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曾經在個案子裏見過。”


    顏芷當然指的是以前的案子——一樁國外的間諜刺殺案,不過以這種毒素可怕的作用機理,顏芷覺得,一定有更多的案件沒有被發現。


    “人和動植物都是由很多細胞組成的,蓖麻毒素中最重要的成分叫蓖麻毒蛋白。它是兩條鏈拚接起來的結構,甲鏈和乙鏈,甲鏈能使它能通過人體細胞的牆壁。”


    顏芷撕開一片葉子,比劃給他們看,“有毒的隻有乙鏈,它毀壞我們細胞裏一個至關重要的結構,並且可以不停地遊離,自身也不會受到損害。”


    “也就是說,一點點的蓖麻毒就可以破壞很多個細胞,雖然起效慢一點,但這正好給了凶手脫身的時間,並且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說沒有有效的解毒劑。”顏芷聳聳肩,“完美的刺殺型毒藥,不是麽?”


    “但除了種子,蓖麻的其他部分都可入藥,至於治什麽病,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個捕快,我隻管它能毒死人的部分。”


    “是藥的都是毒,是毒的都是藥。”裴景然頹然坐下,喃喃自語。


    他學了一輩子醫,從來沒有聽過這番言論。人怎麽可能是由什麽細胞組成的呢?


    但是那些話,就像有人從隧道的另一頭,點亮一盞燈,照進了他原有的知識體係裏。他瘋了似的衝到書桌前,抓了隻筆就開始記:


    “有道理啊,細胞是什麽啊,你快給我說說!”


    這個要我怎麽說呢?顏芷一想,這家夥有一櫃子玻璃儀器呢,拚個顯微鏡出來還不簡單:


    “那個,等會我教你看。你先告訴我,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有沒有什麽藥物,能弄死人,但是出現窒息的死狀的?”


    “誰管你這個去?”裴景然一通奮筆疾書,“如果驗證屬實,這種毒就含有讓能最大程度發揮藥效的結構,你知道這能救多少病入膏肓的人麽!”


    顏芷眉頭打結:“你是說,提取無毒的甲鏈出來救人?”


    “對啊,如果你說的成立的話,為什麽不呢?”裴景然熱切地望著她。


    顏芷以手扶額,連連歎氣。一個光學顯微鏡估計是不夠這瘋子玩的,改寫蛋白結構,他需要的是整個基因工程實驗室和生物學家這幾百年搗鼓出來的dna重組技術。


    真是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自己和這瘋子,究竟是誰生錯了時代。


    為了不打擊這位科學先驅的積極性,顏芷思忖著用詞:“這事還是算了吧,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倒是那種能讓人窒息的毒……?”


    裴景然頹然趴在桌子上,但照舊死磕:“多好的想法,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那個毒……”裴南星怯怯的提了個話頭,“是不是我們濟州見過的那個?”


    “應該是。”裴景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跟他們講吧,懶得解釋。”


    三人齊刷刷的望向這個抱兔子的小姑娘,裴南星很少在這麽多人麵前講話,聲音都不由有些抖:


    “嗯額嗯……前些年,我和爹爹出海的時候,見過一個小姑娘,也就不過十歲吧,比我還小著一點呢,她爹爹媽媽都可難過了,當真是好不可憐......我們灌了不少甘草催吐,又試了常山,藜蘆這些以毒攻毒的藥,最後連膽礬什麽的都用上了,可一點兒用都沒有。”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但瞧著裴南星那張甜美秀氣的小臉,都選擇不發作,點頭微笑聽她繼續閑扯。


    “我們瞧她死的奇怪,爹爹非要看看,塞了人家不少銀子。好說歹說才同意了,剖屍之後發現各個髒器積水都很嚴重,血管青紫,就是典型的窒息死狀。”


    “咳,你們查出來是什麽死因了麽?”蘇煥咳嗽一聲,把話題拉了回來。


    裴南星點點頭:“嗯。小姑娘被送醫之前,吃了一種魚幹。本來魚肉是沒有毒的,可那魚幹不知道是血還是魚卵沒弄幹淨,就出事了。


    “爹爹還特意捕了那種魚,特別毒,尤其是魚血,誤食能拖得時間長一些,但如果由傷口直接進入血液,要命也就是片刻之間的事情。”


    顏芷和蘇煥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應該是就是凶手選擇的毒藥了,可真夠別出心裁的。


    “這種魚叫什麽名字?”蘇煥問得挺有道理。


    “沒有名字啊……”裴南星眨巴眨巴了眼睛,“濟州那邊的漁民都喊它‘紅鰭怪魚’,大家都吃,魚肉做熟味道挺好的額,我還吃過呢。”


