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無極看向浮黎,見這人臉上已是讚歎的表情,極為滿意。


    “不過道友不必驚慌。如今道友與我族糾纏甚小,這十裏小兄弟之事不過誤會而已。我族向來明事理,自不會主動與道友為難。”


    他嘴上卻是如此開口,心中卻道:道子安全帶回族中後,須得請叔祖出手,將此人打殺了。若是任由此人離去,難免橫生枝節!


    想到這裏,他更是笑意盈盈:“道友如不嫌棄,也可到我族中坐一坐,見見我族中景象。”


    浮黎那邊笑著點了點頭,“我倒是確實想見識一番這種大族有多氣派,不過去祖洲倒是不必了。”


    一邊說著,他伸出手在空中虛劃起來,好似在作畫一般。


    梵無極不明所以,狐疑地看著浮黎,默不作聲。


    卻見隨著浮黎在空中作畫,竟真有一幅畫麵在虛無之中顯現,由模糊黯淡到逐漸清晰。


    見這幅畫顯露,這梵無極與梵九宮二人麵色皆是大變!


    這憑空而來的畫卷畫著什麽?


    畫中初見的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一座座山峰高聳入雲,似劍入穹天,通透碧霄。這片山脈望之無窮無盡,怕是上萬座山峰都不止。


    山峰之間有白雲浮玉,七彩煙霞。山峰之上處處仙霧散彩,靈氣氤氳,日月搖光。隨處可見千年老柏,萬節修篁。山上一座座恢弘到極致的深閣瓊樓,朱宮貝宇,一個個極度精美到奢華的小榭庭院。處處玲瓏剔透,宛若琉璃。除了這些,還有一片片飄散白霧的靈土,上麵種滿仙草仙藥,這些草木仿佛都有靈性一般,在吞吐靈輝。


    峰頭有五色孔雀開屏,天上有翎冠白鶴飛舞,地上有千角仙鹿成群結隊。還有數不清的奇珍異獸在山間行走,常人怕是聞所未聞。


    這些山峰周圍皆是布滿金黃色法陣,光芒萬丈。無數的山峰中間,赫然聳立著一座較別峰更為雄奇莊嚴的巍巍高峰,其周邊巨大法陣的金光似乎已然凝作實質,根本看不清這山峰的內裏。


    這那裏是畫?這仙鶴竟真是在飛舞徜徉,其唳鳴之聲不絕於耳。這雲氣也真是在聚散流動,瑞靄搖曳!甚至隱約可以看到有人腳踏飛劍,化作一道金芒眨眼落入一座小院之中,有人在山間行走,有人在采摘靈藥。


    這分明便是將一番仙家景致直接投映了出來。


    “二位仁兄,勞煩你們看看,這可是梵族?”


    浮黎的聲音讓梵無極二人回過神來。


    梵無極心情已然無法形容。這青衫人呈現的這一畫麵確實是他梵族的福地!他對著景象何止是熟悉,昔年他凝結金丹時,金丹上鬱生的丹象,便是這大梵種仙土異象!


    他心念急轉間,幾乎是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緊接著便是盛怒:“你從一開始便在戲耍老夫?我便說修為已過紫府,又怎會不知我梵族?我不知你用何種手段避開我族衍天大陣,顯化了我梵族仙土。”


    “但是……”梵無極冷哼道:“你以為雕蟲小技便能嚇到老夫?就在方才,我已將你的一絲氣機截留下來,送到我族大衍道碟之中,族中叔祖已然知你!現在離去還來得及,今日你若插手此事,恐怕不僅是你,與你相關人等,無一可活命!”


    “你當真要為此區區凡種,得罪我梵族?”


    浮黎隻是溫吞地笑。


    他伸手在空中的畫卷上一抹。


    驀地,這畫居然慢慢開始發生變化。畫麵中的億萬裏山脈,樓閣亭榭,飛鶴仙鹿,甚至那無邊大陣,都如冰消雪融一般,逐漸變得透明,慢慢化為烏有。好似一幅畫的某些部分被人抹掉。


    一時間,這幅仙氣繚繞,壯闊波瀾的畫卷,隻餘下一片平地。山川林木,飛湍瀑流,懸崖深澗,緬平一等,無複高下。


    梵無極冷笑道:“你施的什麽障眼法?以這等不堪的手段來折辱我族嗎?”


