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鵲遲遲地找來船燈,可大家已經把刻字看完了,她隻好再把船燈放回去。船老大把橡木桶放在船頭上,想了想,然後叫李娘接著祭海。祭海的過程持續了幾分鍾而已,李狂藥站在一旁觀望,還想再搜尋海麵,迫切地想要再撈一個橡木桶上來。無奈,漁船沒有開航行燈,人的視力範圍不過十來米,很難再有新的發現。


    漁船沒有開航行燈,一是電力不夠,二是怕被人看見,畢竟它是一艘黑船。李狂藥見過正規漁船出海,千百艘在海上捕魚的情景,那美麗壯觀的畫麵仍記憶猶新。以前,漁民出海多以兩艘並行,組成一對,一艘用來捕魚,另一艘就是儲存冰塊、保鮮魚蝦之用。每一對船上都要在船尾裝上與眾不同的彩燈,便於在夜間互相識別。同一個漁場有上千對船隻,它們的彩燈基本各不相同,那場麵要比上海外灘還要熱鬧漂亮。若是在白天,兩船之間的聯絡隻好靠大聲喊叫,或是看對方的旗幟為號。漁民講話時喉嚨之所以特別大,就是因為平時在海上喊慣了話。


    洪賢一家人不是去捕魚,隻開了一艘船出來,也不必和另一艘船聯係。可李狂藥卻在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的船是不是壞了,或者沉了。黑漁船不大,但也不小,如果沒有大風大浪,它很難沉入東海,除非遇到了很大的變故。


    一想到這裏,李狂藥就不踏實,連船老大一家人準備的晚飯都沒吃。洪喜鵲和李娘以為李狂藥嫌難吃,臉上就掛不住了,想要解釋,卻被船老大喝了一聲,叫她們去把鋪子再收拾一下。漁船得風助行,開得很快,李狂藥睡覺時,和劉付狼擠在一個小小的木板鋪子上,渾身都不舒服。還沒睡著呢,李狂藥就聽到洪喜鵲在船艙外哇哇地吐了,好像是暈船了。


    “她這麽急著找她男人,該不會懷孕了吧?”李狂藥轉了個身子,想和身邊的劉付狼聊天,可轉過來時卻發現兩人的臉貼得很近,對方的胡子都紮到他嘴上來了。


    劉付狼瞪了一眼,李狂藥就坐起來,然後趁著船老大一家人在照顧洪喜鵲,他就小聲問:“你們今天上船後怎麽怪怪的?”


    “怪的不是我們,是船老大一家人。”劉付狼低沉道,但依舊側躺著,沒有坐起來。


    丁細細就在另一旁的鋪子上,她還沒睡著,聽到動靜後就答:“野狼,你跟他講吧,反正他先知道,對他也是好事。”


    “講什麽?”李狂藥不明白。


    “船老大他們都死了。”劉付狼一邊說,一邊伸手將李狂藥拉下來,讓他老老實實地睡覺。


    “要睡你自己睡,我不習慣和別人擠著睡。”李狂藥又坐起來,想要問劉付狼為什麽這麽說,船老大一家人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怎麽會已經死了。


    劉付狼煩了,便起身把李狂藥按下,然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李狂藥本來有些睡意了,聽到劉付狼這麽一說,他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又從床上坐起來,並望向空蕩蕩的神龕上。神龕上原本擺了船菩薩,可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洪喜鵲在漁船上找了一圈也沒找見。那時候,李狂藥就覺得哪裏有問題,可後來隻顧著怕漁船出事,沒有多往深處想。


    “拿著防身!”忽然,劉付狼從懷裏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遞給李狂藥,同時道,“睡覺別睡太死,小心他們要你的命!”


    第九章 龍宮


    李狂藥聽了劉付狼的那番話,整個晚上都展轉難眠,巴不得快點到大海石那邊,省得提心吊膽地跟船老大一家人擠在小漁船上麵。在海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喊救命,鬼都懶得搭理。李狂藥把匕首握得出了汗,時刻提防著,真要動起手來,他倒不怕,就怕對方來陰的。


    夜裏,漁船一搖一晃地在東海上行駛著,船老大一家人輪流駕船,他們還不時地到船艙裏走動。船艙很窄,沒有隔離的房間,鋪子和雜物全擺在艙內,大家都能互相看到。李狂藥每每等人走近了,他都屏住呼吸,以為人家要下手了。劉付狼不知睡沒睡,講完話後就閉上眼睛,不管李狂藥怎麽翻身,他都一動不動。


    丁細細也沒睡,雖然船上的噪音很大,但她能聽到李狂藥的床上咿呀作響。丁細細心裏明白,李狂藥肯定是知道了問題所在,不敢呼呼大睡了。可是,開去大海石還需要兩天半的時間,人如果兩天不睡,即使會葵花寶典這樣的絕世武功也對付不了惡賊。於是,丁細細等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在船艙時,趁著間隙朝李狂藥那邊輕喊一聲。


    “你怎麽了?”


