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說來話長,李狂藥本以為死在中山的那位百歲老人家是他太爺爺,可後來得知李狐可能有兩個人,而真正的李狐早在多年前就換掉了身份。前不久,李狂藥在甘肅山丹縣的丁家老院裏,從王歐陽等老一輩的酒人那裏得知,李狐與江恨天早年的照片與現在的人完全不一樣,因此他們推斷李狐趁著早年的混亂,讓假李狐頂替了他。隻是,他們誰都想不通,為什麽李狐要找人頂替他,因為他沒欠大錢,也沒得罪誰,不至於要躲到幕後去。


    這事是由王歐陽查證的,決計不會有錯,他為人雖然不正經,但關鍵時候總靠得住。根據王歐陽的說法,40年代末的李狐曾北上,落腳於天津一段時間,在那時拍過一組老照片。照片上的李狐尚年輕,可與後來的人卻出入很大,跟真假江恨天的情況如出一轍。雖然那時的照片很模仿,又都是黑白色,但王歐陽肯定他能認出來,李狐離開天津到北京經營酒鋪時,人完全變了樣。


    在離開甘肅後,李狂藥從王歐陽那裏得到了幾張李狐的早年照片,也覺得和死去的太爺爺不一樣。男性成年後,變化不會太大,何況王歐陽提供的照片裏,除了40年代的,還有50年代、60年代的,都是李狐開酒館時拍攝的。隻過了10年光景,李狐就完全長岔了,要不是王歐陽有心查了這條線索,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李狂藥頓了頓,這才從思緒中抽離,顫聲道:“如果這真是的爺爺,那他老化的速度是不是慢了點兒?那些照片你也看過了,對吧?我帶了,剛到林業場的老院裏給你過目了。”


    “是很像,幾乎一樣,除了頭發有點灰白了。”丁細細承認。


    “可是用正常的時間算,他應該是百歲老人了,現在卻像40多歲。”李狂藥頭疼地說,“這些灰白的頭發,也隻是像營養不良才出現的。”


    “那我們怎麽辦?他是你真正的太爺爺,不管他怎麽古怪,總好好好葬了他。”丁細細認真地道。


    沒想到,這個男人忽然大喘一聲,長吸了一口氣,緊閉的雙眼也瞪得快掉了出來。這架勢嚇了李狂藥和丁細細一跳,都以為詐屍了,兩個人本能地彈開了一兩米遠。隨即,李狂藥意識到這是他真正的親人,他便壓抑住心中的恐懼,把那個男人抱在懷裏,想要給他灌一口酒,沒準能恢複過來。


    可是,那男人卻抓住李狂藥的衣領,青筋暴現地竭聲道:“你不是李狐……剛才叫醒我的不是你嗎……”


    李狂藥愣了愣,困惑地道:“李狐?我不是李狐,我是李狂藥!”


    可惜的是,那個男人隻說了這句話,兩眼就翻白,最後一口氣轉眼就耗盡了。李狂藥一肚子問題,苦無機會問出口,反而又多添了幾口難體。這男人問“你不是李狐”,如此說來,他自己也不是李狐?可李狂藥認準了,王歐陽找到的老照片裏,這個男人就是李狐,他怎麽可能認錯人——除非,在去天津以前,李狐已經換過一次人了。


    “這麽說,太爺爺換了三次人?在北上之前,太爺爺就已經走掉了?”李狂藥心裏念道。


    同時,丁細細望了水灘一眼,雖然那裏被染紅了,但過了一會兒,血水就有點下沉,那張巨臉又隱約地出現在水底。當水麵上漂起一些浮沫,丁細細就驚訝地撈起來,嗅了嗅,便說道:“你快來看,那張巨臉……難怪會這麽神奇,原來它是酒繭做的!”


    第二十二章 千珠凝曲


    酒繭?


    李狂藥聽得雲裏霧裏,酒也能生繭,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即使在《醉龍神篇》裏都沒提過。丁細細料到如此,便不賣關子,立刻解釋酒繭是酒與壇內來回摩擦而生的浮沫,或者依附在酒器內部的酒垢。在古代,酒不像現在那麽清淨,喝久了,酒器總會不幹淨,刮下來的汙垢就是酒繭。


    酒繭到底是繭,雖然存在,但卻少之又少。倘若積少成多,混著糯米黏液柔和,可以變成一種散發著酒氣的泥塑。古往今來,凡是帶著不散香氣的雕塑,用的材料都是來源奇特。用酒繭造的酒壇,更是能讓酒液加倍醇厚美味,醞釀的日子一天能勝過別人數天。除了造酒壇,也有造別的,比如水底的那張巨臉。


    不過,酒繭雖然特別,但不是特別堅固,要是被砸到,還是會有縫隙出現,或因此龜裂。這裏不時地摔下猿猴的屍體,即使沒摔死,也有一兩個會砸進水裏,弄裂酒繭巨臉。他們先前以為巨臉閉眼,實際上是巨臉的眼珠子早就有裂縫,水波晃動之中,滾進了沙石裏。而巨臉裂得太快,連嘴部都脫開了一塊碎片。此刻,水中還有一種黃色的怪魚遊出來,渾濁之中,就像一根舌頭,很容易在昏暗的空間裏讓人看走眼。


    李狂藥苦笑一聲:“我們都在草木皆兵了!”