    浮黎不與他爭辯,指著梵九宮手中的羅盤說道:“兩位,你們手裏的碟子碎了。”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清響:哢嚓!梵九宮駭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大衍道碟竟真的崩開碎裂!


    他身軀劇震。


    此梵祖至寶乃是梵祖留下,雖然看上去破爛,卻是寄托梵氏血脈而生,梵血盛則此寶盛!如今此寶碎……


    再想到先前這人將畫卷之中的梵族一切抹去,他心裏翻起驚濤駭浪!冒出了一個自己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的想法:此人真的將梵氏一族萬萬人從這世間抹去了!


    可是這怎麽可能?


    除非他是仙!這世間怎麽會有仙?


    甚至說不清是他通過這幅畫抹去了梵族,還是偌大的梵族本就在這幅畫中!


    突然,梵無極與梵九宮二人感覺到一陣窒息般的心痛,這痛深入心髓。二人心中再無僥幸,麵如死灰。


    他們身上最深的血脈牽絆被斬斷了。


    這從上古便流傳下來的梵氏一族,經過了數萬年的風吹雨打,無數次劫難都沒有將它磨滅,卻在今日隻因一個人的隨手一揮,便化作了往日塵煙。


    恐怕這萬萬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何種存在。


    梵無極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這一瞬間便好像比之前老了十歲不止。他一生以梵族血脈為傲,但是千餘年的信仰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突然,他心悸地抬起頭。剛剛還明朗的天空突然變得昏暗起來,轉瞬之間狂風大作,幾乎讓人站不穩身形。


    無邊恐怖的氣息從天上傳來,空氣變得凝滯萬分。天空之上,突然浮現出一雙無比巨大的灰色眼眸!這眼眸大的無法想象,遮蓋住整片天空,擋住所有光亮。正因為這樣,這天空才如此昏暗。


    這雙眼眸慢慢睜開!這眸子裏漆黑如墨,毫無眼白,冰冷無一絲感情,仿佛鬼神。


    “誰敢滅我梵族滿門?”一個仿佛壓抑著無盡憤怒的聲音自這眸子的方向傳來,響天徹地。


    “梵祖!”梵無極悲極大喜,絕處逢生。


    這眸子的主人竟是數萬年前便存在的梵族老祖!傳說他得成道果,化仙而去。如今數萬載過去,他不知以何種方式再臨此人間!


    方十裏看向浮黎,卻見他仍舊風輕雲淡,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在他心中蕩起一絲漣漪。甚至還有閑暇朝著方十裏微微一笑。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他舉起手,竟是再次朝著天上揮手一抹,與之前如出一轍!這天上無邊的雙眸竟也如紙上墨畫一般,好像被一盆水潑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先前那一幕好似從未出現過。


    隻剩天空中隱隱傳來一聲怒吼。


    梵無極好似被抽了一根筋一般,癱坐無言。梵九宮目光迷茫地站在一旁,如同行屍走肉,哪裏還有半分金甲神將的天威?


    “這位仁兄,如此,你背後的家族便威脅不到我了。”浮黎笑道。


    梵無極淒然地笑了起來,臉上寫滿悲涼。


    “我今必死,不求苟活。臨死前,我隻想問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得到的回答和昨晚方十裏聽到的一樣:“我名為浮黎,自玉京來。”


    “玉京?怎麽可能,天下間,我從未聽過有這樣一個超凡勢力!”梵無極不肯相信。


    “你可能不知,我接手昆侖這些年來,已經將它的名字改了。如今,它就叫玉京。”


    浮黎說道。


    “哈哈哈……”梵無極止不住的狂笑起來,笑聲淒厲如惡鬼。“昆侖啊,昆侖!”他如今已然是風燭殘年,腰身佝僂,老淚縱橫:“萬年不出世,萬年來這頭一遭便被我遇見!”


