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歸濃。當天空中的第一縷紫霞,漸漸吸納著魚肚之白時,那仿若跳躍著的初陽展露出大山,俏麗地投射出蘊美而又溫柔的光芒,照著群山萬壑,煙火之家,宛如世外桃源一般,令人樂而忘返。


    梁京城連亙萬山之中,千年不倒。厚實的城牆也在霞光照射下呈現出溫婉柔美的樣子,縱是那莊嚴的城樓在此刻也若波幔透出祥和,虛實中恍惚聆唱著幽遠的歌謠。驕陽驅散著山氣凝結的朦朧白氣,露出城中早街上悠遠寧靜的模樣。


    伴著那一道厚重的城門被一行將士艱難地推開,清晨的吆喝聲突兀響徹整個京城,打破了深夜到晨光間短暫的寧靜——早集已開,商鋪林立,攤販成群,人們紛遝而至,惹那醉酒之樓暢叫揚疾,惹那水粉香店人頭攢動,惹那煙柳畫橋衣冠雲集。


    鑼鼓喧天,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梁京城不愧是陳國最繁榮的城市。


    來福客棧,酒香飄遠,花草呈茵。


    陽光從半掩的窗戶靜靜瀉進來,落在溫馨的客房裏,淡淡的,柔柔的,似流水一般,將幹淨的地板點綴得斑駁陸離,如夢如幻。


    房中檀香繚繞,充斥著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甚好聞。牆體呈現朱紅暖色,掛有刺繡絲帛,畫中花嬌豔動人,栩栩如生,盡顯華麗溫馨。客桌上置一壺茶,立玉盞兩隻,壺中茶香四溢,盞雖滿卻無人飲。透過暈紅的帳幔,床的斜對麵立著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台,甚是華美無朋,絢麗奪目。一道豐神綽約的背影,宛然若並蒂芙蓉,端坐鏡前,一提一撇聊畫眉黛,動作頗有生疏,卻隻輕撩了幾筆,那遠山清影初成,便渾然天成,歎為觀止。


    半晌,女子似羞顏,不敢多看,雪花一樣白的玉手,幾番躊躇,而後莞爾一笑,縱是素顏,便已傾國傾城,明豔絕倫。繼而口脂染紅唇,胭脂輕點,又對鏡含笑,隻這一點便滿意。身著錦繡帆白長裙,長身而立,方有上下打量,玉手擺衣翩翩起舞,今日心緒之好,不知何以言表。


    房中彩鳳,樓外青山。一柄秀劍,環佩寶玉,輕靠桌前。


    裙擺落,女子拾劍而起,於窗落下。


    ……


    一路走來,王友苦不堪言。從小鎮到梁京不過一夜的功夫,他卻仿若度過了漫長的幾十年。身居陳國高位的太監,又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他何來這麽憋屈過。縱使當年親手閹了自己,好像也沒現在這般抓狂過。


    眼前的處境,就好像有一大群孩子圍著你喋喋不休一樣。隻因為身邊,多了一個既頑皮又古靈精怪的小姑娘。而自己卻拿她沒有一丁點兒辦法,即使心裏不快想要發怒,但當看見那張俏皮美麗的臉蛋之時,內心又忍不住升起一絲憐惜,剛醞釀的出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然而這樣的情況不會維持太久,這個小魔女不是要扯他的眉毛,就是作勢拔他那根本沒有的胡須,不斷捉弄著他。


    王友內心幾近處於暴怒的邊緣,也處在即將奔潰的邊緣——這個洛羽姑娘,簡直不要太頑皮。


    他堂堂一個太監總管竟然沒有一點辦法。


    總算看到梁京城就在眼前,他終於可以擺脫這個難纏的小魔女,回宮向昭帝複命了。


    “李少俠,洛姑娘,梁京已至,咱家就送二位到此,請。”


    城門口,前行的侍衛隊呼馬而停,正與守門的將士交接身份,王友鐵青著一張臉,側坐在輿中,將帷裳揭開,急躁燥的說道。


    他好後悔昨天將李忘塵和洛羽請上了馬車。


    這到底是怎麽樣的兩個人?一人頑皮,一人好酒。就說這酒,讓他聞著味兒也無比難受,更別提一整個夜,都在看著這同坐的少年在不停地抿酒,好像永遠也不會醉一樣。


    雖然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可是漢子也有難的時候,王友這體質,天生對酒過敏。


    耳聞王友聲音,李忘塵躺在席上晃了晃腦袋,興許是喝多了酒的緣故,兩頰仍有些暈紅。踉蹌站起,又伸了伸懶腰,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抬眼眺了一眼梁京的城樓,負劍走了出去,懶懶的道:“王公公,不知你口裏那位神秘人現在何處?”


