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芷歎了口氣,抬起眸子。魏歡沒來由覺得心裏一緊。顏芷從來都是戲謔人生的性子,就算在指證凶手的時候,也甚少露出這樣的嚴肅神情,


    “你聽好,雖然這一切都暫時是我的猜測。但我知道一種藥物,過量使用確實能造成針尖樣的瞳孔.....。製備的原理並不複雜,但提煉到致死的純度並不容易。”


    “這種東西,最好是不要有人研製出來。但是從昨夜的情況來看,咱們大齊,終究還是出了個天才。”


    魏歡沒聽明白,“到底是什麽東西?製藥救人不是好事麽,怎麽被你說得,好像很可怕似的......”


    顏芷搖搖頭,眸子裏一慣的靈動神色黯淡下來,“是藥三分毒,有的簡直是十分毒。你還記得,老皇帝歸天前,海國來了一位傳教士,進獻過一種藥,叫做''烏圃''?”


    “先皇歸天......三年前,你剛進刑部的時候?”


    魏歡從來不關心那些皇宮秘聞,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藥,雖然顏芷總說那也是捕快的必要素質,但真的,一聽她那些長篇大論就要走神,


    “那時候,我還沒到上京來呢,怎麽會知道這些.....”


    “這種藥提取於罌粟。”顏芷那眼神,明顯就是恨鐵不成鋼,“三年前,我就讓謝頭注意了,這種東西不是好玩的。”


    “你明明知道是什麽毒藥,還跑來問這瘋子?”,反正不管什麽藥,魏歡都沒聽說過,他往牆裏一努嘴,詫異道:“你逗人家玩的麽?”


    “不是跟你說了麽,現有的技術做不到致死的純度。我在想裴景然或許也沒錯,紅尾豚在這件案子裏,確實也扮演了一個不可替代的角色......”


    顏芷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魏歡沒敢打岔。良久,她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招呼自己道:“回刑部吧。”


    ***


    破案的時候,魏歡總覺得顏芷,時不時就神神叨叨的,還動不動喜歡指手畫腳。


    不過,甭管她怎麽神叨,答案總是差得不遠。


    關於這點,別看顏芷是個女的,魏歡還是有幾分服氣的。


    不過,他在外麵是絕對不會承認的。他堂堂魏歡,抓賊比不上個姑娘。說出去別人不說,家裏那二老,首先笑掉大牙。


    說到刑部裏,他魏歡服氣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此刻,這人正坐在大堂上他慣常坐的那張桌子後麵,皺眉盯著案上的奏折。他右手懸著支筆,唇抿得緊緊的,眉心的紋路結成了一個“川”字。


    “謝頭兒!”顏芷在刑部裏頭,隨便什麽時候,都是沒上沒下的,基本就是給謝錫玄慣得。


    “嗯嗯......”謝錫玄聽到了,但沒抬頭,“老陳那邊怎麽說?”


    “下毒。就是毒源有些麻煩。”顏芷聲音還是頗自信,她頓了頓,“當年,謝頭兒跟的製售‘烏圃’的熟手名單,我得要一份。”


    “哦,跟這東西有關?”謝錫玄聽起來頗為意外,從案上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顏芷,


    “這我倒是沒想到,待會我叫陸主事拿給你。“謝錫玄還是老江湖了,這當兒了,還能不急不躁,“還有事兒麽?”


    “嗯.....怎麽說呢,謝大人......”顏芷一隻手插進束發裏,狠命撓了撓腦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的抖膽,問您幾個問題成麽?”


    謝錫玄沒什麽表情,隻是身體幾乎不讓人察覺地挺直了,把筆擱下,雙手向上一翻,擺出個請便的姿勢。


    “聽說昨晚大人下過大牢,是什麽時辰?”


    “戌時初刻左右。我出大堂的時候,更夫剛打過初更。(晚上七點)”謝錫玄幾乎是脫口而出,估計這個問題,他思考案情的時候,早問過自己。


    “您下去了多久,目的為何?”


    “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吧......有幾個犯官,雖有口供卻沒實證。若是會審時候,聽了什麽風向翻供,又是一場風波。”


    這個案子魏歡是全程參與的,知道謝大人擔心的不無道理,是應該先把魯翰林的那三百兩銀子找回來再說。


    “大人離開的時候,可是一切正常?”


    “其實,我也隻是在刑訊的牢房,見了他們其中的幾位而已......“謝錫玄兩手交疊在唇邊,從魏歡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確切的表情。


    他似是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出來的時候,提牢司剛送了湯飯。提審的犯人,有幾位情緒激動了些。但都是些平常反應,看不出什麽疑點。”


    顏芷點點頭,似乎有點躊躇:“不光說那些犯官們。大牢裏的其他人,大人您怎麽看?”


    謝錫玄看了他倆一眼,語聲略有猶疑,“昨夜我腦中盡是案情和犯人,提牢司的一幹人等,我並不清楚。”


    “不過,你知道吧,提牢司有些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你若是下去調查,當以此次案情為先。”


    魏歡大致知道謝錫玄說的是什麽,不過,顏芷那脾氣,除了殺人她一定會管,其他事情,什麽時候正眼瞧過。


    “小的知道。”顏芷嬉皮笑臉地答應了,“最後一個問題,您別罵我。昨夜子時之後,寅時之前,您有不在場證明嗎?”