    他突然間恍然大悟:“哪有什麽巧合?不過因果循環罷了!原來是天要亡我梵族!”


    說著,他竟猛然將一旁的梵九宮吸扯到手中,如同枯木的老手直接插入他的胸膛,動作快速以極,毫無滯澀。梵九宮身上的那不凡的甲胄居然不能帶來一絲抵擋。


    梵九宮臉上有著痛楚:“神王,你……”


    “傻孩子,今日你我哪還能活?”梵無極深深一歎,臉色似哭似笑:“暫時將你這一身血脈借於我,稍後我便下去陪你。”


    梵九宮生機慢慢流失,而梵無極臉上也變得有血色。他淩空而立,居然神采恢複,若回光返照,於空中厲聲叫道:“我乃梵族負碑神王!便是昆侖,今日我也要以命撼之,不墮這一身梵血!”


    隻見這梵無極一拍腰間儲物袋,一座古樸的石頭小碑從中飛出,荒涼的氣息從碑身向四周蔓延。這碑迎風便長,轉眼便是數丈大小。碑上刻有銘文,約有數千字,這篇銘文赫然便是一篇古經!


    他的身軀突然暴長,法天象地,化作一個千丈的巨人,口似血盆,牙如玉柱。


    梵九宮的頭頂天靈蓋突然裂開一道縫隙,巨大的石碑化作一道灰芒沒入其中。


    “溟溟萬裏千山黑,濛濛荒霧臨血月。寒煞清寒凝霜冷,蕭蕭一夜生機絕!”


    無數的山峰驟然出現,約有千座,皆是漆黑如墨。天上的太陽已被一輪血月代替,空中細雨溟濛。這千座山峰上的草木也是漆黑,一層寒霜在草木之上凝結,蕭蕭的夜色籠罩整片大地。


    這黑山,細雨,霧氣,血月,寒霜,夜色赫然便是六種殺伐神通,皆是出自這古碑之上,威力滔天,可滅絕一切生機!


    梵無極甫一出手,便是平生最強手段。


    浮黎伸出手輕輕一指。


    千山崩倒,雨絲倒卷,霧氣消散,血月黯淡,寒霜融化,夜色撕裂。


    這驚世神通如鏡花水月,曇花一現,眨眼幻滅。


    梵無極從空中墜落,氣息全無,居然化作了一隻丈許長的老龜,然後又消散為塵埃。


    浮黎搖了搖頭:“舍棄人身不要,卻反修龜體……”


    雪地裏隻剩浮黎,方十裏與站在那不知所措的方贖。


    短短幾炷香的功夫,方十裏便遭遇生來從未接觸過的仙人,又經曆如此跌宕起伏之事,實在有些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方贖,眼中滿是複雜。


    此時的方贖已然若癡傻一般,眼神隻有空洞,訥訥說不出話來。


    方十裏便是之前絕境待死,也沒有像這般心如刀絞。


    地上有一柄青色的小劍,是方才薑月與梵九宮鬥法跌落下來的。方十裏彎腰拾起劍來,向前幾步,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其捅進方贖的胸膛!


    大股的血從方贖胸口湧出,浸染了他的衣衫。他睜大眼睛,說不出一句話,眼看是活不成了。


    原來梵天聖體的血也是紅色的。


    方十裏閉上眼,心中苦澀,右手仍在微微顫抖,但是並沒有追悔。方贖惡意已生,獠牙已露,如此乖戾若豺狼,若是留他性命,遲早還會反噬己身。


    “如今這番事算是真正了結了。”浮黎說道:”十裏,今日經曆了今日這番事,見識了這些拿雲弄霧的人。”


    “年十有五,如日在東。舉世無人肯立誌,立誌修道道自明。告訴我,你願意立誌修道嗎?”


    方十裏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兒時的夢想最多便是為官做宰,富貴榮華,如何敢想能夠成為高來高去的仙人?


    他恭恭敬敬地向著浮黎跪下去:“願拜先生為師,求您收我為徒!”


