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陽格外明豔,照在黛色空林,有紫氣升騰。好似一朦朧的輕靄,挽在樹梢上,如幻如夢。


    蒼茫的大地猶如秋霜披露的枯荷,又如耐冬丹楓的顏色。由近而看,是觸目驚心的鮮血染遍了草色,由高而矚,是慘絕人寰的屍首覆蓋了綠絨。無數餓鳥展翅盤旋,發出尖銳的呼喚聲。那一地的屍骨未寒,那遠處的禿鷲已啄起爛肉……


    溫潤的風在明豔的陽中,悸著濃鬱的血腥味兒,有力無勁地拂過麵頰,吹亂了穆易慈的頭發。眼淚無法控製似的,順著精致的麵容滑落,落在昭帝掐在她雪白脖頸的手上。


    “薛公,您既然信婢子,就救救婢子。”


    穆易慈好像是被嚇壞了一樣,花容失色,向薛乾遞去哀求的目光,一臉的誠惶誠恐。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薛乾怔了一下,在麵對昭帝狀若癲狂的狀況下,他原本沉著的心,一時變得焦躁了起來。


    穆易慈成了昭帝手中的人質,雖讓他很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昭帝狂笑了一陣,才冷冰冰的對薛乾說道:“老賊,要麽退兵!要麽,朕親手殺了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薛乾臉色陰沉不已,他一點兒也不想抉擇。穆易慈的性命握在昭帝手中,關鍵是穆易慈腹中懷有自己的孫兒。至於退兵的事,他是絕不答應的。


    “陳天用,你身為堂堂一國之君,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要挾朕,傳出去,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薛乾為之氣結,憤然的指著昭帝責罵。


    昭帝緩緩搖頭,不屑的道:“與朕的陳國比起來,背負一個小小的罵名算不了什麽。”


    薛乾無奈,目光移向穆易慈,神色複雜,幾番猶豫後,方才道:“易慈,不是朕不想救你,朕會親手殺了陳天用,為你報仇的。”


    現在,他不得不做下這個抉擇。一旦退兵,就會錯失良機,自己的千秋大業比什麽都重要,哪怕是失去親孫兒的命,他也在所不惜了。


    “什麽?”穆易慈以為自己聽錯了,停了哭聲,止住眼淚,難以置信的問道:“薛公,您不救婢子了嗎?難道登上皇位就比婢子腹中的孩子還要重要嗎?他可是您的親孫子啊。”


    “朕當然知道。但誰也不能阻止我登基的步伐,別說是你,就算是平之還活著,為朕的大業去死,也是他應該做的。”


    薛乾不想做太多的反駁,因為他心裏很清楚一句話:心不狠,站不穩。昭帝想要以穆易慈為要挾,逼他薛乾主動退兵,他當然不會同意。所以寧可賠上穆易慈與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他也不願讓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白白溜走。


    剿殺昭帝極其黨羽,控製朝廷,登基上位,他可是整整等了十幾年,絕不能讓之功虧一簣,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薛乾的意思很明確,穆易慈自然是聽懂了。


    讓人意外的是,昭帝沒有殺穆易慈,反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放了開來,讓人捉摸不透。


    “朕說的不錯吧,薛乾根本不想救你,你在他眼中,還不如一枚棋子。”


    昭帝收起短劍,恢複了往常之色,對薛乾做出的決定感到唏噓不已。


    看得出來,穆易慈心裏有些難受,她長長歎了一口氣,再望向薛乾時,臉上已沒有一絲表情。平靜的對薛乾說道:“原本以為,你會為了我腹中的孫兒,選擇退兵救我。不承想,我和腹中孩子,在你眼裏根本算不了什麽。”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了幾步,眼底有失望閃過,正視著薛乾,好像在做什麽決定一樣。


    薛乾見昭帝放開了穆易慈,頓時明了這二人是在演戲,臉色已有不悅,又聽到穆易慈說的話,不由得火冒三丈,怒指穆易慈,大聲嗬斥道:“好啊,你這個賤婦,居然跟陳天用串通一氣,逼朕退兵。家門不幸,朕顏麵何存!穆易慈,從今日起,朕的薛家沒你這種兒媳,你我恩斷義絕。”


    他察言觀色,巧舌如簧,竟把過錯強加在穆易慈身上,給自己剛才所做的決定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對你感到很失望,薛公!”


