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過初晴,一道七色彩虹橫跨在遠山。東方投下明媚的眼光,可尋見寬闊而平靜的江麵上煙霧漸散,一條小船駛到江心,順流而下。空氣清新,清風徐徐,拂過江岸柳綠,吹過春花草盛,迎在臉上,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除撐船的幹瘦老頭外,船頭還有一道白衣飄然的公子,桃扇愜意的搖著,扈從二女,皆是束身白衫,唇紅齒白,形貌昳麗。此三人,正是楊靖宇和綺氏姊妹。船兒輕輕駛出了姑蘇碼頭,沿著彎彎曲曲的江麵搖擺前進。綺霜綺露也知自家公子喜靜,所以三人一路很少有言語。


    楊靖宇停留在姑蘇鎮休息了幾日,傷勢已經痊愈。此時站在船頭,麵色紅潤,舉手投足之間,滿是儒雅的風度。一頭烏黑的長發散披在後頸之間,用一支銀白的玉簪微微固定,唯留額前兩縷長發,順著耳垂的方向,伴著清風輕輕揚起。小船在飛快前進,兩岸怪石嶙峋,巍峨聳立,又有奇花瑞草,茂林黃鬆從俏崖內長出來,將山巒的單調點綴成斑斑駁駁的顏色。這裏的晨霧還未完全被陽光驅散,盤桓在遠處的半山之間,縷縷上升,構成了眼前一副天地,山水,雲影夾船相映的畫麵,楊靖宇扣扇手心,再無動作,原是看得入了神。


    姑蘇碼頭,一個雪鬢霜鬟的老嫗佝僂著身子,手中握著裝有銀兩的鼓鼓褡褳,滿臉哀傷,她不知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情緒。數日前,她操戈尋上姑蘇寺打算舍了此命為兒子報仇時,是楊靖宇將她帶了回來,並告訴她願意給她的兒子報仇。然而,此時她就這樣站在岸邊,眼睜睜的望著這個寄予厚望的白衣男子翩翩離去,心裏一番滋味,更從何處說起。


    好像黑夜裏在眼前亮起的一道光,還沒等她伸手去觸碰,那光卻消失了。


    老嫗的身旁,還有一個打扮得風韻妖嬈的女人,她就是太白居客棧的老板娘杜十娘。此刻遙遙望著楊靖宇坐著的船消失在江麵上,寬袖一拂,氣得嘴巴堆成了房梁,低聲喃喃道:“多留幾日也不成,就怕老娘吃了你?哼……老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動心的男人,可不能讓你就這樣離去……算算時間,也沒多久了!”


    杜十娘將長出大半的絳紫娟帶往下一拋,蠻腰帶著整個身子優雅的轉了過來,瞥了一眼滿是哀傷的老嫗,不滿地怨道:“人都走了,還看什麽,走,回去,還得招呼客人哩!”


    說罷,她便蹬著她那碎步擰臀的步伐,一扭一拐的往前走去,羅裙拖地,半露酥胸,真是豐滿誘人啊。


    老嫗如今無家可歸,幸得杜十娘接納她留在太白居幫忙幹點輕鬆的活,她自然很感激這個嘴巴酸得不行,但內心很正直的老板娘。收回心緒,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綺霜送的裝有銀兩的褡褳用手掂量掂量了一下,很沉,這一生,她還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


    但這樣的施舍,她寧可不要!


    無力的拽著腳步,她瞞珊跟著老板娘向太白居客棧走去。鑽出濃霧的一縷縷刺眼的太陽光,落在她彎曲的背脊上,投射出她那落寞孤獨,風燭半年多的佝僂身子,無依無靠,形影相吊!


