些話,卻正合了白念飛此時的心意,他心中暗暗竊喜,臉上卻露出無奈之色,歎道:“那個頑徒,現在確實算不上劍靈宗的弟子。”


    如此幹脆的話,反倒讓大長老怔了一下。


    白念飛對李忘塵非常疼愛,還曾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許配給他,如今為何突然說出這種話?大長老盯著白念飛看了看,心裏愈發感到奇怪,但他沒有再多話,反而笑嗬嗬的坐了下去。白念飛既然如此說了,那麽李忘塵以後便不再是劍靈宗的弟子。他要的,也不過是讓白念飛親口承認這個事實而已。


    李忘塵來宗後,曾打傷宗門之中不少弟子,這還包括大長老的親孫兒。他多次想將李忘塵逐出宗門,若不是白念飛執意反對,恐怕劍靈宗早已沒了李忘塵這號人。


    楊靖宇靜靜聽著,笑容逐漸消失。打開折扇,輕輕扇起來,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好像是在想什麽。


    半晌後,他收了折扇,對白念飛道:“白宗主,在下想和你單獨談談!”


    綺霜綺露聽見楊靖宇的話,乖乖提劍走出了門。


    “你們也下去吧。”白念飛對五位長老說道。


    眾人退去,房間中,隻剩下楊靖宇和白念飛二人左右而坐。


    白念飛自個飲下一口茶,方道:“太子,您此行為李忘塵而來,隻是,他已不在宗……”


    “白宗主,你不用多說什麽了。在下曾與李忘塵是至交好友,又豈會不知你是他的師父,他是你最喜愛的第子!”楊靖宇打斷白念飛的話,目光如炬的望著他。


    “至交好友?”


    白念飛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便不在隱瞞李忘塵與他的關係,驚聲道:“……太子身份如此高貴,我那頑逆徒兒,可沒資格當您朋友啊!”


    “他確實沒有這個資格,所以我親手殺死了他!”楊靖宇收回目光,神色變得冰冷了下來,令房中都升起了一股迫人的寒意。


    白念飛聞言,目眥欲裂,頓時拍桌而起,也不再顧及對方是太子的身份,怒斥道;“你就算貴為太子,也不能隨意奪我徒兒性命!太子,你今日必須給白某一個交代,憑什麽殺我愛徒!”


    “交代?”楊靖宇嘴角微翹,揚起一個很好看的幅度,不怒反笑道:“白宗主,在下也想讓你給我一個交代。你一個小小的三流之宗,竟敢窩藏前朝餘孽,難道就不怕招來殺身之禍嗎?”


    “太子,這頂沉重的帽子,我白某人扣不起。你說我劍靈宗窩藏前朝餘孽,可有什麽證據?”


    白念飛神色中難掩傷感,李忘塵死在了當朝太子的手中,他痛心疾首,心中懊惱不已,恨不得立馬殺了楊靖宇。但宗門大任還挑在他的肩上,他不能這樣做,隻是將兩拳死死的握住,強壓住心中劇烈翻湧的火焰,與一臉儒雅笑意的楊靖宇相互凝視,氣場絲毫不弱。


    “白宗主不必對在下耿耿於懷,李忘塵之死並非我本意。隻是我二人,有著難以解開的國恨家仇,如果上天不開這個玩笑,我真心希望跟他做一輩子好兄弟。”楊靖宇臉上浮現出一絲惋惜之色,心中也不免隱隱作痛,他又怎麽想殺死李忘塵呢!歎了歎氣,收起外斂的氣息,他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下來,向前踱了幾步,心事重重的樣子,接著道:“月華宮宮主風如煙,派出宗下最優秀的弟子,正四處尋找叛徒花解語的蹤跡,一旦查到她被你劍靈宗庇佑著,恐怕你宗無法承受風如煙宮主的怒火。在下並非危言聳聽,風如煙的手段,白宗主應該略有耳聞。”


    白念飛不露聲色,鎮定自若,緩緩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楊靖宇轉過身來,盯著他道:“在下說那麽多,是想讓白宗主明白現在的局勢,在下並不想多生事端。如今前朝餘孽已死,隻要你肯交出月華宮叛徒花解語,我不僅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也會盡全力支持你宗門發展起來。白宗主,若何?”