    “你膽子還真大。”顏芷真沒看出來。


    “嗯,其實吃之前,我悄悄喂過狗了……”裴南星一臉頗為內疚的樣子。


    顏芷內心暗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隻聽得裴南星續道:


    “爹爹還給起了個名字,叫做‘濟州紅鰭豚’,因為和我們常見的河豚很像啊。我覺得這個名字還蠻不錯的哎,又好聽,又貼切,就是除了我們,沒有人這麽叫就是了。”


    “對了,爹爹還畫了圖呢。”裴南星說著,轉到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冊子遞了過來。


    顏芷剛準備去接,蘇煥很自然地拿了過去。顏芷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對調查還挺感興趣的,估計聽了自己太多的連篇鬼話,受不了了,想找點事做做。


    不過,她又轉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因為小姑娘漂亮。難道這冰塊臉也動了凡心,不能吧?


    蘇煥哪知道她在那嘀嘀咕咕想什麽,拱了拱手道:


    “裴前輩、南星姑娘,我們在屍體上還發現了一件怪事,不知二位可有解答?”


    “屍體眼睛的瞳孔,不是像一般死人那樣放大的,而是微縮到米粒大小……”


    “什麽!米粒大小的死人瞳孔?”裴景然霍然站起,興奮地搓著手:


    “老陳也太不夠意思了,這麽有意思的事情居然不來告訴我,虧我每個月請他喝酒……”


    顏芷心下了然,果然裴南星搖了搖頭:“這……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


    顏芷其實有幾分猜得到那瞳孔是怎麽回事。原先以為以這個朝代的生產水平,應該得不到那種物質。


    但憑借著這間房子裏的東西,或許,製造出來也並非是不可能。


    一種至今為止最好的止疼藥,一種最銷魂蝕骨的毒,一類刑偵人員的榮譽與噩夢……


    “姐姐,你沒事吧,臉色突然這麽差。”裴南星的聲音宛若天籟,驚破了顏芷的魔怔。


    顏芷勉強笑了一個,搖了搖頭。眾人看她沒事,又草草聊了幾句,便向裴家父女告辭了。


    等他們出來時,天邊的星子已經微微淡了,暗藍色的天幕上隱約透著一層白光。


    仙鶴街前的上京河上,能看到兩岸垂柳的新芽,好似幾抹淡綠的墨痕,點染在晨曦之前的暗色中。


    顏芷打了個哈欠,正在想找什麽借口,好隨便打發了蘇煥,就聽得這人緩緩道:


    “既然天色不早了,蘇某就告辭了。不知顏捕快,今日戌時,可否請你映花樓赴宴?”


    顏芷倒是沒什麽的,不就青樓吃個飯麽,查案查到哪不是吃啊。


    倒是魏歡嘴巴張得老大,顯得刑部捕快忒沒見過世麵,真丟人。


    不過蘇煥接下來的這一句,是真把顏芷氣到了。


    那人影悠然轉身,一句話淡淡飄來:“穿得像個女人點兒。”


    這能忍?”顏芷拍拍身上那套衣服,唇邊泛出一個苦笑,“什麽叫穿得像女人點兒,本姑娘不像女人嗎?這公服,謝頭兒也沒給我做女款啊。”


    魏歡心說人家講得沒錯,但這就沒必要在顏芷麵前重複一遍了。


    “本姑娘沒時間跟他計較,放他一馬了。”顏芷凝視蘇煥遠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說,他今日戌時之前都不會出現。既然這樣,咱倆把該了的都了了。”


    魏歡知道她什麽意思,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得了吧,例行調查而已。”顏芷揮揮手,“你以為咱們不跟,蘇煥那隻狐狸就會放過刑部的那幫人?”


    “總是同僚,查起來太尷尬。”魏歡神色為難,“而且我聽說,謝大人昨晚也下過大獄,連謝頭兒一起查麽?”


    “自然一起。不過,要是謝頭兒做的,咱倆說不定查不出來。”顏芷隨口接了句,話鋒一轉,“隻是,你不覺得,大牢現場,怎麽說呢......”


    “太幹淨了。”這個詞,在魏歡腦子裏徘徊了很久了。


    “對。一般情況下,物證人證,現場總會點有蛛絲馬跡,這次一點都沒有。”顏芷用牙齒咬住自己的下唇,手無意識地來回撫過自己的臉頰。


    “二十一個人死了,沒有凶器,沒有血跡,沒有目擊證人......甚至沒有動機。死因——是我們唯一捏在手裏的牌了。"


    “開鎖毫不含糊,用毒幹淨漂亮,時間地點選得恰到好處......”魏歡的目光從顏芷的臉上滑開去,移向河麵泛起的波光,那裏,細軟的柳枝正微微搖蕩,“凶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茫然間,魏歡又想起哪點不對:“如果死因是什麽魚的毒素,你要怎麽解釋屍體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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