    穆易慈沒有因為薛乾一番不知羞恥的說辭而感到憤怒,心平氣和的說道。


    “你沒有資格來指責朕。你這個妖女,等朕擒了你,朕讓你生不如死。”薛乾臉上殺氣騰騰,穆易慈雖身懷自己未出世的孫子,但她如今站在自己的對立麵,早已背叛了自己。


    他內心狹隘,眼裏容不下這粒沙子。


    穆易慈隻不住搖頭,嘲諷道:“果然,老而不死是為賊。既然如此,薛公,你無情,也休怪我無義了。動手!”


    “動手”二字,她幾乎是靠吼出來的,聲音中帶著冰冷和麻木,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薛乾愣了愣,不明白穆易慈的話是什麽意思。


    可還不等他有所準備,忽然感覺有道淩厲的殺氣從身旁傳來,隨即,一隻胖手閃電般的抓住他的脖子,順勢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薛乾滿臉驚悚,不可思議的看向偷襲之人,十分不解,惑道:“不歸道長,你這是幹什麽?”


    “嘭——”


    一陣無形的氣浪,由魏不歸的周身騰起,將向他撲來的數位將士震退,一隻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淩亂著,襯得他肥胖的身體越發像一個球體。


    沒有理會薛乾的話,魏不歸擺手提住他的肩膀,側身小心翼翼的防備著被突發的事故驚醒過來的十一位宗主,沉聲道:“別動,不然,我殺了他!”


    十一位宗主此時滿頭霧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各個收回真氣,放棄繼續療傷,睜開雙眼迅速站起身來。可薛乾被魏不歸抓在手上,一旦他們出手,薛乾必然隕命在魏不歸手中。


    站在原地,他們雖然很焦急,但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得暗暗運氣準備見機行事。


    然而就在此時,穆易慈冰冷麻木的聲音又在耳旁響起:“鎮邊軍聽令,給我殺!”


    “噗嗤……”


    話剛落,叛軍之中,無數人抬起了手中的兵器,毫無征兆的刺進身旁同伴的心髒中。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中好多人方才經曆了艱難的一戰,僥幸活了下來,卻沒有躲過身旁同伴突然刺來的致命一擊。


    八萬鎮邊大軍,被伍國華分配到了叛軍各處。在之前的大戰中盡力保存了實力,就為此刻給叛軍造成致命一擊,包括其中十二個宗門的部分子弟,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這八萬鎮邊將士活活殘殺。


    “咚咚咚……”叛軍之中,不斷有人倒下。而遍及其中的八萬鎮邊將士,則很有目的性的進行逐一擊殺,並未傷及自己人。恐怕薛乾也沒有想到,他有心讓叛軍將士全都在右臂上係上一塊紅錦布,以防止在和昭帝大軍交戰時,誤傷到自己人。


    也正是因為薛乾的這個做法,令多達二十萬的叛軍,瞬間隕滅了大半。


    伍國華正好利用了這一點,將八萬餘的鎮邊軍右臂上係著的紅錦布改換到了左臂上。


    薛乾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又怎麽想得到,由伍國華率領的八萬鎮邊軍,連同魏不歸,其實都是穆易慈安排在叛軍中的人。


    而穆易慈,此時,儼然成了昭帝的人。


    “易慈,不要啊,快讓他們住手。”


    一句難以啟齒的哀求聲由薛乾口中發出,瞬間被叛軍中的痛嚎聲掩沒。


    說出這句話後,盡管薛乾臉皮再厚,也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燙。即便穆易慈聽到他說的話,卻連看都沒有去看他一眼。薛乾心裏苦澀不已,他此刻已經無比後悔做下那個決定了。若是他當時答應穆易慈,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但這也僅僅隻是他個人的想法。


    這是個無人意料到的意外,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意外。


    無聲的戰鬥來的太突然,也去的太驟然,僅僅持續了五分鍾左右就結束了。但這場戰鬥的代價,卻是超越了先前殘酷的一戰。叛軍中,大片大片的人倒地,宛如風吹麥浪起伏一樣。除卻八萬餘鎮邊軍,還站著的,也就剩下兩萬人了。至於這剩下的二萬人,還都是一群掉了手中武器,放棄抵抗,才得已活命的士兵。


