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南,崇山巋嵬,一塹千裏。雄關漫道,地勢高低起伏,靈活舒展,數百裏地域衰草連天,荒涼無邊。由高俯瞰,更有飛沙走石,瘴雨蠻煙氣勢,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乃喚作楚碣關。此關再往南,便是這如日中天的南雲國。


    二國毗鄰,原戰亂不休,勞民傷財,國內更是動蕩不安。十年前,陳國先帝知人善用,節省愛民。開創了法紀嚴肅,內政修明的陳國盛世。盛世紀元,國富民和,兵強馬壯。先帝便集結五十萬大軍,舉國之力量,禦駕親征,陳師鞠旅,勢要以秋風掃落葉之勢,一舉攻破南雲邊境國防線,殺進京城。


    所謂大勢所趨。當時楚碣關大捷,先帝威風凜凜、矯尾厲角,氣焰十分囂張。在各路將士的勸誘下,不等軍隊整頓休息,便懸旌萬裏,直指南雲國京城。欲以大軍壓境,速戰速決吞並整個南雲國。不料南雲國早已知曉先帝野心,在通過裏應外合,放長線釣大魚的策略下,在陳國將士萬裏赴戎機,舟車勞頓,士氣萎靡之時,以應天時地利的南雲國錢塘關,打出了一個以少勝多,攻其不備的戰役。陳國五十萬強軍,一時轍亂旗靡,丟盔棄甲,四散潰逃。而作為一國之主陳國先帝,在倉皇出逃之時,竟被敵軍識得了方位,以分進合擊之力,再次殺了一個措手不及,身負重傷,抱恙而終。


    同年,時年幼的昭帝陳天用登基,在薛乾等人的壓力之下朝中貶謫,革職了一群仁臣勇將。國內修生養息,慢慢恢複戰亂後的和平安寧。然此次征戰南雲,陳國在兵強馬壯的情況下,一度潰敗,更導致先帝之死。事之蹊蹺,很多人都清楚,陳國必然出現了一名叛徒。不然,南雲國又怎麽能知道先帝禦駕親征,提前於錢塘關設伏,並知曉先帝逃亡的方位,有目標的進行圍擊。


    曾有人覲見昭帝上諫此事,卻被一手遮天的薛乾扣上一頂莫須有的罪名,鋃鐺入獄。自此,關於先帝之死,已無人敢提及。


    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


    楚碣關前,山氣氤氳,枯草凝珠,絲絲縷縷的涼意渲染在夜色中。隱約看見關前山巒,宛如一個個莊嚴肅穆的士兵,亙古屹立在這片荒涼的天地間。一片護城河,曲曲折折,迤邐環繞著楚碣關城樓,清冷的月華灑下,寧靜的河麵倒映出城樓上的燈火闌珊,催人入眠。城上士兵執戈待旦,威嚴莊重。


    一隻飛鴿,自遙遠而來,飛過楚碣關城樓,掠過厚重雕樓,最終落在一處瓊樓玉宇前。關外黃沙荒草地,淒涼凜冽。裏麵淨見佳木蔥鬱,雕甍繡檻。一帶玉溪,仿若天上來,遊離怪石間,砌在庭院中,鋪墜梨花滿地,殘香猶瘴,催人心慮。一雙厚重的手,忽抓住這隻飛鴿,熟練地取下飛鴿腳上綁著的信件,隻看一眼,便急切踏著極速的步伐跑向議事的大廳:“報——虞竹道人來信。”


    薛乾坐在帥位上,一身華貴的寬袖隨意地攤在腿上,顯露出他此刻平靜懶散的心緒。眯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傳訊兵,班武班大將軍接過書信遞來。薛乾順手揭開而看,眉頭漸皺,後嗺了一聲,心裏頓時淤積起一團怒火,將書信兩把撕飛,又握拳狠狠砸在帥椅上,憤恨道:“好你個昏君陳天用,庇護殺我兒的凶手,簡直欺人太甚,氣煞老夫也。”


    柱上一盞燈輕輕跳了跳紫焰,熄滅了下去。廳中坐滿一群人,都是軍中位高權重者,此刻靜悄悄的端坐在兩旁,聽聞薛乾指著昭帝啐罵,不禁有些膽寒起來。可如今,身為大將軍的班武已經易主,手握半邊兵符的薛乾執掌大權,他們之中縱使有不服者也不敢造次。況且,這班武的老師正是薛乾,能坐上大將軍的位置,自然是靠著薛乾一手栽培。可以說,班武雖為鎮守楚碣關二十萬大軍的大將軍,但其實早就成了薛乾的心腹。這也正是薛乾所能仰仗討伐昭帝的一大利刃。