    “我睡不著。”李狂答了一聲。


    丁細細側著身子說:“他們現在不會露出真麵目的,到了大海石那邊就說不準了,現在能睡就睡吧。”


    李狂藥琢磨了一會兒,覺得丁細細說得對,如果船老大那些人要下手,不會等到現在。話雖這麽講,但李狂藥還是睡不著,為了不讓丁細細操心,他就不再翻身了,可劉付狼的話言猶在耳。原來,劉付狼和丁細細那麽冷漠和謹慎,是因為他們認出船老大一家人並非漁船的主人,真正的船老大一家人恐怕已不在人世了。


    一開始,劉付狼也沒認出來,以為那幾個人真是船老大一家,但後來就覺得問題太明顯了。首先,那壇有百年曆史的紹興黃酒不是普通漁民買得起的,黑漁民連捕撈證都辦不起,哪裏還有閑錢買酒祭海。當年中國遭入侵,好東西早被人拎到海外了,真正能留下的珍寶,不是埋在地底就是藏入深山。


    紹興雲集信記酒坊的黃酒在1915年於美國拿獎後,名聲大噪,可由於生產力落後,而且好酒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沉澱,短時間內沒法釀造出幾百壇。再加上,那個年代很混亂,動不動就打起來,所以當時流傳下來的那批酒也不多。那批酒也不可能是船老大祖先留下來的,因為那些酒全被丁細細的祖上收藏在西部的一處戈壁沙地,其他地方不可能再有了,有也是假的。


    那些事都是丁細細老爹講的,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劉付狼和丁細細近水樓台先得月,不僅盡覽天下酒經,還天天能品嚐百種佳釀,很早就訓練出來聞香識酒的功夫了。劉付狼先是想起那批酒不存於外界,但酒香的確是雲集信記酒坊的那批酒。其實,劉付狼也不能肯定,當年留下的黃酒是不是都被丁細細祖上收藏了,沒準兒真有幾壇遺留在外麵的世界裏。可對方既然拿得出真的老黃酒,那麽他們的來曆肯定不簡單,絕不是普通的漁民,天知道船老大一家人是不是在演戲。


    這一天裏,船老大一家人還有其他破綻,諸如洪喜鵲找船燈找半天沒找到,如果真是自家的漁船,能花那麽長時間去找嗎?還有,神龕上空蕩蕩的,船菩薩假若真的跑了,難道也會把神龕上的香燭順手牽羊?神龕上有一層油膩的汙垢,表明很長時間沒放東西了,那上麵根本沒有船菩薩。要不是李狂藥問起,怎麽沒拜船菩薩,船老大一家人根本不打算拜了。他們想去拜船菩薩時,偏偏發現沒船菩薩,當然隻能撒謊說船菩薩跑了。


    “真是這樣嗎?”李狂藥想起這些事,覺得太荒謬了,可又覺得很在理。想來想去,李狂藥索性不去想了,反正船老大一家人想要謀財害命的話,他可不會手下留情。到了半夜,李狂藥漸漸被困意打敗,陷入了渾噩之中。到了第二天,李狂藥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其他人都起來了,隻有自己還躺在床上。


    “李大哥,你醒了?來洗臉吧!”


    洪喜鵲一見李狂藥直起身來,她就端了盆水過去,可依舊苦著臉,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李狂藥記著劉付狼的話,總覺得船老大一家人很可怕,所以接過臉盆後連謝謝都忘了說,隻一個勁地望著人家。洪喜鵲以為李狂藥對她有意思,還馬上羞紅了臉,轉身就跑出船艙。


    丁細細和船老大在船頭看天氣,完全不擔心人家忽然推她下去,不過劉付狼就在甲板上,他肯定不會眼睜睜地觀望。李狂藥洗漱之後,馬上走出去,想問今天天氣不會有問題吧,因為天陰沉沉的,像是起大風了。洪連海不等李狂藥張口,便抱著從海裏撈上來的橡木桶,走過來問桶身上的刻字是不是李狐的字跡。


    李狂藥掃了一眼就答:“我怎麽知道,這又不是用筆寫的?”