    先前與昭帝大軍的一戰,他們中五萬新兵折損的數量比較多,其餘的也就傷亡兩三萬的樣子。剩下的還有十幾萬人,加上城中反叛軍,他們叛軍的總人數仍然超過了二十萬。


    可現在,城中戰事不明,城外的爭鬥卻發生了巨變,叛軍總人數瞬間變成了兩萬,與之前的二十萬相去甚遠,可謂是千差萬別。


    這死去的上十萬叛軍屍首,密密麻麻,擠擠挨挨的堆滿了大地,令人悚目驚心。濃烈的血腥味兒再次飄蕩在空氣中,令昭帝也皺了皺眉。


    可以說,關於這場無聲的剿殺,絕對算得上是陳國曆史上最荒唐的一件事了。無一例外,這些死去的叛軍將士全都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要麽是被自己的同伴抹了脖子,要麽是被自己的同伴刺穿了胸口。


    可要說其中誰最憋屈,當然要數大將軍班武了。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五萬大軍,個個都勇猛過人,銳不可當,在與昭帝大軍的戰鬥中立下了汗馬功勞。正因為如此,他們得到了八萬鎮邊軍特殊的“照顧”,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片甲不留。而班武本人,也被伍國華生擒,綁住雙手,帶到了昭帝的麵前,強行押著跪下。


    昭帝一言不發,負手靜靜地望著叛軍中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內心中可謂是悲喜交加。先前慘烈的一戰讓他心力交瘁,險些沒能堅持下來。現在局勢呈現向他這一邊倒的時候,他卻感到有些難以麵對身後這萬餘將士。


    自己撒了一個天大的謊,卻需要用他們的性命換取這一刻的勝利。


    折戟沉沙,代價何其的大,手段何其殘忍。


    不論是否出於善意,是否是為了大局著想,是否真的值得。這一萬餘人,以及死去的將近七萬的勇士,他們,都是用生命去詮釋著這個“謊言”的成功。


    雖然,這萬餘將士還在稀裏糊塗,不知敵軍中為何突然自相殘殺。但他們不想去考慮為什麽,隻要是敵軍中內部發生暴亂,就說明此戰成敗還是個未知數,不,是顛倒了。直到敵軍悄然無聲的死去了半數人以上,敵軍大將被生擒,叛軍首領薛乾被控製,他們徹底驚呆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前發生的一幕,不是咄咄怪事是什麽?


    但他們都知道,這一切好像都跟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脫不了幹係。敵軍之所以發生暴亂,似乎隻是因為她說了那麽一句“動手”,其聲之大,他們很多人都聽見了。


    他們將目光移到這個看起來華貴而嫵媚的漂亮女人身上,紛紛猜忌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昭帝瞥見這一幕,心裏酸酸的。思緒輾轉間,他毅然選擇轉身麵對,去正視眼前上萬人將士。他動容的看著他們,眼裏露出欽佩之色,沙啞著的聲音說道:“將士們,這一戰是我們勝利了。沒有你們的付出,就沒有現在的勝利。今日過後,朕必獎賞你們,好生安葬死去的勇士,善待他們的親人。”


    有將士動容,出列行禮道:“我等上陣殺敵,為國捐軀,義不容辭。皇上賢明仁愛,才是陳國之幸,萬民之福。”


    “說得好!”昭帝讚賞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自然有獎有罰。我陳國法紀嚴明,金科玉律,絕不容許亂臣賊子霍亂朝綱。”


    他轉頭看向被伍國華強行壓跪在地上的班武,殺氣凝然,憤恨的道:“身為朝廷大將,朕命你駐守楚碣關,何事虧待過你。你貪財慕勢,狼心狗肺。與薛老賊沆瀣一氣,起兵造反,該當何罪!”