    陳國曆來和南雲國有著血海深仇。這十年之間,兩國間在楚碣關前上演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戰鬥,可以說,班武手下個個士兵都驍勇善戰,能以一當百。自然,這也是薛平之率領的那一盤散沙無法比擬的。


    薛母站在一旁,看見薛乾大發雷霆,急忙用手幫他順著氣,擔憂的說道:“老爺,你請息怒,千萬不要再傷了身體啊。”


    班武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城府足夠深沉,喚下傳訊兵,當即躬身施禮,巧言令色的道:“老師,平之將軍戰死沙場,功勳卓越,昭帝卻顛倒是非,黑白不分,不僅剝奪了平之將軍的身份,放任凶手逍遙法外,而且他居然對老師一家下手,外界傳得沸沸揚揚,說您老要造反呢。老師一家為國為民,盡忠報國,天下皆知,怎可能造反?這一定都是那昭帝有意為之,若非聽信奸臣讒言,定是要趕盡殺絕啊。昭帝如此昏庸無能,任人唯親,至使朝堂之上無能之輩滿立,奸佞當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困苦不堪。此番必昭示陳國末矣,陳國危在旦夕啊。老師,你乃我陳國之幸,為挽我陳國萬年以來的鼎立,還請你一定要保住尊體,助我陳國興盛,人人安居樂業。”


    “罷了罷了,我兒之仇,還得老夫自己報,咳咳……”薛乾咳嗽了幾聲,在薛母微微的攙扶下,緩緩坐下帥椅,聽完班武一席話,又抬眼瞥了瞥廳中一眾人,才擺擺手,又慢吞吞的道:“先帝遺言,老夫未曾忘記,這十餘載盡心盡力輔佐昭帝,不敢稍有差池,忠心為國效力。老夫更是將他當作親身兒子對待。可老夫怎麽也沒想到,昭帝不僅不領情,還將我薛家置身水深火熱之中,其心可鑒,老夫自當要去討一個公道。也為了更多的黎民百姓,為了朝廷中那群被昏君戲弄的仁臣義士們討一個公道。各位都是老夫的親信,老夫也不瞞各位,老夫要討伐昏君昭帝,讓其禪讓皇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薛乾的話立即得到班武的同意,他一擺手,堅定的道:“學生狗馬之心,忠驅義感,定竭盡全力,唯老師是叢,與老師揭竿而起,順天道,逆王道,整頓全軍,助老師聲討公道,為天下百姓主持正道,為陳國以後得安寧鞠躬盡瘁。”


    說罷,他將頭扭向坐下的一眾將士,不容置疑的道:“各位既知此事嚴重,何人有異議?”


    滿座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一下,薛乾做法可是大逆不道,想謀權篡位,他們怎能不知。眾人躊躇,相互間偷眼觀瞧,一時騎虎難下,皆是有言不敢說,以至低頭抿酒,隻頗有無奈地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任何異議。


    這不明擺著的嗎?薛乾要造反,大將軍班武全力支持,他們又怎麽敢反對呢,除非不要命了。


    眼見眾人同意,薛乾臉上露出笑容。


    但此時,一彪悍的粗臉人起身拱手,憂心忡忡的說道:“宰相大人,此番討伐昭帝,本是國內之事。宰相大人義薄雲天,令我等佩服。然今內憂外患,正是多事之秋,一旦我軍全進入梁京,楚碣關必將陷入空虛,若是南雲國知我楚碣關撤軍,趁機欺我領土,恐怕會得不償失啊。”


    他作為副將,自然要為這邊疆之地考慮。此話一出,眾將也都點頭,竊竊私語了起來,陳國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在這多事之秋拱手讓人了。


    薛乾端坐帥位,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望向下座一眾將士,似胸有成竹,輕聲道:“樊將軍請坐。老夫心懷天下,便是要討伐昭帝,也不願看到流血犧牲,更不願看到我陳國領土趁機被人吞並。所以,老夫決定,就由樊將軍帶領十五萬大軍繼續駐守楚碣關,守護好陳國。老夫,隻需從軍中挑選五萬精銳便可。”