    “可是剛才水裏沒有魚的,會不會巨臉下麵有什麽溶洞?”丁細細問道。


    李狂藥回頭看了一眼男屍,感慨萬千,雖然現在知道那個男人不是真正的李狐,但好歹是一條人命,人家死了,還是給他拜一拜,祈求他安息,別彌留在人間當冤鬼。簡單地拜了三拜,李狂藥就把屍體擺正,然後踩進水裏,去摸巨臉裂開的地方。水已經渾濁了,一淌下去,什麽都看不見,隻能憑直覺亂摸。


    丁細細剛想要下水,這時一條黃色的怪魚就翻了肚白,漂在水麵上。先翻了一條,又有一條翻到水麵上,眼睛一眨就有五條肥大的黃魚浮出來了。丁細細會心一笑,那不是黃魚死了,而是酒繭巨臉裂開後,釋放了鬱積多年的酒氣,這灘水已經變成被酒味滲透了。


    “你小心點兒,我看這種魚牙齒尖利,要是被咬一口,估計要出血的。”丁細細捉起一隻醉魚,捏開魚嘴一瞧,不禁乍了乍舌。


    “這種魚好奇怪,是不是海水和淡水都能生存,我們在大海石不是見過一群會發光的黃色怪魚嗎?你說,會不會就是這種魚?”李狂藥邊摸著水底,邊說道。


    丁細細捏住滑溜溜的魚身,答道:“記不清了,那時情況緊急,隻瞧了一眼……等等,你看,水裏發光了!”


    李狂藥漫不經心地摸了摸,沒有太花心思,一直在聽丁細細講花。當渾濁的水底冒出清光時,李狂藥就想,這果然是大海石出現過的黃色怪魚,它們也能海水與淡水雙棲嗎?不過,那道清光沒有動,一直處在最深處,像一個圓球似的。李狂藥嘀咕了一下子,將手伸向那團清光,結果沒摸到魚,卻撈到了令人稱奇的玩意。


    “這是……什麽?”丁細細湊近端詳,忙叫李狂藥趕緊上來。


    “不是黃色怪魚,是……仙丹還是什麽?”李狂藥說完吐了吐舌頭,改口道,“有點暖暖的,不會是黃色怪魚下的蛋吧?”


    “這珠子跟雞蛋差不多,如果是黃色怪魚下的,它們不死也要爛掉屁股吧!”丁細細哭笑不得。


    李狂藥把發光的珠子交到丁細細手中,讓她也摸了摸,就怕那股暖流被水浸沒了。這珠子來自巨臉內部,裏麵似乎全是淤泥,翻了很久,珠子才露出來,發出清澈的光芒。這顆珠子藏得如此隱秘,想必非常珍貴,要比酒繭做成的巨臉更有價值。隻不過,它隻閃了一會兒的光,卻立刻暗淡下來,再也沒有動靜了。


    丁細細捏著珠子,聞了聞,不知是不是被水泡過,它有一股芬芳和醉人的氣味,像是發酵著的百果與百花。丁細細想不出這是什麽,剛想問李狂藥,巨臉之下還有什麽東西,要不要再去摸一摸,這時骨灘就晃了一下,像是地震般的感覺。李狂藥站穩之後,注意到水灘下沉了不少,如同被吸入了地底。


    “這巨臉下麵肯定通往外麵,至少有其他水流混進來,不然黃色怪魚不會忽然遊到這裏。”丁細細說道,“會不會這裏要塌了,我們還是爬上去吧?”