    班武還沒從剛才的一幕中回過神,自始至終都沒能想清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直到此刻,他都無法相信,伍國華和魏不歸居然是昭帝的人。此番被擒住,他自知命不久矣,也便不再多話,瞪了一眼昭帝,直接道:“本將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果然是條鐵血漢子。可惜啊,走錯了路。”昭帝多看了班武一眼,這樣的漢子不為自己所用,不能成為保衛陳國的利刃。他怎不惋惜,心裏悵然,有些不情願的吩咐道:“給朕押走,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薛乾被魏不歸挾持,十一位宗主眼睜睜瞅著身後的數萬大軍倒下,各個神色凝重,如臨大敵,雙手握住兵器,小心戒備著所有人。


    經此變故,他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八萬鎮邊軍人馬具甲,手持兵鋒寒光凜冽,旌旗飄飄軍容烈烈,仿若黑雲鋪天蓋地,滾滾而來,將十一位宗主去路全都堵死。


    前有虎狼,後有雄獅,憑他們這十一位身上都帶傷的宗主,可不敢與在場所有將士抗衡。他們心裏都清楚,二十萬大軍從中瓦解,敗局已定,薛乾大勢已去。相互示意了一下,都按捺不住想要逃命的衝動。


    薛乾氣急攻心,一口老血噴出,無力地將眼睛闔上。十年的嘔心瀝血,千日砍柴,隻為了今日的一戰。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因為穆易慈的存在,將他所有的努力與付出都毀於一旦。


    功敗垂成。


    隻一瞬間,薛乾就像老了數十歲一樣,在魏不歸手裏掙紮了幾下,一頭花白的發隨即披散開來,竟有幾分癲狂。隻見他那滄桑的臉上布滿各種情緒:憤怒,無奈,絕望,不甘……不一刻,他雙目變得通紅,眼睛裏更是投射出狠戾的目光,猙獰的仰天大喊,道:“不,朕沒有敗,朕沒有敗!梁京城中,還有朕的數萬大軍,朕不可能敗,朕要當皇帝,陳國的皇帝。”


    直至此刻,他還在將希望寄托在城中的幾萬叛軍身上,絲毫不覺自己已經成了階下囚,他癲狂的望著昭帝,嗤笑著,恐嚇道:“陳天用,快,快投降朕。不然,朕就命令城中大軍,血洗整個梁京城,讓你背負千古罵名!”


    “嗚軋——”


    梁京城上,突然傳來一道清晰圓潤而響亮的號角聲,其聲嗚嗚然,隨後變得高亢了起來,好似在傳遞著什麽信息。


    與此同時,一道衝天的烽煙由城樓上的烽火台點燃,直上雲霄,蔚為壯觀。


    昭帝見狀,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轉身對薛乾道:“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不歸道長,放下他,朕讓他輸得心服口服。老賊,看——”


    一個渾身是傷的彪型大漢艱難地踏著階梯登上梁京城樓,手裏提著逆臣鄭翀的人頭,並將之高高舉起。同時,十幾個強壯的漢子的押解著一群朝廷奸臣,也登上了城樓上來,以示城外萬軍。


    順著昭帝手指的方向,薛乾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眼神中閃爍著的最後一絲希冀漸漸被絕望代替。


    王友強忍全身的疼痛,竭力舉著手中的頭顱,傷痕累累的臉上,艱難的浮現出一道微笑,提力高聲道:“陛下,咱家不負重托,梁京城守住了。”


    因為沒來得及處理身上駭人的傷口,導致失血過多,他感覺腦袋十分沉重,說完這句話後,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地上。


    昭帝淚目,雙拳不自禁的握緊,感激的道:“朕的愛卿,辛苦了!”


    穆易慈悄悄站在一旁,偷瞄了一眼梁京城上僅餘的十餘昭帝親身侍衛,流露出一抹驚訝之色。她沒有想到,王友果然守住了梁京城,不過從僅剩的這十幾個人來看,城中之戰,恐怕打得也是艱難無比。


    城中兩軍殘殺,不論是誰慘勝,對她而言,都是好事兒。


    薛乾被魏不歸放開後,徒然癱軟在地,再噴出一口鮮血,雙目變得空洞無神,形如枯槁,暮氣沉沉,不複之前的精氣神。


    “怎麽可能——”他嘴裏喃喃自語,根本無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是啊,明明就要成功了,突然被反戈一擊。導致滿盤皆輸,一敗塗地,讓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了,他怎能甘心。