    班武但聽此話,不明所以,急切道:“老師,此乃順應天道之事,我楚碣關二十萬大軍,都聽候你差遣。隻是,討伐昏君,僅憑五萬精銳是遠遠不夠的,單是駐守梁京城的將士,也有十萬之多,我們無法與之抗衡,更者,昏君下侍衛軍英勇無畏,能人將士眾多,恐怕……”


    “各位不必擔心,梁京城裏的所有將士,一半以上都會倒向我們這邊,我敢保證,進入梁京城,一路暢通無阻。並且,我已於民間招兵買馬數萬餘,並有西路六萬餘將士加入,各個宗門的也在支持,討伐昏君,老夫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隻待揮師梁京,重振陳國。”


    薛乾打斷班武的話平靜說道。雖說這次派人出去未能抓住殺害兒子的凶手,但這並非一件壞事,對他來說,完全可以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昭帝力保兩個殺兒凶手,正好給他坐實討伐昭帝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的造反,一切有利條件的支持,昭帝拿什麽跟他鬥?是平南王嗎,還是他力保的兩位凶手?薛乾內心蕩漾著,憧憬著。其實虞竹道人飛鴿傳書已經說明,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這二位身份神秘的殺人凶手,實力並非傳聞的那樣,不足為慮。至於他們身後是否真的存在強大的隱世門派,這已經不是他要考慮的範圍了。他要的,隻是一個皇位,一個盼了幾十年,令無數人神魂顛倒的神聖位子。


    隻要他得到了這一切,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惦記。


    包括兒子薛平之的仇。既然招惹不起,何不如將後宮三千佳麗攬入懷中,不信懷不上一個龍子,當然龍女也行,就像那神話一般的大周女皇——奚鳳天一樣。再不濟,穆易慈肚子裏還懷有兒子的血肉,隻要廢除昭帝,等待穆易慈將孩子生下來,再封太子,又有何不可。


    薛乾一邊思索著,一邊又道:“所以,各位將軍請放寬心,隻要你們別無二心,一心一意跟著老夫,老夫保證你們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若是誰敢將此事泄露出去,休怪老夫無情。”


    明眼人都看到了這位原本令人尊敬,在人們心中形象無比高大的宰相大人,臉上竟洋溢起包藏禍心的醜陋笑容。


    班武更是在心中腹誹不已,這欲圖謀不軌的笑容,早已印證了薛乾的狼子野心。原來,他早就為今天做足了準備,等待的隻是一個合適的時機,而自己,卻一直蒙在鼓裏,至今才明白,可以想象,這薛乾隱藏的多深。


    班武明白,所謂‘揭竿而起’不過是換個壞蛋繼續當皇帝,滾滾紅塵中,鮮有人能夠拒絕這象征著天下財權富色的東西。


    但他看得比較透徹,他一直都是個聰明的人,既然拜在薛乾的門下,那麽自己身為弟子的身份,必然是要為了老師鞍前馬後,忠心耿耿,永不背叛。在往後的日子裏,自己處境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誰知道,這個野心勃勃的宰相大人會不會得了天下又杯酒釋兵權,抑或因為不開心殺了他。但這條路,隻能這樣走下去了。


    從古至今,沒有哪位帝王是心善的。隻有足夠狠,才能坐得足夠穩,國家才能長治久安,人民才能富足安康。


    沒有任何征兆的,班武隻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雙膝跪地,恭敬地向薛乾稱呼道:“參加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麵一眾將士嚇了一大跳,誰都不傻,慌慌張張地從座上站起,彈去衣褥上沾染著的食物酒水,整理了一番,又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重複著那一聲聲膽戰心驚的“萬歲”。


    他們自己都能感覺到,從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顯得那麽的生硬,聲音中更是帶著恐懼的顫抖。


    然事已至此,他們淌在這個汙濁之中,根本無法獨善其身。除非,是拿命去換。他們毫不懷疑,若是誰不肯下跪,大將軍會第一時間將他滅了,以殺雞儆猴,威懾眾人。


    是啊,薛乾而今黃袍加身,此番討伐昭帝,仍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而今,薛乾卻等不及那一刻,在眾將士之上,昂首挺胸,無比愜意的接受著一群下屬們的跪拜,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好,既然是順應天道,那就由老夫——朕帶領你等,討伐昏君,大赦天下。各位愛卿,平身。”


    與此同時,一道道命令由薛乾從楚碣關中命人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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