    白念飛不為所動,沉聲道:“太子,我宗裏沒有前朝餘孽,更沒有什麽月華宮的叛徒,你若不信,大可搜搜便是。”


    楊靖宇見白念飛一再矢口否認,便於長衫袖中取出一紅色錦盒,將之輕輕打開,露出盒中的一片散發著瑩瑩光芒的葉子。


    “白宗主,此物乃是千年稀世奇寶玉蟾株,可解世間百毒,是在下從李忘塵身上所得,也是由李忘塵親口說出,想用它救治中了青陀羅花劇毒的姥姥。當年,身中此毒的兩位月華宮仙子,其中一位死在月華宮宮主風如煙的手中,另一位則帶著前朝餘孽李忘塵逃走,她現在,就藏在你劍靈宗之中。”


    楊靖宇將錦盒放在桌上,那一雙帶著不可抗拒光芒的明亮眼眸,落在白念飛身上,似要將他的內心看透一般。


    白念飛盯著錦盒中的玉蟾株葉片,呼吸不覺加重了幾分,強壓下內心的衝動,搖頭道:“我相信我徒兒不是前朝餘孽,太子一定是弄錯了。何況我一個小小的三流之宗,也不敢私藏逆賊。太子想要找出這位身中劇毒的月華宮叛徒,可是來錯了地方。雖說當年的確是一位老婦人將李忘塵送來我宗,但如今她早已不在我宗裏,白某更不知其去向,還請你不要為難白某了。”


    “白宗主,你難道還不明白?你口中這位老婦人,就是曾經月華宮三仙子其一的花解語,因身中青陀羅花劇毒才使得模樣大變。不過,隻要將這片玉蟾株葉子服下,她就能恢複原貌。”楊靖宇回到座位前坐下,兩縷長發蕩在額前,襯得俊美的臉上更加英氣十足。隻見他氣息慢慢下沉,抬袖道:“隻要你肯把她交出來,我既往不咎,你宗便能幸免於難。”


    “什麽,太子……你說那個老婦人……是月華宮三位仙子之一的花解語?傳聞三仙子個個長有閉月羞花之色,風華絕代……這怎麽可能……”白念飛一臉驚恐之狀,被楊靖宇說出的話嚇得語無倫次,臉色煞白,失去了平日裏的風度。


    楊靖宇瞧見他這般模樣,似笑非笑的道:“白宗主是真不知道她的身份,還是不願說出實情?”


    白念飛慌忙搖頭,一臉無奈道:“太子,我若知道李忘塵是前朝餘孽,又怎敢收他做徒弟?至於你說那位月華宮的花仙子,當年她將李忘塵送進宗後,便獨立離去了,白某不知道她現身在何處,自然也無法將她交給你。如今李忘塵已經死在了你手裏,想要找到她,恐怕比登天還難。”


    楊靖宇眉頭緊蹙,白念飛一口咬定花解語不在劍靈宗之中,偏偏前朝餘孽李忘塵又死在自己手裏,他實在是拿不出確鑿的證據。花解語是否真在這劍靈宗之中,他也不敢斷定。想必白念飛也是做好了萬全之策,他這一趟,隻怕是要空手而歸了。


    微微思索了一下,楊靖宇便收起桌上錦盒,不願多作停留,起身道:“白宗主,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交出花解語,事關劍靈宗存亡,白宗主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白念飛臉上卻露出了為難之色,抱拳道:“太子,這花仙子行蹤詭秘,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白某隻怕是心有餘而立不足啊。”


    楊靖宇意味深長一笑,道:“她到底在哪裏,恐怕隻有白宗主最清楚不過了。半個月後,本太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罷,他轉身就走出了房門。


    “這……白某會盡力而為,爭取將功補過!”


    白念飛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緊忙跟上去,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院中,一雙蝴蝶醉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清風送涼,招引了幾隻鳥雀落在樹枝上,歡快鳴叫。


    沐浴著清風,楊靖宇坦然自若,忽將腳步停下,好像記起了什麽事,側身問道:“白宗主,你宗下有一個叫童遙子的人,是否回宗?”


    白念飛回答道:“童遙子兩個月前攜一些宗門弟子出門曆練去了,短時間應該不會回來。”


    “童遙子心術不正,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已經墜入了魔道,沒有回頭的餘地。白宗主,一旦發現此人回來,請你親手了結他,以免他繼續作惡害人。”


    楊靖宇看著白念飛,展開了折扇搖起來,一束太陽光撒下來,剛好落在他半邊身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白念飛臉色陰沉了下來,似有震怒在心頭升起,攥拳道:“逆子,簡直丟盡了我劍靈宗的劍。太子,此話若屬實,我必取童遙子性命,你請放心。”


    “甚好!”


    楊靖宇搖扇,悠然的提起步子,走出小院,又沿著幽靜的小道,一路走出了劍靈宗的山門。


    院中,白念飛望著望去的楊靖宇,深深皺起了眉頭,不由得黯然神傷。


    劍靈宗山門前,楊靖宇從裏緩緩走來,先前為他通報的弟子立即站起身來,恭敬的給楊靖宇行禮。


    楊靖宇展眉一笑,輕輕道:“正好,在下有一事想向兄台打聽,不知兄台認識李忘塵嗎?”