    “啊!朕不服,朕的邊疆還有十幾萬大軍。眾位宗主,救朕。朕帶你們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薛乾很快接受了現實,知是此戰敗了。但在楚碣關,他還有整整十五萬強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保住性命,就還有攻進梁京城的機會。他重新燃起來了希望,衝著不遠處的十一位宗主呼救。


    可這十一位宗主哪還能顧得上他?先前由於跟平南王一戰,各個身上都帶著傷,又被這十幾萬將士包圍,他們自身都難保,又怎麽能救得了薛乾呢。


    十一宗主蠢蠢欲動。不過,他們並非想去救薛乾,而是為了各自的逃命,不斷尋找突破的機會。


    “哼,還想東山再起。老賊,你的末日到了。朕要為平南王報仇,為這戰死沙場的將士們報仇,為陳國的黎明百姓除害。”


    昭帝眼裏殺機浮現,幾步走到薛乾的身邊,沒有任何猶豫,亮出短劍,手起刀落。


    “不……”


    短劍寒光乍起,夾雜著薛乾那一聲充滿不甘的呐喊聲,一個血淋淋的腦袋滾落在地,被一個臨近的將士狠狠唾了一口,接著抬腳踢飛。


    “自作孽,不可活。”


    那將士又唾了一口,憎惡的道。


    穆易慈背過身去,似是不忍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昭帝在殺了薛乾後,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很自然的掏出一塊手帕,仔細擦拭短劍上的血液,犀利的目光卻瞟到十一位宗主的身上,不鹹不淡的道:“諸位都是世外之人,卻要助紂為虐,幹擾我陳國國內之事,滅我陳國將士無數,殺我陳國忠肝義膽的平南王,十惡不赦,理當誅滅九族。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


    十一位宗主麵色凝重,紛紛看向這位殺伐果斷、又幹淨利索的昭帝,內心深處不由升起一絲恐懼。他們身被萬軍包圍,想要廝殺逃走,難如登天。尋不到機會,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眼下又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相互投眼示意,商量計策。


    天門山上心領神會,輕輕上前幾步,向昭帝恭敬的鞠躬,硬著頭皮,緩緩開口道:“皇上,我等受薛乾蠱惑,一時鬼迷心竅,方才犯下滔天大罪。我等願助陛下將薛乾餘孽徹底鏟除,將功補過,還請皇上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薛乾樹倒猢猻散,你等朝秦暮楚,見風使舵。留著,也是禍害。”昭帝對天門山上的示好無動於衷。他意已決,今日必手刃這十一位不仁義的宗主,一是為平南王報仇雪恨,二是為了不讓他們再危害到陳國。


    天門山人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帶著一絲威脅的口氣,倨傲的道:“老夫修道百餘年,雖不能和平南王相比,但也算得上一方人物。皇上以為,就憑你這區區十萬大軍,能將我們扼殺此地?”


    昭帝臉上露出譏諷,不緊不慢的道:“你大可試試。”


    “你——”


    天門山人整個人杵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辦。


    夢虛師太站了出來,將拂塵抱在手中,環視著昭帝,一本正經的道:“皇上,你少年有為,但一身殺氣太重。這樣下去,陳國如何能和平安穩,陳國百姓如何服你?”


    昭帝心裏好笑,不甘示弱的說道:“夢虛師太,你夢虛庵沒少受朕的恩惠,今助薛乾叛朕,可謂是恩將仇報。你無顏用人間道義來綁架朕,朕光明磊落,坦坦蕩蕩,隻殺該殺之人。”


    昭帝說的是事實,夢虛師太啞口無言。


    “陳國皇上,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


    虞竹道人臉色難看的問昭帝。


    昭帝收起短劍,反問道:“放過你們?”他用餘光掃視著這十一位宗主,眼底厲過一道憤懣之色,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一切都是你們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他背過了身,懶得去看這十一位宗主此刻臉上露出的表情,抬手一放,長聲道:“全軍聽令,給朕殺了他們。”


    十一位宗主臉色劇變,聚在一起,準備放手一搏,殺出一條血路來。


    “慢著!”