    李忘塵左思右想,思緒輾轉,實在想不通在這陳國境內,到底是何人知曉他和洛羽的身份,問及王友,他也是一概不知,隻說是奉命行事。


    王友並未下車,隻是微微躬了躬身,輕聲道:“李少俠不必擔心,進了梁京城,他自然會現身。”


    “哦!”李忘塵皺了皺眉,又問道:“公公為何那麽篤定?”


    王友頓時雙手抱拳,一臉正色的道:“咱家奉命行事,昭帝龍口聖言,豈能有假。”


    “原來如此,那多謝王公公,咱們後會有期。”李忘塵雙手抱拳,對王友作揖,而後又瞥向輿中,無奈道:“洛丫頭,還不出來?”


    此時,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好像沒聽見李忘塵的話似的,正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王友,一臉真誠的道:“太監公公,我二人遠道而來,你不為我們接風洗塵也就算了。但昨日你允諾我吃遍梁京的山珍海味,說話可算數。不然,本姑娘揍你站不起身。”


    說罷,還掄起那如蔥般的玉指對著王友比了比。


    王友臉上拉下一道黑線,他可不是什麽太監公公,而是堂堂太監總管。可麵對眼前這個可恨可惱,又如此可愛討人歡喜的小魔女,王友竟沒有一絲生氣,隻是嘶著聲音,和藹可親的笑道:“洛姑娘,等咱家向陛下複命了,定帶你吃遍這梁京的山珍海味……”


    “不要,我現在就餓了,本姑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


    洛羽撅著嘴巴打斷王友的話,顯得十分不滿,氣哼哼的罵道:“太監公公,你說話不算數,你不是個男人!”


    王友乍一聽這話便樂了,忍不住哈哈笑道:“原則上來說,咱家確實不算一個男人,你能奈我何,啊,哈哈!”


    “哼,你個騙人的大壞蛋,本姑娘搶光你!”


    洛羽咬牙切齒,突然伸處一雙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就抓向王友腰間白玉帶板上掛著的玉牌。


    速度之快,王友隻覺眼花繚亂,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去阻擋,但憑他使出千斤之力,卻無法撼動小魔女的手一分。


    洛羽抓住玉牌,對著身前輕拍出一掌,也不看一眼,腳尖輕踮起,翻身就落在地麵,然後幸災樂禍衝著跌倒在輿中王友大叫道:“老太監,你無信,休怪我無義,把銀兩都交出來,不然,這玉牌就是本姑娘的了!”


    “你敢……敢……”


    大眾廣庭之下,王友臉上浮現出駭人的恐懼之色,連忙化拳相持。那看似柔弱纖細的玉手,宛如有泰山之勢,凡人哪能抵擋。


    一掌兩拳相接,王友重心不穩,壯碩的身子竄倒在輿中,氣血逆流,漲得滿臉通紅。少頃,他羞愧難當,又覺茫然自失,實是吃驚不小。


    他居然被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姑娘一掌打倒,連抵擋的能力都沒有。雖說沒有受傷,可自己四周站著的都是昭帝身邊最強大的侍衛啊,這事要是讓他們傳出去,還不貽笑大方?