    “那會不會不是他寫的?”洪連海抬眼問。


    李狂藥愣住了,心說這小子不會猜到,他太爺爺已經回廣東了吧。話說,他們如果不是漁船的主人,那麽漁船的主人真的被他們殺了嗎?這是不是太瘋狂了?昨晚,李狂藥也想過,眼前的這些人為什麽要假扮船老大,他身上又沒錢,騙他能有什麽好處。不過,李狂藥沒敢直接講出來,隻好都埋在心裏。


    這時,丁細細會意地走過來,把橡木桶奪去,砰地一聲按在甲板上,然後說:“誰會那麽無聊,求救還刻別人的名字?昨天問過了,今天又問,你不相信我們?”


    聽到丁細細咄咄的逼問,洪連海尷尬一笑:“沒有的事!隻不過,我在想大海石什麽都沒有,那位老人家怎麽能找到橡木桶求救呢?”


    “你又沒上去過,怎麽知道上麵沒有橡木桶,難不成你曾經到過大海石上麵?”丁細細伶牙俐齒,把洪連海問得無話可說。


    李狂藥長舒一口氣,他不擅長騙人,剛才有些想要當麵對質了,幸虧丁細細把洪連海擋住了。接著,丁細細就把李狂藥叫到船艙內,小聲地叫他先別聲張,等去到大海石再靜觀其變。丁細細看得出來,李狂藥不願意懷疑船老大一家人,想要當麵說個清楚,可如果真的撕破臉皮,那在小小的漁船內就沒有安身之所了。


    “可是……萬一他們真有問題,我們怎麽回去?”李狂藥犯難地問。


    “現在別擔心那麽遠的事,隻要你小心一點兒,別被他們發現我們有所察覺就好。”丁細細叮囑道。


    李狂藥點了點頭,很佩服丁細細心思縝密,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和她吵架後離家出走的行為天差地別。丁細細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和劉付狼在船艙外望著天色,出神地想事情。李狂藥也跟了出去,同時在心裏感歎世事難料,他原本來尋古酒,不想卻身陷重重危機。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一天,漁船上很平靜。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天的盡頭閃過幾道光,船老大就說可能要變天了。當看見船老大在為漁船做加固時,李狂藥這次沒去幫忙,還故意觀望了好一會兒。果然,除了船老大和李娘,洪連海與洪喜鵲基本上不懂漁船知識,好幾次叫他們去拿一些船具都分不清楚類別。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船老大怕船會出事,便叫大家把救生衣穿到身上。可是,洪喜鵲找不到救生衣,洪連海也尋不到。船老大和李娘都在把帆降下來,沒空去幫忙,隻能在狂風裏大喊,但洪家兄妹半個字都沒聽見。李狂藥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叫丁細細和劉付狼去幫忙,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船要是出事了,他們也跑不掉。


    漆黑的海麵上,小漁船比樹葉還脆弱,隨著波濤不停地起伏,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劉付狼去幫忙收住船帆後,便叫丁細細先到船艙內找個地方穩住,別被顛簸的船拋下海。李狂藥在船艙內找不見救生衣,隨即想起船艙有兩層,大概其他東西都塞在下層空間裏。於是,李狂藥把下層艙門打開,什麽燈也沒拿,就這麽從狹窄的艙口爬了下去。


    直到雙腳著地,李狂藥才聞到下層船艙裏很臭,比街上的死老鼠還臭。下層船艙不見半點星光,李狂藥又沒打手電,什麽都看不見。當李狂藥想爬回去,叫丁細細遞一盞船燈過來時,漁船卻猛地被波濤撞了起來,李狂藥腳一滑,一下子就跌到角落裏。那處角落有一具黏乎乎的東西,李狂藥趴在那東西上,摸了一會兒就渾身一顫——這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丁細細說得沒錯,漁船上有問題!”


    李狂藥急忙爬起來,顧不得搓掉身上的汙穢,馬上憑直覺摸到爬上去的梯子,想要去告訴丁細細下艙有死人。可當李狂藥爬上來時,沒有一個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大家都集中到船艙外去了,似乎海麵上發生了更驚奇的怪事。


    “快來看!”丁細細發現李狂藥爬上來了,便朝著他大喊了一聲。


    “怎麽了?”李狂藥搖晃地走出去。


    剛一出來,李狂藥就因船身顛簸,一頭撞向劉付狼,差點把人家擠出船外。劉付狼黑著臉,沒有多說什麽,但不高興的神情已經掛在臉上了。李狂藥站穩起來,想說風雨正大,集中在甲板上太不安全了,最好趕快回到船艙裏。可是,李狂藥一瞬間也愣住了,原來船外的海麵上亮起來一大片精光,水下湧出成群的黃色怪魚,魚身上發出的白光把海底照得通亮。


    更令人震撼的是,被精光照亮的海底下,竟然有一座氣勢磅礴的海城,晃若龍宮一般!


    第十章 祭海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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