    穆易慈提著步子款款走來,妖媚的臉上露出一道深長的笑容,來在昭帝的身前,她抬頭看向十一位臉色鐵青的宗主。


    “各位都是修道之人,實力不俗,地位尊崇。我想,沒人願意死在這裏吧!如果你們想要活命,就奉我為主,聽我命令,我可保證你們活命,並允諾你們豐厚的報酬。”


    立於萬軍之前而不膽怯,穆易慈身上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股威嚴之氣,不避昭帝奇怪的眼神,饒有興趣的瞧著十一位宗主。


    萬軍麵麵相覷,這女人是何身份,竟敢當著昭帝的麵說出此話?


    十一位宗主瞠目結舌,又覺莫名其妙。他們都知道穆易慈的身份,所以更加好奇,她何敢出此言?


    玄山毒老口裏發出怪異的粲笑聲,上下打量著穆易慈妖嬈傲人的身材,舔了舔嘴巴,陰惻惻的道:“小女娃,你在開什麽玩笑。”


    “開玩笑?誰跟你們開玩笑!”


    穆易慈臉上笑容突然變得毒辣了起來,隻見她伸出白皙細嫩的右手,一道寒光亮起,冰冷的刀鋒已然抵在了昭帝的脖子上。


    昭帝嚇了一大跳,在沒有任何的防備的情況下,被穆易慈用一柄鋒利而短小的匕首抵在了脖子上。他有些不明所以,呆滯般的瞄著眼前帶著陰險笑容的人兒,疑惑問道:“小慈,你這是何意?”


    “陛下,難道你還看不出,裝糊塗是嗎?”


    穆易慈明明笑的很好看,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又似一朵帶著刺的紅豔玫瑰花。


    一直以來,她都在用柔弱嬌美身姿、嫵媚妖嬈的容顏,以及胡編亂造的悲慘遭遇,戲耍著這個年少無知的昭帝。


    為的是,騙取昭帝的信任,實現自己那惡毒又駭人的報負。


    昭帝靜靜地盯著她,深深蹙了眉,臉上隱隱有悲痛浮現。


    曾幾時何時,這個臉上梨花帶雨、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女人就跪在昭帝的麵前,淒慘、哀怨、委屈的說著她悲慘的過往和遭遇,說的是那麽動情,說得是那麽悲憤。讓人於心不忍,又心生悲憐。昭帝深受魅惑,心生憐憫,自那以後,他對這個“可憐”的女子已經產生了另樣的情愫。


    她曾是薛平之腳上的革履,在身懷六甲的時候,又被薛家拋棄。


    直到之前與薛乾對話,她看起來都是那麽惹人疼惜,令人憐愛。


    一直深藏不露。


    可是現在,她還是露出了真實的麵目,將刀架在昭帝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觸碰到昭帝的皮膚,有微微的疼痛傳來,一滴紅色的血液順著刀刃,滑到了穆易慈雪白的手指間。


    當真是紅顏禍水,害人害己。昭帝此刻才明悟,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到底是怎般的蛇蠍心腸。


    昭帝身後的萬餘將士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嚇壞了,他們舉起兵器,眼裏冒著熊熊怒火,如若不是昭帝被穆易慈用匕首抵著脖子,此刻,他們恐怕早已一擁而上,將這個惡毒的女人千刀萬剮。


    即使,他們很想救昭帝,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敢冒險,不敢輕舉妄動。


    萬軍就此僵持住了,兩支分離合攏又分離的軍隊,此時劍拔弩張,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拚殺一場。


    “不歸道長,伍國華!你們居然也都投誠了這個女人。”


    昭帝憤怒看向魏不歸和伍國華。


    魏不歸和伍國華黯然低頭,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他們何曾想與昭帝作對。但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已晚了,索性低頭不語,默認了一切。


    風韻天然染眉梢,萬種情思堆眼角。穆易慈美目閃著光彩,帶著絲絲嫵媚妖嬈的風情,與高貴的氣質掬於一笑間,宛如桃花朵朵盛開,美不勝收。恐是心情大好,她也不急於一時,優雅的啟唇笑道:“陛下,不止於此,鎮邊八萬將士,都是我的人。”


    那頭,十一位宗主聞言,不由得舒展笑容,大鬆一口氣。先前內心的慌亂,已隱了下去。他們走上前,對穆易慈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道:“我等願追隨穆姑娘,唯穆姑娘是從!”