    這弟子一臉喜色,拍胸道:”當然,李忘塵的大名,在劍靈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論對他的了解,就數我這個進宗很多年的人最清楚不過了。”


    楊靖宇輕問道:“那你可知他有一位姥姥?”


    “他哪有什麽姥姥,從來都是一個人,跟我們師兄弟也不和,性格古怪,不服宗門管教,好酒,每天喝得爛醉,甚至都不來宗裏修煉,懶惰成性,又不尊敬兄長,宗裏的長老們都很討厭他,但他是宗主的徒弟,沒人敢招惹他……”


    那弟子說起李忘塵,竟滔滔不絕,一時口沫橫飛,沒完沒了。


    楊靖宇額上拉下一道黑線。


    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消息,楊靖宇趕緊辭別,和著綺霜綺露一起往雲霧山下走。


    楊靖宇又怎麽知道,當年花解語帶李忘塵進劍靈宗這件事,隻有劍靈宗宗主白念飛和其女白雪知道。而以李忘塵姥姥身份留在劍靈宗的花解語,其實早就陷入了昏迷,被李忘塵安置在雲霧山後山的竹屋之中,宗下弟子無人見過。


    後山之巔,除去李忘塵和白雪,白念飛嚴行禁止宗下之人涉往。詢其原因,白念飛笑而答道:“愛徒不喜打擾,若有膽敢犯者,一律逐出宗門。”


    正是如此,花解語冥冥之中,逃過了一劫。


    白念飛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此次太子李靖安登門要人,雖被他糊弄了過去,但劍靈宗已經不安全了。


    或者說,劍靈宗大難將至。


    “他來劍靈宗幹什麽?”


    林中一塊陰暗的巨石下,攝骨冰寒的魔氣纏繞成一團黑色霧氣,那霧氣之中,突然露出一雙猩紅無比的眸子,瞅了正在走下山的楊靖宇一眼,又縮了霧氣之中,消失不見。


    ……


    雲霧山後山下,湖光山色,碧空如洗。


    一棵倒懸其幹的古楊柳垂下綠絲絛,輕輕蕩在溪水中,順著溪水的流動,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散開又散開,驚不起一絲風浪。


    每一天,這裏都會出現一個身著粉色長裙,挽著垂掛髻的美麗女孩,靜靜的坐在柳樹上,右手托著腮幫子,月眉間結著輕輕淺淺道不清的愁怨,呆呆的注目著遠方,仿佛是在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


    “都過去兩個月了,李忘塵怎麽還不回來?”粉衣少女左手中卷著一根柳條,百無聊賴又心急如焚的抽打著柳樹枝幹。柳條上落下一片片碧綠的葉片,悠悠然然的蕩在水中,隨著水流飄去了遠方。


    “混蛋,早知道就不要讓他單獨去了。”少女有怒氣上頭,麵頰暈開兩朵紅雲,丟下柳條,氣哼哼的跳下柳樹幹,發泄般的用腳使勁踢著溪岸的碎石子。


    “雪兒!”天空似有流星劃過,一襲黑衣的白念飛從空而落,立在少女的身旁,寵愛的看著少女,嘴角掛著濃濃的笑意。


    少女聞聲立馬收住腳下動作,臉上帶著梨花般的笑意,嗲聲道:“爹,你怎麽來了?”


    白念飛微微舒展皺眉,幫少女理著被風吹亂的發絲,溺愛的道:“雪兒,我不來,你就又要在這裏坐一天了,你看你,都瘦了好多了。”


    白雪撇著嘴道:“爹爹呀,你說李忘塵去瑤池長達兩個月了,為什麽還不見他回來啊,莫不是生了什麽變故了吧。”


    “雪兒!”白念飛欲言又止,感覺自己的嗓子裏好像堵著一塊石頭,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他突然將女兒攬入懷中,渾濁的眸子中有淚花閃爍,小聲道:“以後,千萬不要再提起李忘塵的名字,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爹,你在說什麽呢!”白雪發現今日的父親很不對勁,她推開就白念飛的懷抱,看到了白念飛那張滿是凝重又悲戚不已的臉,內心一揪,頓時緊張了起來,急切的問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白念飛驀然歎出一口氣,愁容滿麵,艱難般的道:“雪兒,塵兒他死了。”


    他竟不知道要怎麽麵對女兒,兀自低下了頭,不敢看白雪的眼睛。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宛如一道晴天霹靂,狠狠抽在了白雪的心頭,她麵色煞白,身子向後躥了兩步,一雙晶瑩的眸子中,突然變得虛無一般,近乎透明。


    那是一瞬間的迷惘和醒悟後的絕望。


    白雪突然蹲下了身子,縮成了一團,眼裏漸有悲傷浮現,她不由得雙手捧麵,失聲痛哭起來,豆大的淚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下,落到了鵝卵石上。


    吧嗒……


    有浪花撲岸,拍到她的腳下,輕輕的,柔柔的,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李忘塵就這樣死了嗎?白雪一時難以接受這個現實,哭得梨花帶雨,傷心欲絕。


    白念飛心如刀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淒然的呼喚道:“雪兒!”