    更讓他震驚的是,洛羽那看似輕軟無力的一掌,實則包含的力量太過懸妙了,那種感覺,就像是隱隱抓住了傳說中那一絲大道之力,已經步入了那個境界,神乎其神。


    年僅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身修為卻已高深莫測,達到了人人向往的羽化之境,這是何等的驚才絕豔,簡直是無上天資啊。


    王友臉上的震撼不言而喻。輾轉想來,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去招惹到這個魔女,不然,剛才那的一掌,恐怕是要了他的性命。


    “……敢……看什麽看,說的就是你們呢,將身上帶有的銀兩都拿出去,交給洛姑娘……對了,洛姑娘,咱家昨日奉命趕路尋二位,身上銀兩不多,隻有這麽點兒,還請你笑納。”


    吃了一掌,王友雙手還有麻木,從袖袋中取了一個荷包,恭敬地走下馬車,微顫著雙手遞給洛羽,臉上更是露出掐媚的笑容,還帶著幾分激動之色。


    “還算你識相!”


    洛羽滿意的點了點頭,毫不客氣的將之抓在手中,又催促著李忘塵道:“臭小子,站著幹什麽,趕緊收銀兩啊。”


    二十名侍衛心不甘情不願將所有的銀兩奉上,他們自然不敢違背王友的命令,心裏卻有些不服氣。畢竟洛羽搶走象征王友身份的玉牌,這已然觸犯了陳國律法,卻不料王友不僅沒有生氣,還表現出這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也讓他們心生奇怪。


    二人輕而易舉的得到了一大筆銀兩,裝在荷包裏鼓囊囊的。洛羽將手中的玉牌交給王友,並俏皮的伸手拍了拍王友的頭,這才道出一句“後會有期”,滿心歡喜的跨進梁京城。


    望著這道活潑可愛的倩影遠走,王友心裏並無一絲怒氣,反而陷入了心緒輾轉不寧之中。


    小魔女真是越看越喜歡,這一瞬人家走遠了,他內心還有幾分失落,好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真人令人頭疼又歡喜,要是我的女兒多好啊。”


    可惜這輩子都不可能了,王友搖頭苦笑。深吸了一口氣,他走進了輿中,凝神屏息,養精蓄銳,這一路,可沒少折騰。


    車馬緩緩駛進城中,一侍衛終是忍不住開口向王友不解的問道:“副隊長,那洛小娃兒對您大言不慚,奪您玉牌,您為何還要贈她銀兩,放他們離開?”


    “此事還是不要過問的好,往後休再提起。”


    王友沉聲說道,並未睜眼看那開口的侍衛。正如他想象的那樣,如今陳國天下岌岌可危,正是生死存亡之際,如果這二人能助昭帝一臂之力,區區一個薛乾,何以撼動陳國江山?


    ……


    驕陽似火,清風徐來。梁京城市列珠璣,戶盈羅綺,流光溢彩,極盡奢侈。李忘塵和洛羽一路行來,皆被此番繁華景象所吸引,輾轉各攤之上,看筋梳,賞蹴鞠,紅燈籠,朱繡闥……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徜徉其中,有行人回首駐足,驚歎其顏,一臉豔羨。


    若問天上仙人何顏,凡人豈能一睹風采?


    而今,他們近在遲尺。人群開始圍堵了過來,叫那本就擁擠的道路更加擁擠了。


    誰家的女兒如此生得如此俊俏。但見她穿著樸素,不施粉黛。蟬鬟翠減,螓首蓬飛,其上綴著一個天然的月牙花鈿,神韻十足,教人不敢褻瀆。


    她隻簡簡單單將墨稠青絲束起,便似一縷輕柔的煙靄,姿容出落得很美,舉世無雙。她身材高挑,嬌顏如霞,朱唇絳脂,白皙動人。貝齒亮更如夜明珠,晝夜可發出瑩瑩的光華。她的笑,宛如一汪清冽,化開凜冬的冰雪,綻露二月的楊柳彎,動人心弦。這番被人圍觀,小人兒似乎有了怯意,拉扯著身邊的少年,紅紅的臉蛋仿若奪盡了天空雲霞,美得迫人。


    這樣的仙女,怎樣的少年才能配的上她同行呢,人們紛紛將目光移向那被仙子拉扯衣角的少年。乍看這少年青衣布衫,布帶綰發,身材清瘦。仔細望去,他長劍負背,腰懸一酒葫蘆。長眉銜柳,星眸璀璨,仿若辰星,棱角分明,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好一個眉目如畫,俊極無儔的人。