    “等一下,水底不是有一把劍嗎,我去拔起來。”李狂藥還沒忘記那把石中劍,自打第一眼看見它,就想拿在手中,耍它一耍。


    丁細細本想,拿一把劍花不了多少時間,現在知道巨臉不是石頭做的,而是酒繭所造,她也不擔心李狂藥拔不出來。李狂藥踏進水中時,水沉了一半,劍柄露出水麵後,他使勁一拔,好一會兒才將劍抽出巨臉。石中劍泡在水裏多年,未有鏽跡,實在讓李狂藥傾心,可他後來也想過,可能水灘出現得並不久,石坑底下肯定壓著一眼深泉,它會間歇性地噴滲而上。


    “劍身上是不是有字?”這時,丁細細眼利地注意到了。


    李狂藥拿起來一看,果然有字,而且不是甲骨文,是類似古宋體的字。那些字是用朱砂寫的,但並不在表麵,而是在一層透明的薄膜下,好似包裹了一層琥珀。李狂藥直到現在才想明白,劍沒有鏽跡,是因為有樹液晶體保護,而不是有什麽神力,使其不受山水侵蝕。


    丁細細靠在一旁,舉起光線變黃的手電,先瀏覽了一番劍身上的文字。要寫得那麽小,必須有絕佳的手藝,恐怕得請專業的微雕師傅了。自古以來,酒學集結了多種中華傳統技藝,有微雕師傅和鑄劍師傅幫忙,倒也不罕見。隻見,那些文字記載著,酒仙之劍乃守護曲藥的兵器,不能隨便拔出來,否則誕下曲藥的妖精會蘇醒。那些曲藥就是發光的珠子,一壇仙釀就藥用一千顆曲藥做引,因此瓊猿仙釀最初是叫珠猿仙釀,也有千珠凝曲一稱。此事乃酒人觀察猿猴造酒時所發現,後便占據此處,不斷地取用曲藥。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把劍和妖精有什麽關係?”丁細細不以為然。


    李狂藥卻認真道:“原來這顆珠子是古代造酒用的曲藥,它會發光,也就是仙釀發光的一個原因吧?”


    “可是妖怪在哪裏了?估計死了吧?”丁細細答腔,“這些古代人真是有毛病!把字寫在劍身上,又說不能拔出來,可是不拔出來,誰看得見這句警告!”


    “別說話,你聽!”李狂藥被劍身的古訓感染,頓時覺得氣氛變了,石坑底下竟然陰風陣陣,淺淺的水灘裏開始不斷地冒出水泡,連手電的光線都跟蠟燭一樣,很快就滅掉了。


    第二十三章 黃金甲


    手電滅掉以後,四周如墜墨裏,李狂藥心驚肉跳,趕忙把他的手電打開。丁細細的手電已經耗盡了,而為了輕便地爬下來,他們的備用手電都在上麵。此刻,如果讓路建新丟手電下來,不說接不接得中,也許還會砸死他們。李狂藥的手電也撐不了多久了,一開就閃啊閃,和風裏的殘燭沒區別。


    “難道真有妖怪?要不……你把劍插回去?”丁細細忐忑地道。


    “這有用嗎?”李狂藥幹笑一聲。


    他們話音方落,冒泡的水灘就咻地一聲,全部滲到了地下,隻剩裂開的沒有眼睛的巨臉躺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妖怪沒出現,隻有陰風從巨臉裂縫裏吹出來,叫人不停地打冷戰。李狂藥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如果妖怪是看不見的靈體,那就不必驚慌了。接著,巨臉卻忽然喀嚓一聲,陷了下去,露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裏麵水聲滴答,如同幾百個大鍾擺在下麵。


    李狂藥歪了歪腦袋,拿著手電對著往裏一照,那是一個地下水溶洞,許多珠子曲藥散落在地上,仿佛到了水晶宮裏,璀璨得讓人眼花繚亂。李狂藥很是神往,剛想順著窟窿鑽下去,丁細細卻指著碎開的巨臉說那裏有黃金,還有幾根鎖鏈。李狂藥停了下來,急忙掃開淤沙,一個碩大的黃金塊。不過,那並是一塊單純的黃金,而是一個黃金鎖,幾根粗大的鏈子係在鎖身上。


    讓人不安的是,黃金鎖已經被打開了,它的鎖孔很特別,剛好能塞進那把石中劍。而黃金鎖的位置正是在巨臉的額頭下,也就是說,如果不砸爛巨臉,誰都不知道劍就是鑰匙。丁細細記不清,劍是不是被轉動過,剛才一砸一拔,估計扭動了鎖裏的巧簧。要是劍身上的警告不是騙人的,那麽幾根粗鏈肯定禁錮著妖怪。


    “別進去了。我們拿到少見的曲藥,還有酒母,已經夠了。”丁細細這時忽然知足了,實際上是她開始不安了,總覺得死神靠近了。


    “也好,我們爬回去吧,反正天就要黑了,不能再綠瀑布裏待太久。”李狂藥點了點頭,剛想去抓住藤條,骨堆上卻噴起幾道煙塵,然後就轟隆一聲,陷出幾個空洞,把骨頭和人都衝到了下麵的是地下水溶洞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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