    回到客棧的她,唉聲歎氣的坐在安置自己的柴房的草垛上,心裏已經徹底絕望,濁淚在眼眶中打著圈兒。眼下,她隻能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煢煢孑立的一生,與長眠地下的兒子作伴。


    至於手裏的銀兩,現在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而已。她努起了身子,用盡渾身的力氣將它摔了出去。


    褡褳散開,銀兩落了一地。突然,老嫗身子一震,她分明看到那褡褳之中,還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條。她激動的將它拾起來,遞到眼前細細看了起來:


    “月魅此事撲朔迷離,晚輩猜測其幕後定有一個主使者。老人家,切莫相信任何一個人,等待靖宇避開他們的耳目,在下個月圓之夜趕回來,抓住那惡魔,為您兒子和姑蘇鎮的人報仇雪恨!”


    寥寥數字,讓老嫗讀了渾身大震,一雙渾濁的眼睛精光四射,持著紙條的手激動到不斷顫抖。


    她深知此事的嚴重性,急忙將半掩柴房門關上,用火折子將紙條燃燒殆盡,以免被人發現。


    剛巧不巧的是,路過的小五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火煙味兒,以為是柴房失火,嚇得急忙將柴房門踹開,卻見到老嫗蹲在地麵,捧著幾腚銀子,匆匆塞進了腰包。


    小五一臉狐疑之色,轉身回到店裏,將老嫗鬼鬼祟祟私藏銀兩的事兒告訴了杜十娘,杜十娘卻不客氣的指著小五的頭狠狠地痛罵了一頓。至此,小五委屈巴巴的才知道,這些銀兩原來是楊靖宇等人送給老嫗的。


    而此刻的楊靖宇三人,已經遠離了姑蘇鎮。


    船尾戴著鬥笠遮陽的老伯一邊撐著竹竿,一邊對著晴空瀲灩的山水,高聲哼唱起打漁歌,興致很高。


    綺霜卻趁著這個時間,向楊靖宇問出心中的疑惑:“公子,姑蘇鎮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懷疑,為何要將計劃通過紙信告知張婆婆,你就不擔心她正是這幕後的指使者?”


    楊靖宇驀然轉頭,用桃木扇輕輕敲了敲綺霜的腦袋,微微一笑道:“看你這腦袋瓜子,平時挺機靈的,現在怎還問出這般愚笨的問題?”


    綺霜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低聲道:“公子教訓的是,可霜兒……真不知道公子是怎麽想的?”


    “她手中的那枚吸血銀針足以證明,這月魅絕非猲狙邪氣衍生的鬼魅,而是有人在背後搞鬼。若她就是這幕後之人,將這麽大的秘密告訴我,她出於何目的,非要陷自己於不利?”


    楊靖宇負起雙手,遠遠望見前方岸上有幾戶人家,便彎腰向唱歌的撐船老伯走去。


    綺露閃爍著一雙靈動的眼睛,帶著滿臉的笑意瞧著恍然大悟的綺霜,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真笨。不懂也不需問啊,公子做事,一直都有他正確的打算!”


    “你這個死丫頭!”


    綺霜佯裝慍怒的去揪綺露的耳朵,卻感覺船行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便見船頭轉了方向,正向岸邊停靠。


    綺霜正了正色,恢複一如往常的冰冷之色,在船停下之時,先一步跳上了岸邊的棧橋,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船家老伯停下哼歌,用竹竿支撐著船身,解下繩索將之係在岸邊的楊柳樹上,穩固船身,方才讓楊靖宇和綺露走下來。


    柳樹枝條蕩在水中,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射出天際晚霞的微光,已是夕陽西下,羈鳥戀舊林,飛朔叢間,對林喚伴。


    綺霜支付了船費之後,那船家老伯搖著船,又按照來時的路回去,隻不過這一次,是溯流而上。


    踏著春泥的清香味兒,楊靖宇抬頭顒望幾家坐落於山間的青灰瓦房。輕展桃扇,搖了一陣風,刮著他明朗的額頭,將兩縷長發微微撩起,臉上蘊藉的儒雅之氣,宛如那天際翩翩而下的仙人。一身白衣出塵,更顯得他俊美的臉蛋品貌非凡。