    “這個還真沒有,昨夜公務弄完已經快三更(晚上十一點),我就睡在刑部後麵客室了。”謝錫玄答得輕描淡寫,拿起了筆,繼續斟酌起他的奏章來。


    顏芷對著魏歡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退了出來。


    "謝頭兒有問題麽?"兩人一出謝錫玄的院子,魏歡便急切地問道。


    “謝頭是個謹慎細致的人,很多懷疑沒有證據,他不會告訴我。”顏芷低頭凝視著地上的青磚,天陰欲雨,腳下泛著一層陰沉的濕氣,


    “這種人是最糟糕的證人,就算真見到了什麽,答案也在他潛意識的篩選裏流失掉了。而我們,又恰恰處在不知道問什麽問題的階段。”


    “你問他不在場證明,但沒有懷疑他?”


    “理論上,所有人都是要懷疑的。”顏芷盯著魏歡的眸子,緩緩搖頭:“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們甚至可以交換一下昨晚的自己的不在場證明,但我並不覺得那有什麽意義。”


    "送你回刑部我就回家睡覺了,二老可以作證。但你要是覺得我輕功好,我半夜翻出去殺人,我爹娘也一定不知道,我也沒辦法。”


    魏歡聳聳肩,說是這麽說,以他爹的耳目之厲,一定宰了他這個半夜翻牆的小兔崽子。


    顏芷點點頭,並沒有評論魏歡的不在場證明,而是接了一句讓人心驚肉跳的話:“嚴謹細致,做事反複斟酌,這也是我們對凶手的側寫,你記得嗎?”


    “你不會真的以為——”


    “現在說一切都為時尚早,如果謝頭兒是凶手,這個案子說不通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顏芷眯起眼睛,看向遠處,“撤吧,反正謝頭兒這兒是不會有什麽了。”


    顏芷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夠,頗有脾氣,一邊白了他一眼,一邊大步向外走,


    “要真那樣,那咱倆回去歇著吧。反正破了案,謝頭兒要死,不破,還是要死。回去樂得省心。”


    “你還真回去啊?”魏歡三步兩步就趕上了,問道。


    “想什麽呢!”顏芷眼都沒抬,懟回來三個字:“下大牢。”


    顏芷很熟悉這種眼神。


    因為她從太多犯人、受害者家屬和關鍵證人的眼裏讀到過:


    輕蔑和不信,仿佛看著一隻啥都不懂,還一個勁兒上躥下跳的小母猴子。


    此刻,提牢司重獄的老劉,正以這種眼光打量著顏芷。他生得頗為魁梧,大約是進了提牢司得的好處不少,嘴邊上的贅肉從腮幫子兩側掛下來,稍微一動就跟著搖晃。


    若是在外麵,顏芷可以亮出刑部腰牌,震懾一下那些沒見過世麵良民。他們之中很少有罪大惡極的,隻不過單純看不起女捕快罷了。


    這裏嘛,可沒那麽簡單的法子。


    顏芷拿毫無感情的目光,掃回那張油膩的臉,歎口氣道:"我們沒必要假裝互相喜歡,隻不過有幾個問題。您若如實回答,我會立刻消失,這樣最好。”


    "這點事情,我還不至於掂量不清楚......"老劉鼻子裏“哼”了一聲,語聲粗重,“油燈的油量我們測過......燒到那個程度,大約是醜時初刻。”


    如果油燈沒有動過手腳,那麽這個時間就應該是凶手從大牢離開的時間。醜時初刻——這種時間,無論是查找不在場證明還是目擊證人,都難於登天。


    顏芷早猜到是這麽個結果,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對了,我們在一具屍體下麵發現了這個。”老劉說著,遞過來一支淡黃的竹管,就是隨處可見的細毛竹,長不過二尺。


    顏芷接過來對著光看了看,中間是空的,沒什麽加工過的痕跡,內裏還保留著竹子內部的淡青顏色。


    “迷香還是毒針的吹管?”


    老劉撓了撓他那顆還算有毛的腦袋,“江湖上下三濫的玩意兒,我們也不太懂。不過這牢裏有的是懂的犯人。據他們說,確實是迷香的吹管。”


    如果不算蘇煥找到的那些都快被燒沒了的灰燼,這支竹管,就是這件刑部大牢迷案的第一件確實物證。顏芷小心翼翼的把它包了起來,但一絲奇怪的不和諧感湧上心頭。


    用迷香讓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當然能更方便地刺死他們,可麵對著二十二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囚犯,還有什麽必要再準備兩種毒藥呢?


    “你還有什麽事麽?”老劉歇了一眼顏芷,看她好久不說話,很不耐煩。


    “這件牢房,案發前有人來過嗎?”


    “謝大人來過,但他沒進去。犯人都是我和馮司務去牢裏押過去,還有孫義,那小崽子守著門。”


    顏芷想起昨日那個長相斯文,說話結巴的小獄卒,“就是和你一起開門的那個?”


    “沒錯,就是他。”


    “他今天不在?我還得和他再聊聊。”


    “年輕人哪見過這些,我讓他先回去了。你要是要找,文書應該有登記他家住哪裏。”


    顏芷點點頭,“除了你們四個,沒別人了?”


    老劉臉上明顯閃過一絲猶豫,並沒立刻答話。


    “提牢司是有些撈偏門的法子,這是整個刑部都知道的事情。可現在是二十一條人命,我勸您還是說出來比較好。”魏歡也勸。


    “是來過人。可她走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是好好的。我用腦袋擔保,跟這人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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