    他額懸太陽神韻,眉帶一抹三分笑,嘴角揚起七分惰,眼角輕佻,宛如花色,一顰一笑,都仿佛帶著春風的輕柔,春暉的溫暖。


    他也並非他人一般的俊美,他沒有勾人的桃花眼,也沒有攝人邪魅的笑容,但就說那一舉一動,已讓再怎麽妖豔的男子,也自愧弗如。


    他們看起來風塵仆仆,卻又有一股超然灑脫的氣質自然而然的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似比常人,勝比常人,有仙自來,彩鳳祥和。


    人們驚歎之餘,卻不知這謫仙般的二人眸光浩瀚,早已盯住遠方那道猶如江水綠波由遠及近的靚麗身影。隻見她蓮步輕移,白衣翩然,芳蘭竟體,那四周的花香仿若被什麽牽引了一樣,紛紛朝著她行來的方向流動,拂過清風不燥,拂過楊柳細腰,拂過春光明媚,無聲無息的闖入人們心田,無不為之動容,傾倒。


    自是嗅到了一股非常好聞的花香味兒,李忘塵鼻翼翕動間,望著那漸行漸近的絕色女子。臉上也不禁浮現出欣賞之色,這女子的姿容之絕,形態之美,勝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


    擁擠的道路水泄不通,但當這道身影緩緩走來的時刻,人們紛紛讓出一條道。他們滿目震撼,雙手顫抖,激動到不能自持。卻在這一刻都以一種較為和諧的方式遠遠觀望,喧鬧的大街一時鴉雀無聲,隻留下那一雙雙無比豔羨的目光隨著絕美人兒的玉足而移動。


    想不到這世間還有此等絕美女子,當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冠絕天下,無人可比。


    他們大多數人覺得,僅今日之所見,這一生也就足夠了。要是先前的那一男一女讓他們驚為天人,疑是天下落下的謫仙。那眼前這道風姿綽約、氣質脫俗,徐徐行來的女子,不正是那九天之上無比尊貴的玄女嗎?


    她的皮膚精潤無暇,勝雪花之白,若寒霜之潔,如羽若脂,晶瑩剔透。淡藍色的眼眸浩如銀河,亮如星辰,又似一泓江水悠悠。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行慚愧,不敢褻瀆。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蕩人攝魄之態,又令人不能不魂牽夢繞,久久揮之不去。


    她的身材高挑,身型婀娜多姿,長得亭亭玉立,一副尊貴又不失典雅的異域之相。金色長發披肩,垂遝直下,若驕陽靈動,灑落斑斕的灑落下來,額前束下幾縷金色的長發沐浴著風兒,微微浮動,將一張無比白皙的臉蛋襯得更加動人,那鼻梁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薄薄的唇顏色雖略有偏淡,卻縱任了杏桃的顏色,美得竟挑不出一點瑕疵。


    她的姿容是那麽地勾人動魄,她的氣質是那麽地驚世駭俗,她的風采是那麽地聖潔高貴。


    這是個多麽完美的人兒啊,人們豔羨的望著她,驚歎這世間竟有這等美麗之人,卻都隻能張大嘴巴呆呆看著,好像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形容她的美,但憑這枯燥乏味的文字,又怎麽能夠形容她的美!


    洛羽心中也升起一絲別樣的情緒。這個女子,果然美得不像話,縱然是她,也不得不驚歎這個女人的美貌天下無雙。


    當然,在那女子緩緩走來之際,洛羽忽覺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漸濃的寒意,她瞥見了女子的如藍波似的目光裏隱藏的一股殺氣,直接略過她,直指身旁的李忘塵。


    不錯,這個女子道行深不可測,冷麵冰山,殺意凝然,洛羽第一時間運起了靈力,以防不備。


    李忘塵淡然將目光收回,微微蹙眉,小心的戒備了起來。此女子姿容雖是絕美,眼裏卻飽含殺機,這番氣勢令他脊背發涼,隱隱感覺到不對勁。縱使他百般猜測那神秘人的身份,卻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一個來自異域的神秘女子。


    但是,自己跟她素不相識,她要殺自己,這是為什麽?李忘塵百思不得其解。


    但若戰,那便戰。


    他從來都是那麽一個人,不畏強大,對手越強,越能激發出他自身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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