    浮黎扶起方十裏,搖頭道:“我可以引你踏上仙途,卻不能收你為徒。”


    “是我天賦不夠嗎?”方十裏有些失落。


    “非也!這天下誰都可以做我的徒弟,唯獨你不行。”浮黎頓了頓,“非但如此,我這一脈的所有傳承和經文都不能傳授給你。”


    “這是為何?”


    浮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方十裏不再追問這個問題,他又想到了什麽:“那麽先生,您為何要救我?”


    “我看向這方世界的第一眼,就是你,這是緣法。你容我住了一晚,這是因果。你為自己種下了一線生機,我便將這線生機給了你。”


    方十裏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從此往西北方向大概十餘日,便有一個修道宗門,你可前去那裏,邁出這修道的第一步。”


    浮黎遙指西北。


    方十裏看向那裏,荒野中一片雪白,依稀可以看到目光所及的最遠處是一座座山。他點頭稱是。


    “先生,我身上有修道的天賦嗎?”方十裏突然想到之前梵族眾人所說的梵天聖體,好奇地問道。


    “自然是有的。”


    “那比起梵天聖體又如何?”


    “你可知梵天乃是上古一位天神,這梵天聖體正是由這位天神得名。此乃是一種攻伐道體,修至大成,便可追星趕月,改天換日,顛倒乾坤,不在話下。可惜……他受不起梵這個字的因果,被林凡誅殺的那些梵姓之人是這樣,如今這梵氏一族也是如此……”


    浮黎頓了頓,又道:“雖然你沒有道體,不能讓你攻伐無雙,睥睨同輩。但是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可以讓你走得更高,讓你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風景。”


    “是哪樣東西?”方十裏頓時有些希冀。


    “你的眼睛很亮。”


    “眼睛?”


    “魂神澄正,方可見得萬炁長存。”


    浮黎直視方十裏,雖然他的手上依舊沾著血,但是這雙眸子裏仍然隻看得見一片澄明。


    “好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浮黎沉吟片刻,“今日一別,日後你我能否再見,我也看不清。”


    方十裏連忙跪倒在地,鄭重地向浮黎磕了三個頭:“先生救我性命,恩同再造,他日方十裏若是修道有成,定然不惜性命報答於您。”


    浮黎輕笑道:“記住你今天的話。世間萬事有因便有果,我在你身上種下一份因,便是要你以後還我那一份果。”


    方十裏深深點頭。


    再看去,浮黎竟已然消失不見,連告別也未說一聲。


    他原來所在的地方漂浮著一片翠綠的葉子,耳邊傳來悠揚渺茫的聲音:“此物贈與你,算作你我初見的禮物。”


    方十裏看過去,隻見這葉子看上去普通至極,便和平日所見的樹葉一般無二。將它拿在手中,其觸感倒是很柔韌。他自然知道浮黎這般人物送的東西不會是凡品,定然珍貴萬分。而此葉又過於微小不好藏匿,思來想去,他將葉子藏在發髻之中。這葉子完全沒入頭發,看不出絲毫端倪。


    方十裏滿意地點點頭。


    此時日程不過中午。從昨晚到現在,方十裏也沒有吃過一頓飯,想要做飯,卻苦笑著搖了搖頭:地上仍然躺著兩具屍體,分別是鮮血盡失化作幹屍狀的梵九宮和方贖。至於薑月、薑玉樹和那個老道,卻是被梵無極點作飛灰,地上除了先前兩人站立的雪坑,便是連一絲痕跡也見不得。


    讓方十裏奇怪的是,盡管先前眾人鬥法時那般改天換地的道法神通,卻也沒有驚擾到周圍的百姓。他心中了然:應該是浮黎將這一切全部遮掩,百姓們此刻恐怕還在為誰喊了那一聲“此地國主何在”而納悶,但是誰又會過多在意這些與他們不相幹的事呢?