    白雪對李忘塵一往情深,從來不避他這個親生父親,幾年前便許下了要嫁給李忘塵的誓言。如今李忘塵既已死,白雪悲不自勝,心如死灰。他這個當父親的,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女兒才好。


    白念飛眼裏噙著淚光,這個虎背熊腰的漢子,一時間像老了幾十歲一樣,滿臉的滄桑之色。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過去,輕輕蹲下,想要去抱住白雪,白雪掙脫,跌倒在地上,眼淚汪汪的道:“爹,我要留在這裏,等他回來。他那麽聰明,又有你親手煉製的符籙保身,他不會死的,除非,你讓我親眼看到他的屍首!”


    白念飛終是忍不住老淚縱橫,心裏默默做下一個決定,伸手抓住白雪的兩肩,咬牙道:“雪兒,想要為塵兒報仇,你要振作起來,聽爹一言,好嗎?”


    “爹,他真的死了嗎?”


    白雪還是不肯相信,擦了擦眼淚,抬起頭,又問白念飛,她怎願相信。


    白念飛咬牙切齒的道:“今日新羅帝國太子李靖安登門造訪,親口承認了殺死塵兒之事,雪兒,他真的死了。”


    白雪臉色慘白,身子微微的抽搐著,不解的問道:“太子李靖安為什麽要殺他?”


    白念飛不再隱瞞白雪,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塵兒的身份其實很不簡單,他是前朝亡帝李玉楓遺孤。當年,塵兒的姥姥花解語將他托付於我,我原本想讓他隱姓埋名,平平安安在劍靈宗度過一生,不曾想還是發生了這些變故。劍靈宗,也許不久之後也要跟著覆滅了……”


    “怪不得爹爹不讓別人知道姥姥的存在,原來這一切,都跟十八年前新羅帝國的那場政變有關,想不到李忘塵身世那麽可憐,還在繈褓中就成了孤兒。”白雪擦幹眼淚,憤恨的道:“既然李靖安殺了他,我就去殺了李靖安,給他報仇雪恨。”


    “唉!”


    白念飛溫柔的瞧著自己的女兒,眼裏含著深深地不舍,認真的道:“雪兒,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我要你,帶著花解語趕緊離開劍靈宗,走的越遠越好,如果可以,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我為什麽要走?我不走!我要留下來,殺了李靖安!”白雪不願,淚水再落,使勁兒搖著頭,令人疼惜。


    白念飛苦口婆心勸道:“雪兒,李靖安身後是新羅帝國和月華宮,想要殺他談何容易!不過,隻要花解語還活著,我們就還有機會,你帶著她趕緊走吧,如果有一天她能夠驅散身體裏的劇毒,你一定告訴她這些事,塵兒的仇,她一定會去報的。”


    “那你呢?”白雪淒苦抬頭,瞧著白念飛。


    白念飛將白雪輕輕扶起來,轉頭看向雲霧山,眼中一片黯然,無可推歟道:“劍靈宗交到我手中,已經衰落到如此地步,餘下弟子,該遣散的遣散。我作為一宗之主,自然要留下來,與劍靈宗共存亡。”


    “不……李忘塵死了,我不要讓爹爹也離我而去。我要留下來,爹,青陀羅花劇毒已經深入到姥姥的五髒六腑,沒有玉蟾株解毒,她根本不可能活過來,你不要騙我了……我就想你在我身邊,如果你都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白雪擁入白念飛的懷中,緊緊將他抱住。


    白念飛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白雪攻破,他輕輕抬起手,搭在白雪的背上,呼喚著:“雪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白雪變得平靜了下來,堅定的道:“爹!我不想苟且偷生,就讓我們父女倆一起戰鬥,為了李忘塵,為了姥姥,為了整個劍靈宗。”


    日頭西去,天空雲朵似火燒,平鋪在天際,鍍上了一層金裝。小溪兩岸,一些苞蕾的野花綻放著清麗的笑靨。在輕風拂送下,婷婷地展現著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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