    “霜兒露兒,我們先於此尋一家下榻的地方,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


    夕陽銜山,落暉返照,悄然劃過人家的屋簷,映得山頂雲霞一片金燦燦。地麵的芳草頂了一日明豔的陽光,輕舒腰肢,在風中微微搖擺。遠處人家屋頂上升騰起嫋嫋炊煙,不時傳出幾聲狗吠聲。一切竟都是農家閑舒的情趣,在這個落日夕垂的傍晚,盡情謳歌歲月靜好。料想此處是人間仙境,看漫山是裹了濃妝的霧瘴,與著低矮的雲層峭立相接,朦朦朧朧的寒暄著忙種的人歸來兮。


    一眼看不盡的山巒如同聳立的春筍,在蓬勃與縹緲的虛實眼盲中,可看見神龍駕霧遨遊天地,鵲迎彩虹分天河池月的壯麗奇景。


    楊靖宇興致勃勃的張開了懷抱,候著西邊紅霞漸隱下去。天穹劃下幾道流星,留一輪快要圓的月當空懸掛,明淨如同碧玉一般瑩瑩發著光。周遭蛙聲蛐聲一片。幾人碎步原埂上如夢的靜謐,青草熟悉的幽香,軟而腐的樹葉,都是一番閑情的趣味兒。


    直到,他們進了這個小村莊。


    村子裏,立刻歡快了起來。圍攏而來掛著鼻涕的孩童,坐在槐樹下納涼的老頭,以及一群花癡般的少男少女……他們,都很歡迎這三個相貌不凡的年輕人。


    第三日的午後,一條從下方行駛而來的小船被岸邊渾身裹著粗布黑衫的兩個風塵俠客攔了下來。隻見他們身材高挑清瘦,手中環抱寶劍,目光淩厲,下巴滿是密密麻麻黑黝黝的胡須,一看就非善之人。


    若非他二人準備好了一腚大大的銀子,船家可不敢將船劃過來。


    二人上了船,都默不作聲,隻是緊緊抱著手中的長劍,立在船頭,冰冷的目光裏,好似裝滿了凜然殺氣。


    船家不免有些畏懼,顫著聲問道:“二位朋友要去何處?”


    “你盡管開船便是!”


    一名俠客冷冷的掃了一眼船家,甕聲甕氣的說了一聲,嚇得那船家是汗毛直豎。加快手中的撐杆速度,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這兩個殺氣騰騰的男子。


    隨著二人的離開,岸邊的某處,藏在樹下一個白衣俊美男子走了出來,身形展開,便輕點地麵,催動真氣淩空飛行,速度快得宛如飛燕掠過。


    夕陽西下的江麵上,一條小船在快速的前行,船家正奮力的撐著船溯流直上,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子,累得不停喘息,他卻不敢放慢手中的動作。


    今夜將是一個月圓之日,他得趕在亥時之前,將這兩個凶神惡煞的男子送上岸。


    遠山仿佛有一道金光一閃而過,衝上雲霞後再也看不見,疑是佛門劍仙踏暝色歸來。天際隱有鍾聲回蕩在耳旁,似乎又有眾僧人琅琅的梵音唱響,留候碼頭熱鬧非凡的人群突然就緊張了起來,他們抬頭畏懼的望著遠山那道光消失在雲端,嚇得慌不擇路的四處亂躥。


    船家深吸了一口氣,在夜幕完全壓縮了天穹時分,如釋重負的將船上的兩個客人送到了姑蘇鎮岸邊。


    見兩個男人持劍走上了碼頭,進入楊柳街,船家這才大鬆了一口氣,握著手中沉甸甸的銀兩,臉色露出欣喜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值得他這樣去冒險。


    收好銀兩,他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一道淡金色的月華投下來。圓月如同玉盤,正對他頭頂的上空,發出明亮而皎潔的月色,似在昭示著,今夜有一個人又將葬身月魅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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