    為了活命,十一位宗主低聲下氣,向穆易慈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識時務者為俊傑,很好!”穆易慈點了點頭,對於十一位宗主的加入,她自然喜出望外。


    “你想怎麽樣!”昭帝悲愴問道。


    穆易慈收起勾人魂魄的笑容,臉色一變,重重的說道:“擬詔,退位於我!”


    “轟!”


    萬軍瞪大了雙眼,屬實被穆易慈一席話驚呆,都滿臉不可思議看向她,內心一片毛骨悚然。一個女人竟然包藏如此禍心,簡直是大逆不道,令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連同一直熟悉他的魏不歸也不禁側目,不斷咂舌,這個狠辣的女人,果然夠厲害,也夠膽魄。


    穆易慈淩然立於萬軍中,威嚴之氣由內而發,大有一股母儀天下之風範。


    如此氣度,倒令一些人嘖嘖稱奇。


    身為一個女人,能有此膽魄和雄心已屬難見,更加讓人想不到的是,她真的做到了。


    雖說其手段太過陰險卑鄙,一點兒也不光彩,但還是令人由內而外的產生欽佩之情。


    “你想當皇帝?”昭帝悲愴的臉上,浮現出一道驚愕之色,連他也沒想到,穆易慈竟然敢造反。回過神來,昭帝帶著自嘲的口吻說道:“穆易慈啊穆易慈,妄朕對你一片真心,你卻要奪朕皇位。朕真是瞎了眼,讓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趁虛而入。”


    昭帝臉上悲愴之餘,又似有別樣的情緒流露。


    “想要逼朕退位,癡心妄想!”


    他突然低眉盯住穆易慈,神色中恢複了平靜,有滿滿的自信浮現。


    穆易慈抬頭看見,那是一雙清淺,極淡的彎眸,裏麵清澈得仿若有流水漣漪,浩瀚無邊。


    有匕首抵在脖子上,即便在麵臨隨時可能丟了性命的境況下,昭帝仍是泰然自若,麵不改色的抬頭挺胸,任憑穆易慈手中的刀刃抵在自己脖子上,又挑了一滴鮮血流下。


    他表現得很幹脆,很無畏,絕不屈服。


    穆易慈見狀,一臉不以為然的,眼珠子轉動,訕笑道:“陛下,你可真不識好歹。殺了你,攻進梁京城,再登基也一樣。”


    她自持心思縝密,巧捷萬端。同時身為一名女人,逢場作戲一直是她的強項,隻要想方設法控製住陳國所有軍隊,她要坐上皇位,還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


    至於安撫陳國百姓,她有的是辦法。有適當的利益給予,誰都不會去反抗她。


    她要做陳國史上第一位空前絕後的女皇!


    昭帝不喜穆易這番模樣,對此嗤之以鼻,搖頭苦笑道:“太過聰明的女人,朕怎能不懷疑,隻是一直不願相信罷了。穆易慈,你殺不了朕!”


    “陛下,難道你還看不清現在的形勢嗎?我有十萬大軍,各大宗門的支持。而你,不過區區萬餘殘軍,又落在我手中,你拿什麽跟我鬥?”


    穆易慈左手疊在腹前,袖袍微垂,眼眉兒彎彎,笑如桃李,清聲道。


    昭帝不置可否,隻是眼中嘲諷越發濃鬱。


    穆易慈等不到昭帝的回答,漸無耐心。


    “你既不願擬詔退位於我,我留你何用,去死吧。”


    冰冷的殺氣浮現在這張美麗惡毒的臉上。


    穆易慈絕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輩,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著無所不用其極的壞心腸。她右手握緊了匕首,下手幹淨利落,沒有表現出一絲猶豫。


    但她的速度,又怎麽快得過修道之人的速度呢。眼見著她的匕首將要割開皮肉、嵌入昭帝脖子之際,一顆看起來不大的普通碎石,不知由哪兒來,卻帶著閃電般的速度,穿山裂石之勢,擊打在了匕首之上。