    或許等薑國無奈換了新主登基了,他們才可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


    方十裏吃力地將兩具屍體拖進屋裏。


    家中為了準備過冬的餘糧還有不少。此刻方十裏也顧不上節約口糧了,他饑腸轆轆地煮上一鍋米粥,就著麵餅狼吞虎咽。


    連吃了三塊麵餅,又將粥全部喝完,方十裏才覺得身上寒意盡失,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也慢慢變得晴朗起來。


    這時才感覺到勞累難忍,身心俱疲。於是他將門關上插好,也不管地上還躺著兩具屍體,爬到床上便呼呼大睡起來。


    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窗外明月高懸。冬天土硬,方十裏幾乎用了整整一夜時間才將兩具屍體拖到村後的墳地挖土埋了,這還是隻在梵九宮身上蓋了淺淺一層的土,隻堪堪將他覆住,不然恐怕這一夜的時間都是不夠。


    經曆了昨日的那好似光怪陸離的一切,方十裏便是在這滿是土堆的墳地裏也安然自若。


    待一切完畢,夜色已然淡了許多,方十裏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起身便要離去。可是看著方贖的那座墳,他沉默半響,從旁邊找來一塊木頭,拿小劍削做木牌,又在上麵刻到:“亡弟方贖之墓。”然後拿起石頭將其深深砸進方贖的墳前。


    方十裏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到了家中,東方天色已然微微舒白。


    方十裏休息片刻,然後在屋中忙碌起來。


    先是找來布,將家中所有的幹糧麵餅包起來。然後又將一個小碑和一個金色小布袋貼身藏好。


    這碑便是梵無極的那塊石碑。梵無極死後,化作一隻老龜,龜體消散後地上隻剩下這塊小碑。此碑在梵無極手上表現的極為不俗,此刻卻隻是如同一塊巴掌大的石頭一般沒有任何異象顯露,平平無奇。而這金色小布袋正是梵九宮的儲物袋。


    至於另外兩位修道者,也就是薑月和薑玉樹一同來的老道,卻是被梵無極點殺的渣也不剩,連他們腰間的儲物袋也化為齏粉。以梵無極的修為,自然是瞧不上兩個區區小修的身家。


    方十裏試著擺弄這個儲物袋,卻不知它是什麽材料製成,韌性十足,堅不可摧,根本無法打開。他隻好放棄,想來隻有和他們一樣修出法力,才有辦法拿出這其中的仙家寶物。


    遠處傳來一聲雞鳴。


    方十裏背起裝著幹糧的布袋走出家門,看了看家裏那些無比熟悉的陳設,又把門關上。上了鎖後,還是和往常一樣把黃銅鑰匙塞進門楣與土牆的夾縫裏。


    可與往常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很快便走到了村口,方十裏站在那顆光禿禿的大槐樹下,深深地看著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這裏曾經有他的溫暖,有他的悲喜,但是再沒了他放不下的人。唯一可惜是,老舉人還在等自己的得意弟子拜入朝堂……


    也許方家村的村民會疑惑為何一夜之間方家兄弟為何就消失不見,也許會有官府上門調查,也許隻是作為人們的飯後談資。但是這些都與他不再相幹。


    半晌,方十裏轉過身去,大步地向前走去,再不回頭,將這一切都拋在身後,不看這寧靜與安詳。


    前路漫漫。


    方十裏從前最多隻是在村後的山上采些藥草,行至最遠的腳程也不過是離此十餘裏的城中。這是他第一次離鄉。


    盡管還沒有踏上道途,他卻已經知曉了修仙界的殘酷與冷漠。


    但是一旦做出決定,無論今後是凶是吉,是禍是福,他都不會做小兒狀的後悔。


    方十裏聽過教書先生吟過一句似是而非的小詩:東臨萬丈蒼淵,笑看蒼茫人間!


    他突然想起這句詩來,不知為何倒是覺得頗為應景。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今還真生出了幾分天高任鳥飛的愜意。縱使積雪深厚,他也是腳步輕盈,健步如飛。


    不時有樹上的枯枝被雪壓斷,哢吧作響,兩行腳印蔓延向前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方道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拾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拾舟並收藏十方道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