    一股巨力,從穆易慈握著的匕首傳來,又往手臂灌輸全身,帶著穆易慈整個身體,向後直接跌飛出去,匕首掉落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魏不歸大驚之下,心道不好,帶著肥胖的身軀,極速的衝向昭帝,原先站著的地方,留下一道灰色的殘影。


    與此同時,晴日碧澄的天空中,一柄散發著淩人寒光的精巧寶劍,由空飛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摸不到蹤影,愉悅的歡鳴聲響徹雲霄。


    魏不歸眼睛一眯,頓時被這柄向他殺來的寶劍嚇得冷汗涔涔,放棄滅殺昭帝的想法,急忙運起丹田真氣,匯聚成靈力擋在自己的頭頂。隻聽“轟隆!”一聲巨響,一劍一人碰撞,掀起地麵的泥塊四散而飛,宛如爆炸一般,強大的力量震溢開來,拂在人臉上,仿佛刀割一樣生疼。魏不歸麵沉如水,雖未受傷,但也因這一擊,知了來人並不好對付。


    他盯著這柄插在地麵、沒有靈力支撐失去光澤暗下去的精巧寶劍,感覺有幾分熟悉,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一般。


    “快,給我殺他!”


    穆易慈栽倒在地,頭上玉簪扣不住三千碧絲,被風吹亂了,頗顯幾分落魄。


    她強忍右手傳來的劇痛,急命十一宗主去滅殺昭帝,經剛才的變故,她終於明白昭帝所說的話了。他果然是有所準備,其背後有一位實力強大的神秘人在保護著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穆易慈預感大事不好,情況危機,必須將昭帝徹底滅殺,再調動全軍力量對付這個未曾現身的神秘人。


    十一位宗主都知此事關重大,毫不拖泥帶水,運起渾身之力殺向昭帝。


    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昭帝。天空中又傳來一陣嘹亮的劍鳴聲,隨即,一道無比熾烈的劍氣由高空斬下,似要將太陽的光華奪去,耀眼無比,帶著焚天滅地的威力,向他們斬來。


    十一宗主臉色狂變,如臨大敵,紛紛祭出自己的兵器去地方這一劍。


    “轟隆隆——”強大的靈力瀉了開來,像絢麗的煙花在人群中爆炸,十一位宗主艱難抵擋卻是不敵,紛紛跌倒在地,口鼻溢血,手臂發麻,儼然重傷,祭出去的兵器也墜落在地,失去了色澤。


    天空出現一個鬥笠黑紗的蒙麵人,踏著一雙黑色長靴,提著一柄寶石鑲嵌的精美寶劍,淩空落地,淡然的站在昭帝身旁,身上卻若有若無的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此人,正是劍一,剛才的一劍之威,也是由她親手斬出。


    “劍來!”


    同一時間,半空中再次出現一道慵散又有幾分清瘦的身影。


    隻見他伸手往空氣中虛招,之前落在地麵的那柄精巧的寶劍,發出一陣微鳴聲,從泥土出飛出,飛入他手中。


    晌午的太陽高高懸掛在天空中,晃眼極了,穆易慈抬手擋住陽光,微眯眼想要去看清空中這道身影的麵貌。直到,她看到那張令她深刻又熟悉的俊俏麵容時,霎時被嚇得臉色慘青,渾身顫抖,嘴唇都在哆嗦著,那幾乎是刻入靈魂深處的忌憚和恐懼,讓她徹底慌了神。再也顧不上殺昭帝了,戰戰兢兢的爬起身,又瘋了一般衝進八萬鎮邊軍中,抓住將士們的肩膀,魂不附體般,不住的對著他們嘶喊:“快,保護我,保護我!”


    可不止穆易慈一個人陷入極度恐慌中,不顧儀容的懇求八萬鎮邊軍保護。隻要是曾經見過這張麵容的魏不歸、伍國華以及八萬鎮邊軍中的大部分將士,瞬間都傻眼了。


    當初吾夷城一戰,依然讓他們記憶猶新,十萬鎮邊軍就是讓這個少年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可他,不是離開陳國了嗎?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大驚失色,對這個深深烙印在腦海裏不可戰勝的殺神,徹底失去了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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